早年若若剛與端恩成婚之時,兩個人年紀還都小,尤其是端恩還比若若更小兩歲去,故此廿廿便也沒往旁處想去。
接下來端恩便承襲了睿親王的爵位,若若要擔起睿親王福晉的身份來,親自顧著睿親王府的大事小情,小兩口一下都從原本的幼子、幼女,變成了要肩上扛起責任的人來,壓力可想而知,故此便是暫時沒有子嗣,廿廿也全然都能理解。
再接著,便是睿親王府中幾位老福晉相繼病重、離世,若若這個當睿親王福晉的,自然要親自時候在畔,每日里的忙碌自不待言…故此廿廿倒也覺著這一切都是情理之中。
還是三年前睿親王老福晉富察氏有些著急了。老太太一來是因為白發人送黑發人,親自送走了自己的長子寶恩,身邊兒就剩下端恩這么一個親生的日子了,老人家便希望能兒孫繞膝才好。
更何況她長子寶恩是年紀輕輕地二十五歲就薨逝了,扔下個福晉章佳氏,也并無子嗣,老福晉還指望著從端恩的子嗣里頭挑一個去過繼給寶恩那邊兒,好歹叫寶恩兩口子來日都有個人給祭祀不是。
只是若若遲遲沒有動靜,老福晉的身子又日見虛弱,這便心下急了,從她跟前尋了個人,帶到若若跟前交給若若瞧著,若能合適,便叫端恩收了在房里。
老福晉在辦這事兒前,也特地先遞牌子進宮來,到廿廿面前來請的旨。
廿廿如何還能攔著?那畢竟是偌大的睿親王府啊,總不能因若若一人,便斷了睿親王府的嫡系一脈去。廿廿便點了頭,只是心下還是替若若懸著心的。
倒是若若的性子一向颯爽,她倒沒旁的女人家那些忸怩,反倒親自將那人放在跟前看了兩個月,見人品、舉止都頗為端莊,后來打聽了,原來這人也是出自武佳氏,跟十七爺福晉還沾親,若若這便更放下了心,索性親自帶了送到端恩書房里去伺候著。
這武佳氏的身子也爭氣,終究給端恩誕下一個阿哥來,叫睿親王府終于有了后。
雖說睿親王府香火保住了,廿廿終能放下心些兒,可是,她心下卻總是有些無法釋懷——二妹便是身子弱,卻也還誕育了格格;三妹身子的根基原本比二妹更好,甚至比廿廿都好些,卻何至于這些年了始終都沒有個動靜來?
“前兒叫五魁給你送過去的藥,可用了?吃著可好?”廿廿不動聲色問。
祇若便笑道,“姐姐恩賜的,我怎么能不用呢?當日便按著規矩,煎好了服下,只覺肚腹之間溫溫熱熱的,倒頗舒坦。”
廿廿這才松口氣兒,“那就好。你可別偷懶兒,這藥按日子服著才是,仔細我叫人到時候兒查你去。”
若若急忙笑道:“遵皇后主子的旨!我必定好好兒喝著,絕不敢抗旨不尊”
親蠶禮罷,廿廿率領一眾內廷主位和福晉們回宮,遠遠瞧見綿寧和禧恩。
廿廿鳳輦駛過,廿廿不由得微微側眸,眸光微冷,凝了禧恩良久。
——那么巧,禧恩的福晉竟也沒能熬過多久去,進門之后誕下禧恩長子之后,再無所出不說,竟也年紀輕輕地就撒手人寰了。
如今的禧恩,便又成了單身兒一人。
禧恩何等敏銳,還垂著頭跪倒在地,就知道頭直上便有皇后娘娘的凝視來。他硬著頭皮,卻還是勇敢地向前行禮,“奴才猜想,皇后主子必定是因為奴才弟媳也剛隨皇后主子行禮完畢,此時也在皇后主子身后隊列中…皇后主子還請放心,奴才必定親自護送弟媳回府。”
廿廿倒是輕哂,“禧恩將軍猜中了一半兒…方才本宮是想著睿親王福晉呢,這個是你猜中的那一半兒;可是我卻沒想要將她交給你,也不用你護送她回去。這會子想必睿親王本人已在宮門外等候著了,憑他們的伉儷情深,這好幾日沒見著,睿親王必定親自來接。就不敢有勞禧恩將軍你這個當伯哥的了。”
禧恩眼前有些搖晃,仿佛皇后的鳳輦未曾停下,一直都高高在他頭頂搖曳著。
他唯有努力地笑笑,“皇后主子圣明。”
廿廿居高臨下,微微睥睨,“…我方才瞧著禧恩將軍在路邊兒跪迎,倒想起一宗事兒來。你夫人身故也有日子了,總叫你家里沒個當家理事的人,也不合適。況且你還年輕,膝下又唯有大哥兒一個子嗣,這便也不是事兒。”
禧恩心下便又是轟然一聲兒。
廿廿輕輕勾起唇角,“你夫人當年是本宮親自指給你的,既然她已經亡故,那本宮便自應該再給你尋一個好的。你且放心,本宮必定用心替你尋著,人品家世的都不會遜色于佟佳氏的。”
禧恩驚得連忙叩首在地,“皇后主子容稟!家母薨逝不久,奴才何有心思再思量這些?”
