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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4、抽水

親們,端午安康  皇上有些激動,不過還是克制住了,終究已是年近半百的天子,不好意思再在媳婦兒面前紅了眼圈兒去。

  他極力尋著話兒來說,“…婉貴太妃她老人家竟還堅持來永壽宮看海棠啊。”

  婉貴太妃今年已是九十歲的老人家,這壽數比乾隆爺都要高了去了,更何況是個女子呢,故此還要特地從壽康宮趕往永壽宮,任誰都擔心老太太別給折騰著了。

  廿廿也是含笑輕嘆了一聲兒,“可不是,我今年也想勸著她老人家別去了。咱們心下都明白她老人家是想念皇額娘了,可是終究懷念皇額娘的法子尚有多種,不必非要只為了那海棠樹而特地折騰她老人家一趟。要不,皇額娘在天之靈看著,也跟著心疼不是?”

  “可是她老人家今年就非鐵了心了,怎么都勸都勸不住,是一定要去的。老人家說,去年和前年她都身子骨有些不好,沒能去成;今年這便必定要去的。”

  “還有,”廿廿小心抬眸看了一眼皇上,“她老人家說,這些日子來總是會夢見皇額娘,說看見皇額娘還是當年的小姑娘,站在海棠樹下沖著她笑…”

  皇帝也是微微一驚。

  廿廿不敢說破,只是努力地搖頭,只是眼圈兒也是有些紅了。

  畢竟是九十歲的老人家了,他們事實上心下已經做好了預備——老人家終究是來日無多了。

  “不說這個了,咱們說點兒別的吧。”皇帝也怕廿廿因為這個跟著傷感了,趕忙給岔開話題去。

  廿廿一時還有點過不來那個勁兒,便吸著鼻子道,“那皇上起個頭兒吧,我一下子都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了。”

  皇帝輕輕閉了閉眼。他心下何嘗不是翻騰不已,他便尋著心頭最近的一個話茬兒說,“…爺說說漕船的事兒吧?”

  廿廿這便悄然沉一口氣,眼中的淚意終于吞了下去,心悄悄兒地跟著提了起來,“皇上說吧,漕船怎樣了?”

  皇帝深深嘆息,仰起頭來閉了閉眼,“…這些日子來征用的民船總也不夠數兒,我心下這便有些不放心。終歸這些河道里的船只都是有數兒的,本來足夠用,怎么就征不夠數兒了?爺便讓大臣們下去細查,果然發現了不對勁兒。”

  廿廿靜靜抬眸,悄然捏一段指甲兒,屏息聽著。

  “大臣回來復旨,說水面上實則船只絲毫不見減少。只是來往船只卻有泰半已懸掛了各王府、額駙府的旗號。”

  廿廿也是微微挑眉。

  因水上往來船只倘若懸掛的是各王府、額駙府的旗號,那就說明這船只乃是各王府、公主府的私產,并非普通民船,朝廷不能征用。

  “我倒好奇,平素水面上的船只里頭,又有多少是各王府、額駙府的?是一向水面上都有這么多王府、額駙府的船只一齊往返,還就只是最近才忽然增多的?”

  “倘若是一向如此,那皇上便該叫宗人府查問他們這么多船只,頻繁往來是在做什么了。畢竟這會子趕上京師米糧價昂,他們這么多船只往來穿梭的,豈非是自行從江南販了米糧回來不成?那便違背了祖宗規矩去,皇上可以請家法了。”

  “而倘若這些船只是突然增多的…”廿廿挑眸望皇上一眼,“那皇上就干脆直接將這些王爺、額駙都召進來,當面問問,瞧他們是否認得這些船只。究竟這些是祖產,還是新近忽然多起來的。”

  皇帝不由得唇角輕勾,抓住廿廿的手輕拍,“你與爺想到一塊兒去了。爺也覺著,這些該是他們新增的,絕非祖產。就他們各王府那些家底兒,宗人府、內務府都有數兒的。”

  廿廿靜靜垂眸,“我忖著,必定這些王公、額駙們啊,自己當真就未必知道。若說有緣故,也必定出在他們各自府里那些管事兒的。畢竟這世上從不缺少那些狐假虎威,上下兩邊兒一起唬的奴才去。”

  廿廿并非心下察覺不了是什么事兒,只是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廿廿要替皇上留下足夠的臺階兒去。

  皇帝緩緩點頭,“爺回頭要一個一個親自召見他們,當面問清楚。”

  廿廿輕聲問,“…這些王府、額駙府里頭,可有近派宗支的?”

