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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0、元宵難(2)

  五魁硬著頭皮趕緊叩頭,“回主子,是屬實沒有了…奴才,奴才打聽著的,就這么點兒信兒。”

  廿廿靜靜看五魁一眼,便也緩緩點頭,“罷了,你下去歇著吧。”

  五魁一出門兒,就叫四喜給摟住了脖子,“小子,還出什么事兒了?”

  不光廿廿瞧出來還有事兒,四喜等人又如何看不出來呢?可是人人都明白,五魁這么硬著頭皮也想瞞住的,必定是十分嚴重了的大事去。

  五魁這便松了口氣,跺腳道,“…方才我哪兒敢跟主子說呀,畢竟是大過年的。主子便就是責罰了我去,我也認了,總不能叫主子這個年都沒法兒過了。”

  四喜皺眉頭,“怎么說?難道說皇上不單不饒周廷棟大人,這便五十萬壽的恩詔,也不肯給廣興使了是怎的?”

  五魁深深地嘆口氣,“何止是恩詔不給廣興大人使了…您是不知道,廣興大人他已經于今兒個…”

  五魁說著,將手橫在脖子上,使了個手勢去。

  四喜便也跟著一驚,“你這是什么意思?你可別逗我,大過年的,我真樂不出來…”

  五魁頓足道,“瞧您,我哪兒還有那個心情?真的,不騙您,就今兒個,廣興大人已經問了絞刑了…”

  四喜都頓時怔住,而殿門織錦的棉門簾子后頭,廿廿也呆呆靠住了門框去。

  “主子…”

  月桂和月柳趕緊上前扶著,都恨自己方才沒法兒攔住主子去。

  方才五魁出門兒,實則主子就轉眸望著那玻璃明窗,盯著五魁的背影兒呢。轉眼看見四喜出來摟住五魁的脖子,主子便倏地起身,躡手躡腳走到門口兒,掀開了棉門簾子邊兒上一條縫兒去。

  月桂和月柳都想弄出點響動來,可是怎奈隔著那棉門簾子呢,主子又使眼色瞪她們,她們兩個這便壓根兒都沒敢動彈。

  她們兩個也都瞧出來五魁怕是有事兒還瞞著主子,可是誰也沒往太深里想,終究誰能想到皇上竟然這樣快就手起刀落,要了廣興的命去!

  眼見著,就是正月十五了呀,大過年的…

  廿廿卻沒用她們扶,霍地轉身便走回里間去,將桌上擺著的做好的餑餑,整盤子端起來就扣進了炭火盆里。

  “主子!”月桂和月柳都驚呼著撲過去,然則都晚了,那些餑餑都被炭火沾染了,黑黢黢的。

  “主子,您這又是何苦…”月桂眼淚都下來了,“這好歹是二阿哥福晉、三阿哥福晉陪著您忙了好幾天的心意。”

  廿廿端然而立,高高揚起下頜來,“我扣的不是她們做的,是我自己做的那些。她們的該怎么呈進還怎么呈進就是,倒是我做的這些,用不上了。”

  “主子…”月柳見月桂落淚,就更急了,已是抽泣了起來,就要不顧皮肉,這就伸手進去撿起來去。

  “都不準碰!”廿廿轉頭看見,便是厲聲道,“就由著它們燒了,化了,我要親眼瞧著!”

  當晚,皇上從前朝回來,便沒能進了廿廿的門兒。

  月桂和月柳在殿門外廊檐下候著,也不敢直說,只說是皇后主子從宮里挪到圓明園來,路上辛勞,偶然風寒,怕將病氣過給皇上,這才叫關了門,不見皇上了。

  皇帝立在廊檐下左右看了看。

  本就是正月十五過節的日子,皇后宮里除了日常的照明之外,又格外加了不少應節氣的彩燈,便更映得宮中前后各院子都是明晃晃的。

  皇帝咳嗽一聲,擺擺手,“你們先下去吧。”

  皇上和皇后身邊兒伺候的人都多,皇上這一聲,倒叫眾人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的,不知道是御前的人該下去,還是皇后娘娘宮里的人該下去。

  還是九思先努了努嘴,向御前的人使個眼色。

  這是皇后娘娘的宮里,御前的人也是外人,總不能皇后娘娘宮里的人都清出去吧?那自然是御前的人下去。

  九思自己沒敢走,依舊陪在皇上身邊兒,旁的人這便都行禮告退,魚貫而出。

  皇帝左右看看,這么亮堂堂的院子里,犄角旮旯都是能看得清的。

  皇帝便又說了聲兒,“你們也下去吧。”

  這回輪到九思跟月桂、月柳幾個面面相覷了好一會子在,這才都彼此都明白,皇上的意思是,不分御前的還是皇后娘娘宮里的,一并都下去。

  …那就是,這當院里,不讓留人兒了唄?

