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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9、嘉慶皇帝

  嘉慶元年,正月初一,元旦令節。

  北方的冬日,距離天亮還早著。

  星空清朗,抬眸上望。浩罕星河之中,北辰帝星清光泠泠。“居其所,而眾星拱之”——天上紫微垣,人間紫禁城。

  天人交感,雙輝相映。

  因昨晚就是除夕,這人間家家戶戶剛守完歲,這會子還會有人沒睡的。而在紫禁城里,則更是幾乎所有人都徹夜未眠;紫禁城的天燈彩幢,也更是映照得比天上的星河更亮!

  剛屆子時,宮廷內外,天子儀仗已然全副排開——

  太和殿前,鑾儀衛陳設大駕鹵簿;太和門外陳設步輦。午門之外,則陳設五輅、馴象、仗馬、黃蓋、云盤。

  為傳位大典,樂部各班也已經齊備:太和殿前檐下設“中和韶樂”,太和門內設“丹陛大樂”,午門外則設導迎樂,及龍亭、香亭。

  天子儀仗從午門外,一直排到太和殿丹陛之上。而殿內,也已經布置停當。

  太和殿檻內正中,鑾儀衛早安設好了皇太子拜褥。

  太和殿東楹、西楹,分別由內閣、禮部、鴻臚寺等部官員設詔案、表案。內閣學士奉傳位詔書于東楹案上,禮部官陳傳位賀表于西楹案上。

  丹陛正中又設黃案。

  內務府官于御座左右旁設兩架幾案。大學士、內閣學士詣乾清門請“皇帝之寶”,由內閣學士恭捧,大學士跟從,將“皇帝之寶”恭設左旁幾上。

  除了這些陳設之位,文武百官、外藩屬臣也都已經列班等候。

  大學士二人,分左右立殿檐下。內外王公以下文武百官,朝服咸集。朝鮮、安南、暹羅、廓爾喀等國使臣,集于班末。

  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吉時的到來。

  報時的重任,自落在欽天監官員身上。當屏息等待許久的吉時終于到來,欽天監官員于乾清門外用最清亮的嗓音,向上天、向整個大清,報時。

  禮部堂官先詣毓慶宮,啟請皇太子朝服祇俟。

  這樣的一天,前一晚上誰還睡得著?廿廿便早就起了,趕早兒到毓慶宮來幫著皇太子預備。

  太子妃不在。

  因為待會兒慶典完畢后,太上皇帝要回重華宮受家人行禮,人家太子妃已成皇后,還是要去給太上皇帝行禮的,這會子已經到重華宮預備去了。

  廿廿這般想來,倒是忍不住微微笑起來。

  ——這么想來,只有皇后娘娘去給太上皇磕頭,她沒資格去,才能來幫著自家爺忙活完著最后的儀軌,反倒是偏得了。

  再讓她重新挑選多少次,她都不會選去重華宮拋那個頭、露那個面,她都寧愿留在毓慶宮里,幫太子爺走完這一段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儀程去。

  皇太子平伸著雙臂,任廿廿帶著三庚和幾個尚衣的太監幫他穿著朝服。

  天子朝服,熠熠萬方。

  他身子動也不能動,眼珠兒卻不受限制地繞著廿廿打轉。

  “偷著樂什么呢?都樂半天了。趕緊說出來,叫爺也聽聽,給爺解解悶兒。”

  廿廿便笑,“還‘爺’?您從這會子開始,得自稱‘朕’了。”

  三庚也湊趣兒,趕緊甩袖子請安,“恭請皇上圣安。”

  皇太子雖說眉眼盡展,卻也并未有旁人所以為的那么歡樂,他只是淡淡一笑,“你們都不知道,這一身朝服有多沉。”

  廿廿便插科打諢,“可不是沉么?瞧瞧這冬朝冠頂上的金縷絲鏤空金云龍、嵌東珠寶頂,還分三層吶,底層有正龍四條,間飾東珠四顆,第二、三層各有升龍四條,各飾東珠四顆;每層間各貫東珠一顆…共飾東珠十五顆。”

  “嘖嘖,這么多的金子和東珠,可不是至尊至貴,必定很壓著脖子呀!”

  皇太子知道她的心意,這便也只是寵溺地笑,無奈地搖搖頭,“知道就好!”