  因為上回二阿哥到丫髻山拈香的事兒,皇上才揪出來一串兒綿字輩的皇侄來,倘若這回再因征用船只之事將那一串兒又給牽連上,皇上在處置起來未免要為難些。

  皇帝嘆口氣,“八哥、十一哥、十七弟他們終究是咱們自家兄弟,各自素日都是恭敬謹慎,有他們坐鎮,那些綿字輩的孩子們還不敢折騰出什么來。”

  廿廿捋著皇上的話兒,心下微微一晃,“那,額駙府呢?”

  皇帝這才眉頭皺起來,“…據他們說,打著旗號的船只里頭,有三額駙府的。”

  廿廿不由得微微屏息。

  三額駙就是三公主莊敬和碩公主的額駙,也就是諴妃的女兒、女婿一家。這可是皇上的骨肉至親。

  廿廿伸手按住皇上的手,“皇上先別急。此事我還是暫不驚動諴妃姐姐,以免她也跟著著急上火的,還是我這邊兒叫人出宮去,私下里問問三公主,看三公主可知內情。”

  “我總忖著,咱們家的兩位額駙,三額駙是大的,總歸更懂事一些,從他這些年的言行舉止來看,從無出格之處。況且他畢竟是蒙古人,對這些行船之事未必熟稔;況且他每年總要離開京師些日子,便說不定這事兒就是下頭人欺瞞著他辦的。等問清楚了,若坐實了當真是他的錯兒的話,到時候兒皇上該打該罰,自都眉目清楚了。”

  皇上便也點頭,“這樣也好。”

  暫且放下心頭的塊壘,皇上又飲了一種海棠酒,含笑贊許道,“…這酒甚好。”

  廿廿也跟著松口氣,含笑道,“那以后,我每年都給皇上備著些兒吧?”

  這酒香入骨,海棠的清甜便也跟著可入了骨髓,這一晚的枕席之間,廿廿鼻息之間便總是這海棠的香氣飄散不去,就仿佛,一抬眼看見的便不僅僅是皇上辰星一般閃耀的眼,而更有漫天花雨,輕粉淡紅,繽紛盤卷…

  皇上離了園子赴靜宜園駐蹕,廿廿送走了皇上,回來便吩咐四喜去將吉嬪請過來說話兒。

  三額駙的事兒,廿廿自不便直接與諴妃商量。

  吉嬪來了聽廿廿說起這事兒,也是有些意外,“…朝廷雇用民船,不是也給銀子,給船上人工米糧么?那這些民船這又是怎么話兒說的?”

  廿廿點頭,“朝廷雇用民船,向例給銀十七兩。每裝米一百石,各旗丁給與船戶食米一石二斗、水腳制錢三千文。”

  吉嬪蹙眉道,“這筆錢糧也不少了,足夠船家開銷。況且此次朝廷加漕船運糧,也是為了平抑京中米價。想這些船家、水手們,誰家在京里沒有家人親戚的,難道他們就不想讓自己家人吃上平價的米糧,反倒希望家人餓肚子不成?”

  “他們既拿著朝廷發給的銀子和米糧,何至于不肯為朝廷效力,不肯為自家親戚辦事,反倒還要投充各家王府、額駙府的,拿了各家的旗號躲避朝廷去?”

  廿廿瞧著吉嬪,便笑了。

  吉嬪終究是書香門第出身的漢姓人,便是心思剔透,學識淵博,可也終究是曾養在深閨里的,從小不大知道外頭的人間疾苦。

  廿廿輕嘆道,“從朝廷來說,撥給的銀子和米糧都是定數兒的,而之所以定下這個數目字兒去,也自然是早經大臣核查過的,足可敷用;可是朝廷的數目字兒是明面兒上的,然則到了船家手中的卻未必就是足額的這個數兒了。”

  “因這筆官銀都是從各地衙門派發下去,這當中或者有衙門截留,更多的是中間辦事的胥吏們從中克扣、盤剝,故此這筆錢糧到了船家手里,就指不定還剩下多少了。”

  “船家們自然不敢反抗,只得另外想辦法來逃避朝廷的征用。他們便各自去尋門路,想要投充進各家王府、額駙府,只是這事兒終究是不合朝廷規矩的,他們便要使銀子去買通各家王府和額駙府的辦事之人。”

  廿廿說著,心思也覺沉重,“聽皇上說,大臣們去審問回來得到的供述是,朝廷給船家十七兩銀子,可是船家寧肯花二十五兩銀子去買通各家王府和額駙府,以規避朝廷征用。”

  吉嬪也是驚愕,“里外里,這竟是要凈賠八兩銀子去?這樣賠本兒的買賣,船家們竟然也肯做?”