  還是月桂先動彈,向皇上蹲身行禮之后轉身走下臺階來。那九思就也和月柳,以及本就伺候在二門外頭的四喜、五魁等人一起退了下去。

  九思想想,最后一個退出二門的門檻兒,還轉身將垂花門的門扇兒給闔上了。

  外頭門階下頭烏泱泱站滿了人,御前的、皇后宮里的,這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兒,只是人人都體會到了氣氛的不尋常,這便雖說奉旨出來了,可是誰也不敢走遠,這便都還聚集在門階下頭候著,等信兒。

  九思看了看眾人,也知道大家的心情,他又弓著腰,扭頭回望了一眼垂花門的門扇兒…這便咳嗽一聲兒,也跟著擺擺手,“那個什么,大家伙兒,先都散了吧,各自回去歇著就是。我在這兒候著,若主子有差遣,我再喊大家伙兒來就是。”

  九思都發話了,大家伙兒這才又驚魂未定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卻也都轉身這便都散了去。

  垂花門外的月光地兒下,月光一片銀白,再加上這門里門外高高掛起的彩燈,高高乍扎起的彩子,便將原本就彩畫斑斕的垂花門更襯托得是熱熱鬧鬧。

  九思便嘆口氣,獨自一個人兒,在這門階上站直了腰身。

  垂花門關住的院子里,皇帝又左右看看,確定已經沒人了,這才走到門口兒來。抬手,想敲門兒,卻隨即又停住。

  他又左右順著窗戶往里頭瞧瞧。

  北地天寒,這時候門窗都...

  門窗都是封嚴實的,可是好在是在夜晚,窗內總有燈火搖曳,映出人影來。

  東邊兒窗上剪影淺淺一彎,如墨如黛。

  皇帝便收回了手,躡手躡腳朝東去,立在廊檐下,就對著那映了剪影的窗欞。又伸出方才收回去的手,輕輕敲敲。

  自沒有人應聲,便如那關緊的門窗一樣,哪兒是想開就能開的?

  皇帝深吸一口氣,隔著窗欞輕聲喚,“…丫頭?”

  一聲沒人應,他便輕敲窗欞,再喚一聲,“丫頭。”

  這煌煌的院子,彩燈高燃,便映得窗內的燈影幽幽,那一抹剪影更暗了。可是這敲窗的人,卻只將全副的注意力都只放在那緊閉的窗欞,還有那一抹淡到宛若煙霧的剪影上。

  可是窗內的人卻并不領情,干脆將燈燭都熄了,叫那窗內的小天地歸于沉寂黑暗,便連之前那一抹淡淡的剪影都給湮沒了去。

  皇帝望著黑下來的窗口,無聲地嘆息。

  他便再小心抬手又輕輕敲一聲兒,“…我知道,你生我的氣了。可是你說該怎么辦呢,便是知道你生氣,我卻反倒也是高興的。因為這一晃,你都已經有多少年沒有與我生過氣了?”

  “你這一生氣,倒叫我一下子仿佛又回到了當年。你還是那個輕易不使小性兒,但是一旦動了脾氣,就誰都惹不得的小丫頭…這一晃,竟是過了這么多年,而我也是半百之人了。”

  廿廿在窗內靜靜聽著,鼻尖兒也早已酸澀了。

  只是她依舊挺直了脊背,只輕聲道,“皇上南郊祈谷,回園子來后又與軍機大臣議事,已是累了。皇上還請移駕回九洲清晏歇息吧。”

