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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6、先來后到

  皇上突然下旨責罰圓明園中知樂軒修繕工程的一干官員,旨意一傳下來,禧恩就被驚出了一身的冷汗來。

  雖說有長麟和廣興這兩位職位更高的在前頭擋著,可是禧恩畢竟身為奉宸苑卿,這便必定也逃不開干系。他早上剛向二阿哥效忠,怎么也么想到當天就出了這么檔子事兒。

  他現在已經因為當年給和世泰謀取黃馬褂的事兒而開罪了皇上和皇后去,這便生怕再叫皇上多生出一宗不滿來,慌亂之下,他都來不及多想,便還是來找了二阿哥綿寧。

  綿寧也沒想到禧恩的事兒來得這樣快,這便皺了皺眉,卻也還是慨然點了頭,“…你放心,汗阿瑪面前,自有我呢。”

  綿寧思慮再三,晚上去給皇上請安的時候兒,還是決定了要替禧恩說句話——畢竟今早上才得了他的投誠,若不管他,倒叫他灰心了去,那今早上的一切便也都白費了。

  綿寧入內,卻見綿愷先來了,正立在皇上面前說話兒。

  綿寧上前行禮,綿愷便也跟綿寧請安。

  綿寧順勢瞥了一眼,瞧見綿愷手里捏著個荷包。

  綿寧含笑對皇上道,“今兒在上書房里與睿王家老六裕恩說話兒,正說起他們家老八和老九,因年少好奇,都跟著老二禧恩、老三惠恩央告,想跟著他們進園子里逛逛,結果被禧恩給告到睿親王端恩跟前。“

  “別看睿親王端恩如今年歲還小,不過卻也是家規甚嚴,干脆將老八和老九兩個給罰到老睿王淳穎神牌前去跪著去…”

  綿寧所提的老六裕恩、老八和老九三個乃是一母所生。他們的額娘也是鈕祜祿氏。這位睿王家的側福晉鈕祜祿氏,同樣與廿廿是同族,阿瑪乃是頭等侍衛,故此這位鈕祜祿氏側福晉,跟禧恩的生母李佳氏、惠恩的生母郭佳氏不同,后者二位的側福晉是請封來的;而鈕祜祿氏則是正經迎娶進來的側福晉。

  故此在睿親王家這九個兒子里頭,除了嫡出的老大寶恩、老四端恩承襲了睿親王之外,從皇上這邊兒來說,次一級重視的便是側福晉鈕祜祿氏所出的這幾個孩子。綿寧特地用這幾個孩子來說話,在皇上這兒自然是有些分量的。

  更何況,綿寧的話里還特地提到了現任睿親王端恩呢。端恩年輕,家里的事兒便許多都是由祗若來當家,故此綿寧提到了端恩,便也是提到了祗若去。

  皇帝便是可以不給那幾個孩子顏面,卻不能不給睿親王端恩、祗若這小兩口面子。

  皇帝便點了點頭,“睿王家的幾個孩子,本是宗親,更何況老八和老九年歲還小,如今更是跟著挑補為綿愷的侍讀,跟綿愷一起念書。來日還恐沒機會進園子里么?”

  綿寧便驚喜地望著綿愷,“哦?原來睿王家老八和老九,已經挑補為老三的侍讀了!我這些日子來不與老三一處上課,竟沒留意到。”

  綿愷便微微瞇了瞇眼,“…二哥與禧恩也時常一處啊,那他們家老八和老九挑補為我的侍讀,又有什么奇怪去?”

  綿愷才不信綿寧不知道睿王家老八和老九挑補為他的侍讀了呢。綿寧今兒故意到汗阿瑪跟前來提到這兩個小子被罰跪,這話里話外便怎么都是叫綿愷覺著不好聽的!

  皇帝便無聲抬眸,靜靜看了綿寧一眼去,“哦?如今你也時常與禧恩在一處了么?”