  想到即將的登基大典,其實廿廿心下都是有點兒緊張的。太子爺雖說經歷多了大場面,可是廿廿知道,這一回的傳位大典不同以往,故此他心下必定也是不平靜的。

  叫她這一插科打諢,倒叫這會子的預備,減少了些兒“祇俟”的緊張去,倒多了些自家里的溫馨去。

  稍后穿戴停當,廿廿親自將腰帶給皇太子盤上,又一件一件將腰帶上懸掛的整套“伙計”給安掛停當。

  只剩下朝冠,還在帽架上靜靜停著。帝王尊貴,珠光寶氣。

  廿廿卻退后,停下了手去。

  太監們就更不敢動手捧這天子朝冠給太子爺戴上了。

  皇太子挑眉盯著廿廿,不用說話,只是疑問。

  廿廿尷尬笑笑,“…要不,我去叫太子妃回來?”

  皇太子懊惱了,伸手一把抓住廿廿的手腕,“大膽妮子!你不給我戴,難道要我自己戴?戴歪了怎么整?”

  廿廿便也是“撲哧兒”笑了。

  也是,這朝冠不同于常服冠,若是前后左右的戴歪了,當真不對勁兒。

  廿廿深吸口氣,走到帽架子旁,雙手平伸,鄭重地托起這黑狐朱緯的厚重冬朝冠來。

  皇太子身量比廿廿高了太多,他也不忌諱,就在廿廿面前低下了頭去,由著廿廿為他戴冠。

  廿廿屏息,謹慎地將冬朝冠為皇太子戴在頭頂,將兩邊垂帶捋平,穩妥地在他下頜處打結。

  冠服齊備,此時立在燈光里的,已然不是皇太子,而是大清天子!

  廿廿收了手,便立時撩袍跪倒,口稱,“妾身恭請皇上主子圣安!”

  里里外外,便所有的大臣、太監全都原地跪倒,口稱“萬歲”。

  大門外,禮部的官員便得了信兒,隨即鞭炮響起。

  這都是天子才能有的資格,每年大年初一,只要天子起駕,便有鞭炮相隨。

  從這一刻起,皇太子即為皇帝。

  鞭炮聲里,皇帝親自躬身,伸手拉起廿廿來。四目相投,百感交集。

  皇帝含笑點頭,“我先去了,你在家里好好兒的,等我回來。”

  廿廿含笑點頭,“主子去吧,妾身在家里,可是心也同在太和殿,陪著皇上。”

  皇帝從毓慶宮起駕,先至養心殿恭候太上皇帝。

  禮部堂官奏請太上皇帝禮服乘輿出宮,皇帝隨行。禮部堂官前引,后護內大臣從,至中和殿后降輿。

  太上皇帝御中和殿升座,皇帝在殿內西向立。鴻臚寺官引執事大臣官員按班不贊,行九叩禮。

  侍班官先趨出,就外朝班位立,中和韶樂作,奏《元平之章》。

  此時太上皇帝離中和殿,御太和殿升座。皇帝在殿內西向立。

  樂止。鑾儀衛官進至中階右,贊鳴鞭。階下鳴鞭三,鳴贊官贊排班。丹陛大樂作。奏《慶平之章》。

  禮部堂官恭導皇帝詣正中拜位后立。

  鴻臚寺官排班,引王公在丹陛上;文武百官暨外國使臣,在丹墀下立。

  鳴贊官贊進。跪…

  左旁大學士請“皇帝之寶”,跪奉太上皇帝,親授皇帝。

  皇帝率王以下行九叩禮,贊退,樂止。禮部堂官奏“禮成”,檻外,贊鳴鞭如前。

  傳位大典禮成,從這一刻起,大清由乾隆年,正式進入了嘉慶年。

  太上皇帝啟座。乘輿還宮,太上皇帝御內殿,內庭主位、公主、福晉、及未受爵之皇孫、皇曾孫、皇元孫、行慶賀禮。

  皇帝登極還宮后。大學士內閣學士、詣乾清門送寶。

  禮部、鴻臚寺官、詣天安門樓上。恭宣皇帝欽奉太上皇帝傳位詔書,頒行天下。

  鐘粹宮里,皇后在重華宮行禮,自是廿廿率領眾人,含笑聆聽宮殿監不時傳來的消息。

  她們雖不便親臨前朝的傳位大典,可是心下的隆重、歡喜,卻是與前朝完全同步的。

  當墻外傳來的樂聲,宣示著傳位大典禮,廿廿不由得輕聲道,“…皇上屬龍,說來真巧,今年皇上登基,又是龍年。”

  叫廿廿這一提醒,眾人也都驚聲齊贊,“真龍天子就是真龍天子!皇上承繼大寶,真是天意,又是太上皇帝父子情深。”

  皇帝初登大寶,又趕上過年,傳位大典完畢之后皇帝趕到重華宮,陪太上皇帝一起過年。

  皇帝與皇后兩個一直到天色擦黑方回來,廿廿早率眾人到毓慶宮恭候。

  這一次,齊齊行跪安禮,全都換成了“恭請皇上圣安”。

  緊接著又要“恭請皇后娘娘安”。

  皇帝自是含笑受了,倒是皇后舉袖掩著口兒笑,“瞧你們,倒叫得早了。本宮尚未正式冊封,這幾日姐妹們還如從前一般稱呼就是。”