  “丫頭…”皇帝手撫窗欞,直直望向窗內。

  可是回應他的,卻只是窗內簌簌地垂下了重重的簾幕去。

  從正月里到開春,皇后一直病著,太醫見天兒小心守著,也都說并無大礙,皇后娘娘身子的根基極好,只是可能是過年期間忙碌累著了,再加上從宮里到園子里一路上染了風寒。

  雖說并無大礙,卻也總歸要小心調理著。且這風寒的病氣還容易過給人,故此皇上每兩三天來一回,卻也一直都沒能進得寢殿,見著皇后娘娘的面兒去。

  除了御前的人和皇后娘娘宮里的人知道這是皇后娘娘跟皇上鬧了意氣去之外,他們兩邊兒的人都小心翼翼地對外保守著秘密——沒人愿意叫外頭人知道,帝后失和。

  況且自打過完年之后,前朝也是事兒多。廣興在大正月十二的被施以絞刑,且是在皇上的五十萬壽之年,這叫大多數大臣都頗感意外。

  有人私下里便忍不住將廣興案與和珅案做了比較,都說這是如出一轍的帝王之術。

  嘉慶四年,先帝爺駕崩,皇上正式親政,殺和珅以整肅朝綱;嘉慶十四年,時隔正好十年,皇上五十萬壽之年,皇上殺廣興,以震懾百官,重整吏治。

  而且皇上時隔十年這兩次動手,無論是殺和珅,還是殺廣興,全都是下手痛快利落,半點都不拖泥帶水。

  甚至,連這二人伏法的日子,也全都是在正月里。皇上在這二人之事上,從未因為過年,又或者是親政和五十大壽,而有半點的心慈手軟。

  這便叫這天下人也都看見,皇上雖然素日都秉承一個“仁”字,對待大臣們也多能寬忍,但是這卻從來不曾掩蓋皇上骨子里的殺伐決斷。

  當他下定決心,他便沒有半點的猶豫,不管是誰都不能攔住他的決斷去。

  皇上此舉,果然震懾了朝堂,讓這十年來頗有些怠惰了大臣們個個兒警惕,都擔心怕有哪一日皇上這把刀便又落在了他們的頸子后頭。

  只要皇上下了決心,不管是先帝寵臣,還是皇上重臣,全都留不下,連半點兒為自己辯白的機會都沒有。

  在這樣的氣氛之下,王公大臣們自顧尚且不暇,便也都沒留神皇上與皇后兩位之間的風波暗涌去。況且大多數大臣只是在外朝,并無機會進內廷來,就更無從知曉了。

  只是這樣的事兒,終究瞞不過自家至親去。比如六宮嬪妃,以及身居內廷的皇子和福晉。

  只是皇家有皇家的規矩,這樣的事兒便是看破都不敢說破。這當中佟佳氏終究是新嫁入宮來,況且年輕,這便頗有些心里裝不下事兒,尋了個機會與二阿哥綿寧說了起來。

  “…元宵那日,皇后額娘本說好了帶著我與三弟妹一起給汗阿瑪進獻吃食。我與三弟妹各自預備阿哥爺與三弟的,皇后額娘便預備四弟的那份兒。可是到了正日子,我與三弟妹都按著吉時將吃食呈進了,卻沒見著四弟的那份兒。”

  “阿哥爺您說,這當中該不會出了什么事兒吧?”

  綿寧靜靜抬眸看了佟佳氏一眼。

  佟佳氏是個圓臉兒,看著便有些大度的模樣兒;況且自小兒是在南邊兒長大的,頗守著些漢家的父德。自打她過門兒,倒叫綿寧的心緒平和了些。

  故此綿寧對她便也更和氣些。

  綿寧便淡淡笑了笑,“你怕是想多了。外頭都傳開了,皇后額娘不過是過年勞累著,外染風寒,病倒了嘛。以皇后額娘中宮之尊,又何至于還要忍著病,非要親手預備吃食去?再說,這風寒的病氣也是能過給人的,若是皇后額娘堅持親手預備吃食,若再將那病氣染了吃食,叫汗阿瑪也跟著病了呢?”

  “皇后額娘如何不知道這其中的利害,自然便拿捏著分寸,將吃食的事兒給免了罷了。你別多想。”

  阿哥爺都這么說了,佟佳氏便也點了點頭,“…只是這些日子,我與三弟妹輪著想去給皇后額娘侍疾,皇后額娘卻也都給免了。”

  綿寧淡淡抬眸,“那自是她怕將病氣也過給你們罷了。她這樣自是疼惜你們,你們就更不必胡思亂想了。”

  佟佳氏小心覷一眼綿寧,“我瞧著,阿哥爺并不意外?”

  綿寧便笑笑,“這冬春交替之際,本來就容易外染風寒,又何必意外?”

  綿寧起身來,伸手來包了包佟佳氏的手,“你啊,剛進宮來,便好好兒輕省些日子吧。未來的日子還長,你若急著從現在起就要尋思事兒,那以后可有的叫你忙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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