  綿寧心下便滾過一個驚雷去,趕忙道,“因禧恩與兒子年紀相仿,當年禧恩在正式派差事之前,也曾與兒子一處念過書。況且禧恩因為小姨母的干系,也時常在皇額娘宮中走動,故此兒子去皇額娘宮中請安,便時常遇上,這便比旁人更熟悉些。”

  綿愷在畔聽了,便又笑,“額涅是中宮,每日里到額娘宮里進進出出的人多了,怎么二哥就只碰見禧恩一個?照二哥這么說的話,二哥便該與內務府上上下下的官員都熟悉才是。”

  皇帝最是忌諱皇子私下與大臣結交,綿愷這話也是不軟不硬地回敬了綿寧去。

  綿寧小心地吸一口氣,趕忙道,“…若說內務府里,我便也只與幾位舅舅親睦些罷了。”

  綿愷聽得出來,這綿寧話里話外地,又將和世泰給繞了進來。只不過這會子內務府大臣里頭,畢竟還是有孟住,那倒的確是綿寧的親舅舅的…故此綿寧這話只含混地說了“幾位舅舅”,綿愷便是不樂意聽,卻也一時不好反駁。

  綿愷便輕哂,“說到歸齊,二哥這會子到汗阿瑪跟前來,還是給禧恩美言的吧?二哥是想讓汗阿瑪知道,作為掌御園禁令的奉宸苑卿,禧恩非但從未曾將自己的家仆帶進園子來,甚至他連自己的兄弟都不肯容情…說到底,二哥還是為了今兒汗阿瑪的旨意,替禧恩開脫的。”

  皇帝在旁聽著,不由得微微皺了皺眉,沉聲喚了一聲:“老三,怎么跟你哥說話呢?”

  綿愷說話一向直接,沒興趣還要去考慮是否給旁人留余地,尤其是對他這位兄長…雖說他這會子也才十三周歲,但是畢竟已經是成了婚的人了,這會子若還是一句話就將人給懟到南墻上去了,便有些不合適了。

  畢竟,便是平民百姓家,也得講究個長幼有序,綿寧是兄長,綿愷是當弟弟的,且年輕了十多歲呢,這么直接是有些不合禮數的。更何況這是皇家啊。

  綿愷便吐了吐舌頭,卻狡黠地瞄了綿寧一眼,“…兒子一向口無遮攔,二哥是仁厚兄長,從來都不跟兒子計較。二哥,你說,是不是?”

  綿寧無奈,便也只能尷尬笑笑,“可不。三弟,你在我面前說什么都不要緊,畢竟咱們手足情深。可是你在汗阿瑪面前若有失禮之處,那哥哥我也都要說你兩句去。”

  皇帝那邊廂卻先擺了擺手,“好了,你們兩個都不再說了就是。”

  皇帝靜靜打量兩個兒子,反倒緩緩笑了,“不管怎么著,你們哥倆兒今兒倒是齊心…都是為禧恩說好話兒來的。”

  綿寧這才轟然而驚,怔然轉頭打量綿愷,“怎么,老三也是為了禧恩來的?”

  綿愷聳聳肩,將手里捏著半天了的火鐮荷包舉了舉,“汗阿瑪賞給我的火鐮,原本備著今年秋狝用的。秋狝在即了,我這火鐮荷包卻掉了,急得我都要火上房。多虧人家禧恩幫我給找回來,還特地給我送過來…投桃報李的,又是一家子的宗親,更是小姨家的伯哥,我便怎么都得來替他求求情。”

  綿愷說著嘻嘻一樂,“我替禧恩求情,總歸這么多緣由呢,件件都是人之常情。倒是二哥你,又憑什么替他求情呢?因為是宗親么?那長麟也是宗室啊,且年長而有功,二哥怎不替長麟求情?”

  綿寧被問住,不由得瞠目望住綿愷,心中翻騰,卻無話可說。

  從九洲清晏出來,綿寧腳步走得極快。

  五州在后頭一路小跑都險些要跟不上。五州心底下明白,阿哥爺這怕是不高興了。

  阿哥爺來給皇上請安,他這個皇子跟前的太監自靠不了前兒,都是在外頭太監值房處候著,故此阿哥爺在皇上跟前遇著了什么事兒,他也沒能全都知道,只是憑一點兒動靜,再加上自己的猜測去。

  “阿哥爺,爺…您走慢點兒。”五州加快腳步追上去,小新提醒著,“您這么著,奴才都能瞧出來是您不高興了。那御前的人,哪雙眼睛不是賊著呢,他們如何看不出來呢?若有那多嘴的,再到皇上面前去胡說八道去,那便不好了。”