  廿廿含笑道,“皇后娘娘乃為皇上嫡妃,皇上登基之時,皇后娘娘便名分已定,妾身們理應如此尊奉。”

  皇帝也點點頭道,“嗯,太子妃既是朕的嫡妃,便是自然的皇后,便尚未冊封,名分也已定。就這么叫吧,沒的朕已經登基,宮里還要額外叫出一個‘太子妃’來,倒亂了輩分。”

  皇后便笑道,“皇上都這么說了,妾身哪里還有不依的?從此皇上不僅為夫,更為君,妾身自是凡事依從。”

  皇后說罷,轉身面向廿廿等人,高高昂起下頜。

  廿廿等人免不得還得重新施禮,再齊聲尊稱一聲,“皇后娘娘”。

  皇帝親自扶起廿廿和劉佳氏來,含笑道,“今兒重華宮擺宴,耽擱的有些久,朕回來遲了。你們可是空著肚子一直等著朕?都餓了吧。快進內,咱們再墊補墊補。”

  皇后倒是道,“…今兒在重華宮,十公主帶著福晉們都是不肯饒了我,倒叫我這會子肚子里還消化不完呢。這會子想來太上皇帝賞給姐妹們的克食也都送到各宮了,姐妹們若回去晚了,那克食冷了倒是其次,若不能立即吃完,豈不是辜負了太上皇帝的恩典去?”

  廿廿與劉佳氏對了個眼神兒,便都含笑道,“主子娘娘所言極是,妾身們這便告退,還請主子早些安置。”

  今兒是正月初一,又是登基大典,不管從禮法,還是家法,皇帝都應該與皇后共度今晚。

  皇帝瞇眼看了看皇后,“不急。汗阿瑪在重華宮,每年都要行家宴,這是傳統。在朕這毓慶宮,朕自然也要行家宴。”

  “皇后若不餓,坐著說說話兒就是;皇后若累了,先回景仁宮安置也不打緊。”

  一聽皇帝叫她回景仁宮,皇后面色微變,只得硬生生含笑改口道,“既然皇上興致高,那妾身豈有不陪著的道理?”

  毓慶宮家宴夜深方散,既然是這樣的好日子,廿廿也顧不得皇后的臉色,輪番敬酒,拉著所有人正經吃了好幾巡去。

  她阿瑪恭阿拉的酒量極好,她便是個女孩兒家,可卻也是家中長女、管事兒的姑奶奶,故此倒也遺傳了些兒來。

  故此這會子一起回東六宮去,劉佳氏和王佳氏都有些醉意了,還就廿廿自己是清醒的。

  雖說也是雙頰酡紅,可是一雙眼卻清亮得如同這北地冬夜天際的寒星。

  劉佳氏把著廿廿的手臂,輕聲笑道,“…主子娘娘都被你給喝倒了。她本就身子弱,你又不肯放過她,這些酒啊,夠她克化的了。”

  廿廿唇角輕勾,“可終究她才是主子娘娘,她若不肯喝,我總不能摁著她頭不是?”

  劉佳氏醉意醺然,含笑點頭,“還不是皇上他來者不拒?你敬的酒,皇上一盅沒落,來一盅喝一盅,主子娘娘豈有不作陪的?”

  “你是一盅一盅地陪著,她哪兒甘心在旁當個看客,這便拼得自己一身,也要陪君王共醉一場去…”

  廿廿不由得在夜色里微微一癡。

  那酒,她只是敬皇后的,可沒打算給皇上敬。因知道,他睡不了幾個時辰就要早起。而從明兒起,乾清宮家宴、寧壽宮千叟宴…等著他吃的酒還多著,她可不想灌他去。

  可是便不是敬給他的酒,他竟也一盅不落,竟像個終于撈著酒喝的孩子,搶著酒來喝似的。

  “劉姐姐…皇上今兒穿上天子的冠服,可真好看,是不是?”

  劉佳氏便也輕聲地笑,“你啊,十九歲的貴妃娘娘,依舊還是癡情一片,真是難得。”

  廿廿親自送了劉佳氏和王佳氏回承乾宮,然后才轉回自己的鐘粹宮來。

  星楣呈上諸王福晉送來的節禮單子,廿廿單單先要了綿慶阿哥福晉——宜安的單子來看。

  “明兒送下回禮去,就說——和珅大人的如意進得好,這擁戴之功,皇上今兒還與我提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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