  廿廿點頭,“這內里興許有幾種緣故:其一,有的船家因自己的生意好,一趟活兒下來的收入,遠高于朝廷能給的錢糧,便不愿意替朝廷運米而耽誤自家的生意,故此寧肯給出更多的價錢去投充王府和額駙府,換取旗號,躲避朝廷征用。”

  “二來么,便有可能是地方衙門胥吏克扣過重,除了錢糧不能足額到手之外,還要受胥吏們的氣,故此寧肯反倒損失些銀子來買不受這個氣。”

  “三來,皇上也說,或許因為朝廷征用民船的錢糧數額是多年前就定下的,這些年過去,銀價已有波動,故此朝廷給發雇的船價錢糧便不夠船家的本錢,船家逐利不愿折本,故此反倒寧愿多花銀子去買那旗號了。”

  吉嬪也細想了想,“皇后娘娘說的這幾宗,我覺著都對,我也想不出還有旁的緣故去了。”

  廿廿道,“皇上昨兒也想到了這些可能去,故此昨晚已經當即吩咐下去,叫大臣們重新去核算船價。倘若的確是多年前的這個價碼兒不足以叫船家謀生,那大臣們應該立即奏請,再添銀價。”

  “此外,皇上還特地下旨,令各地衙門約束本衙門辦事的胥吏,若有此等克扣之事,必須立即查辦,不準延宕。”

  吉嬪到這兒,漸漸聽出了些滋味來,不由得偏首望過來,“既然皇上昨兒都已經想著了這些,且已經下旨吩咐去辦了…那皇后娘娘,心下這是還擔憂什么呢?”

  廿廿便笑了,“終是姐姐懂我。”

  “一來,我是不放心三額駙也被卷進這事兒來。姐姐也知道,三額駙不同于四額駙,他一向是謹慎實誠的人,怎地忽然為了那幾兩銀子,竟肯生出這樣的事端來?”

  吉嬪點點頭,“你是擔心,有人誆騙他,他一個蒙古人又不了解行船這些事兒,故此中了人家的算計?”

  廿廿滿足地舒了口氣,“姐姐一句就道出了我的擔心。”

  吉嬪略作思索,隨即便是冷笑,“諴妃這些年又何至于得罪了誰去?竟有人連諴妃唯一的閨女和額駙都不肯放過?我瞧著啊,這些人自然不是沖著諴妃去的,這怕是又要兜著圈子,跟皇后娘娘你過不去呢。”

  “還能是因為什么,就是因為諴妃這些年始終都陪在皇后娘娘你身邊兒,而三公主又與皇后娘娘你如母女、似姐妹的情分,這便有人看著不順眼了去。”

  吉嬪說著將指尖兒在桌面上敲了兩下兒,“能沖著額駙去的,我倒先沒想到旁人,我怎么就忍不住想到咱們四公主了呢?若論小肚雞腸,以及心下對三公主莫名的嫉恨的,那除了四公主,還能有誰呢?”

  “想想人家三額駙好歹自己的爵位是郡王,可是他們四額駙家可就慘嘍…”

  廿廿靜靜凝視吉嬪,“除了三額駙之外,這回還被牽連了好幾家王府…若論貪圖這筆投充的銀子的,自然是這些家王府先起的頭兒。”

  吉嬪便又是一聲冷笑,“這么說來,八成就是這些家王府里,有人出來蒙騙和攛掇著三額駙的!所以說來說去的,這話兒便又跟宗室王公們,甚至…咱們二阿哥,連到一起去了。”

  吉嬪說著抱起手臂來,“我現在就好奇一宗:這事兒是不是二阿哥想將三額駙給牽連進來的?那這筆銀子是僅僅入了各家王府的手,還是要抽一水也進貢給二阿哥啊?”

  “那咱們二阿哥身居內廷,原本吃穿用度都有內務府的開銷,那他還想額外里抽這么一筆銀子,是要做什么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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