  綿寧便嘆口氣慢下來。他從小就是謹慎的人,這會子要不是實在是被綿愷給氣著了,他也不至于這樣兒。

  ——這個綿愷,都是生為皇子的,性子里卻半點都沒有謹慎一說,便是在汗阿瑪面前呢,也敢凡事都口無遮攔去。

  而他自己,終究因為年紀,因為天生的性子,而沒法兒做到那般直率去。故此在綿愷的牙尖嘴利之下,他都只能啞忍,沒法兒回嘴,這便叫自己一直都處于被動的境地。

  他十分的不喜歡這種感覺。

  這個弟弟,打小兒就跟他不親;只是他卻也沒想到,這個弟弟剛十三四歲,就已經要與他當面就這么直接頂撞了。

  如今綿愷還小呢,倘若再長幾歲去,或者說到來日…綿寧想到這兒都忍不住直皺眉頭。

  說實在的,這綿愷的性子倒是頗有幾分像十七叔。可是十七叔是汗阿瑪的親生手足,故此不管十七叔怎么荒唐,又或者是宗室和大臣們如何彈劾,汗阿瑪都并不真的往心里去;這便與綿愷和他的關系不一樣了。

  汗阿瑪能姑息十七叔之處,他卻做不到以一樣兒的態度來對綿愷。

  ——即便,他是她的長子。

  甚或,還要反過來說,就因為他是…她的兒子!

  他幽幽回眸,瞥了五州一眼,“你說,禧恩…終究可信么?”

  五州嚇了一跳,因他方才沒在阿哥爺跟前,便也不知道有三阿哥綿愷也替禧恩說好話的這檔子事兒去。在他腦海中,只有今兒早上阿哥爺才終于得了禧恩的投誠之事,怎么一天還沒過囫圇呢,阿哥爺忽然就問這么一句話了?

  見五州有些發愣,綿寧這也才尋思過味兒來,嘆口氣,將方才的事兒簡單與五州說了說。

  五州便也跟著皺眉頭,小心地問,“…照阿哥爺所說,奴才聽著,仿佛是禧恩大人在來求阿哥爺之前,倒是先去的三阿哥那邊兒送荷包?”

  綿寧瞇了眼,緩緩點頭,“沒錯。他是我跟老三這兩邊兒都求了,而且是先到的老三那兒,回頭才到我這兒來的。又或者說,他都有可能不是直接去的老三那兒,而是到了小額娘宮里去…”

  “依你瞧著…怎么著,是不是在他心目中,終究還是小額娘和老三那邊兒更要緊些;到我這兒,反倒成了退而求其次了?”

  五州也有些咬牙,“奴才自不敢多嘴。只是,奴才倒也忖著,這中間兒畢竟有人情世故——在皇后主子那邊,他有現成的睿親王福晉這一層關系,又有當年皇后主子對他的種種抬舉去。”

  “而到阿哥爺這兒,奴才瞧著,仿佛也就新福晉這一層…況且新福晉畢竟這還沒進門兒呢。”

  綿寧倏然抬眸,緊緊閉上了眼睛。

  “你說得對,便是有佟佳氏這一層,那也畢竟還隔著日子呢。以他這樣的人,必定是要先抓住眼巴前兒的,對于以后的事兒還得保持著觀望去。”

  是啊,他給禧恩的,雖說是那么美好的愿景,可也畢竟從目下來說,都還只能是空許愿;眼巴前兒來說,他給不了禧恩什么現實的去。

  他便笑了,笑得有些苦澀,“是我操之過急了。眼前,這個人無論說什么,還都用不得。總歸得等來日,至少也得是佟佳氏進宮來之后再說…”

  綿寧心下涼了下來,眼神便也跟著冷了,“那便眼巴前兒就也先遠著他些兒!叫他明白,我賞給他的恩情,不是他想要就要、說不要就不要的!”

  五州小心答應,“奴才記著了。”

  綿寧這邊廂說不搭理禧恩了,可是那邊廂禧恩也不敢照綿寧的面兒了。

  禧恩這般,卻不是因為這次火鐮荷包的這件事兒,而是六月底忽然曝出了綿寧那位死了的舅舅盛住的不赦大罪來!

  事情的來臨,有些毫無預兆,只因為只是個極小的人物給挑起來的——原是京中一個磚瓦商人,名叫孫興邦的控告內務府的筆帖式雙福,說雙福在給皇上修建陵墓這一吉地工程期間,短了他的磚瓦款項去。

  這事兒便經巡城御史,上奏給了皇上。

  因這事兒干系到了皇上來日的長眠之地,且就發生在皇上心底下原本正為了馬上到來的五十歲,開始有些對壽數之事煩惱的節骨眼兒上。皇上不但親自過問此事,而且派出了軍機大臣會同刑部官員,嚴厲審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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