廿廿點點頭,“老福晉是方薨逝不久,但是算算日子,也該出了孝期了。再說以老福晉的慈愛,她原本都是更希望子孫繞膝,而非如此看著你們孤零零的一個人不是?”
“對了,我記著前頭老福晉給端恩指武佳氏的時候兒,也沒忘了你身邊兒乏人伺候,便也指了個人給你不是?我想想,是張氏吧?”
禧恩緊緊閉住眼,緊咬牙關,“回皇后主子…是!”
廿廿含笑道,“禧恩將軍既與老福晉母子情深,那想來老福晉指給禧恩將軍你的人,便也必定是叫你十分合心意的…便是從八旗女子挑選里給你尋個夫人才是正經,可那終究還需要時日,不是現成兒的就能指給你的人;況且便是眼前有好的,你們總也為了籌備婚事,還得耽擱一年半載去不是?那便還是那張氏在跟前好些兒,禧恩將軍,你說是么?”
廿廿垂眸,理了理彩帨上的穗子,“武佳氏早就給端恩和若若誕下子嗣了,想必那張氏給禧恩將軍你的好消息,也必定不遠了吧?”
禧恩眼前一片漆黑,頹然碰頭謝恩,“奴才,謝皇后主子隆恩…”
廿廿笑道,“瞧禧恩將軍這話兒說的。人可不是我賞給你的,你這會子謝我,倒謝錯了。等來日我給你挑好了繼室福晉,你新婚燕爾之際帶著新福晉再來給我謝恩,才對勁兒。”
廿廿說罷,鳳輦重又前行。
禧恩匍匐在地,廿廿連回眸都不曾。
只在她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清冷的弧度來。
若若出生時,她已入宮,阿瑪已經得了更好的差事,故此家中景況已經非當日可比,故此若若并未當真經歷過人間疾苦。這便養成了若若略有男兒颯爽的性子,卻也叫若若有時候兒缺少了點兒女兒家的細膩和防備去。
鳳輦駛過,眾人行完禮之后紛紛退去,禧恩卻遲遲站不起身來。
綿寧在旁瞧著,待得眾人都散盡了,這便緩緩走上前來,親自伸手攙扶起禧恩來。
“這是怎了?小額娘方才與你說了什么重話去,竟將你的脊梁骨都抽走了一般?”
禧恩頹然站起,膝頭卻如同依舊壓著千鈞重量,他垂著頭,同樣避開了綿寧探尋的目光。
“…沒什么。方才皇后主子與奴才提到,今年又是八旗秀女挑選之年,皇后主子有意再為奴才續弦。而奴才顧慮著家母薨逝不久,故此心下總有些不忍。”
綿寧淡淡笑笑,“老福晉并非你生母,你心下尚且如此母子情深,倒是難得。”
禧恩心下一個激靈,抬眸望住綿寧,“二阿哥也事皇后主子至孝…”
綿寧笑笑,“…該不會是你怎么得罪端恩了吧?想來,你總不至于會得罪我那小姨才是。那想來,也唯有你得罪了端恩,這才叫小額娘要用話來點你。”
禧恩沉默不語。
綿寧便笑容緩緩變冷,“算了。那是你的家務事,不說也罷。”
禧恩忙道,“…是奴才羞于啟齒!”
綿寧這才轉回頭來,“哦?”
兩人湊近了,低低耳語幾句,綿寧忽然展顏而笑,竟似十分高興。
“…原來如此。不過人之常情罷了。再說,端恩如今已有子嗣,這便又沒耽誤了他不是?”
禧恩眼中一亮,“二阿哥不覺奴才該死?”
綿寧聳聳肩,“我說了,那是你的家務事。所謂民不舉,官不究,你們家里難道有人覺著有什么不妥了不成?既然沒有,哪兒有什么該死的去?”
禧恩這才放下心來,小心將話題給轉開。
“…奴才聽說,皇上在謁陵途中,已然下旨,令和世泰掌鑾儀衛事。”
綿寧的細眸微微瞇起。
“沒錯,我也聽說了…”
禧恩道:“這樣說來,他竟如因禍得福——解了內務府的差事,卻掌鑾儀衛事了!內務府的事縱然要緊,卻也不過是天家的家務事;而鑾儀衛事,則是護衛皇上周全的頭等要事!”
綿寧緩緩點了點頭,“…自然唯有汗阿瑪最為相信的人,才會掌鑾儀衛事。汗阿瑪是要告訴天下人,他對和世泰有多相信。”
掌鑾儀衛事大臣,正一品,總掌皇帝、皇后車駕儀仗的防衛之事,由王公及滿蒙大臣內特簡。鑾儀使都在掌鑾儀事大臣轄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