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謁陵行禮。
廿廿沒睡多久,過了子時便早早起身,沐浴更衣,先到行宮旁的隆福寺焚香,持齋戒。
佛寺里香燭高燃,燈火幽然,廿廿側眸悄然看骨朵兒。
一個晚上,骨朵兒神色之間竟憔悴不少去。
以骨朵兒的年紀,本還不至于如此,廿廿明白,骨朵兒這般怕也是因為心下的疲憊啊。
廿廿心下也是隱有不忍,焚香完畢之后,便輕聲問候,“姐姐,一切可好?”
骨朵兒嘆了口氣,轉頭望向翠微山房的方向。
“你說…翠微室與翠微山房挨得那么近,阿哥爺怎么都不來看我一眼?”
廿廿垂下頭去,“我想…許是今天早早便要謁陵。阿哥爺對額娘們又孝心,這便昨晚早早就開始齋戒了吧?”
既然齋戒,便不宜近女眷。
只是他昨晚兒對她卻…不僅近了,而且還近得頗有些過分了。
廿廿不由抬眸望向高天,心下嘀咕,“皇貴妃額娘…您萬勿見怪。”
十五阿哥堅持不騎馬,也不乘轎,從神門開始便一路步行。
廿廿和骨朵兒便也都在后頭步行相隨。
神道漫長,仿佛沒有盡頭,廿廿與骨朵兒都走得額角見汗,卻還不到終點。
骨朵兒忽地歪頭道,“待會兒行禮…你是想拜哪位?”
因此時帝陵中沉睡著一位皇后,幾位皇貴妃,這便在行禮之時要有所區分。
廿廿含笑道,“姐姐怎么還要問這個?姐姐進門在先,乃是皇上親賜給阿哥爺的大側福晉,我自然事事以姐姐為先。”
骨朵兒卻嘆了口氣,“可是我何嘗不明白,你是我的恩人,我便不該忘了你的恩情去,若你想選,那我自然要讓你先選去。”
廿廿故意繃起臉來點頭,“好,那我先選!”
骨朵兒面上微微一僵,“你選吧,我既說了,自然由得你就是。”
廿廿心下忍住一聲輕嘆,含笑道,“那我選…姐姐不拜的那一個。”
骨朵兒便也“撲哧兒”樂了,伸手擰了廿廿一下兒,“煩人!”
廿廿含笑眨眨眼,“姐姐樂了,真好。”
雖說孝賢皇后與令懿皇貴妃位分有別,可是一位是嫡母,一位是生母,親疏卻終究有遠近。
所以這看似好選的,實則不好選。
骨朵兒也遲疑了好一會子。原本若是按著位次,她自然是應該去拜孝賢皇后的,可是…
她轉眸看了沉肅衣冠的十五阿哥。
她最終深吸一口氣道,“我拜皇貴妃額娘。”
廿廿輕輕咬了咬唇,卻也隨即道,“只是…若我去拜皇后額娘,豈不是我不分先后,倒辱沒了姐姐似的?”
骨朵兒搖頭,“這是我自己選的,我怎么會那么說你?再說咱們兩個本來都是阿哥爺的側福晉,名號是一樣兒的,倒也不用分得那么仔細。”
廿廿便也不再糾結,“好。”
行禮,十五阿哥不由回眸,看了看兩個人的位置。
只是一切拜位已經設好,十五阿哥便也沒有說什么,居前行禮。
禮成,禮部和內務府的官員帶人開始撤掉拜褥等,十五阿哥這才轉頭向廿廿走過來,用眼睛問她。
廿廿深吸口氣,“…爺,皇貴妃額娘在天上必定能聽見我的心意。”
廿廿說著還是走到令懿皇貴妃的靈位前,沒有正式行禮,卻拿出自己貼身的帕子來,將那神主牌位仔仔細細擦拭了一回。
十五阿哥這才松了口氣,走上來輕輕握住廿廿的手,“額涅必定知道了。”
廿廿將手絹兒并未收回,而是交給守陵的太監,“…這回阿哥爺奉旨來謁陵,遺憾不能去妃園寢,還請諳達拿著我這條手絹兒,替我們阿哥爺和我,將慶貴妃額娘的神主牌位也擦拭一番,以盡阿哥爺孝心。”
慶貴妃陸語琴從小擔負撫養十五阿哥之責,十五阿哥與慶貴妃母子情誼也極為深厚。只是十五阿哥身份所限,已經不能去拜妃園寢,而慶貴妃是葬在妃園寢中,無法接受十五阿哥的行禮。
廿廿明白,十五阿哥心中必定也是有著小小的悵然的。
十五阿哥伸手握住了廿廿的手去,此時無聲勝有聲。
廿廿眨眼而笑,“阿哥爺別嫌棄我一條手絹兒伺候兩位額娘就好…也是我來得匆忙,就帶了一塊手絹兒來。”
十五阿哥卻哼了一聲。
他如何不明白,她這話是說給那守陵的太監說。實則,她內里是別有深意的。
用同一條手絹兒來伺候令懿皇貴妃和慶貴妃兩位額娘,一來是說二位當年的姐妹情深;二來,也是在十五阿哥心中,兩位都是額涅,情誼同樣深厚。
這一趟路途不遠,日子便也不長。
三月十六日,乾隆爺從盤山行宮回到京里,廿廿便也隨著圣駕一同回到了京城。
乾隆爺回圓明園駐蹕,十五阿哥留在圓明園里侍奉乾隆爺。
因點額身子不好,她還依舊留在宮里。廿廿便與骨朵兒一起回宮去。
因是兩位側福晉一同歸來,擷芳殿中所除嫡福晉點額之外,其余一眾女眷、阿哥格格都出來迎接。
自是以劉佳氏和侯佳氏為首。
廿廿自與劉佳氏先握住手來,倒是侯佳氏行禮卻也是冷笑,“…小側福晉好高的心氣兒,祭陵行禮的時候兒便早早搶先拜了正位。原來小側福晉非但未將大側福晉放在眼里,便是對嫡福晉也有取而代之的心吧?”
廿廿不由得皺眉。
回頭一想,消息傳得這樣快,倒也不奇怪。終究侯佳氏的母家都是在內務府當差,父兄又都是上駟院的職官——皇上皇子出行自然要用馬匹,上駟院官員都要隨行,這自然是消息都綁在跑得最快的馬腿上了。
廿廿輕嘆一聲,卻是靜靜含笑道,“真可惜,侯庶福晉這次沒能隨行呢。若侯庶福晉也去了,那我便將正位讓給你,由你去拜。”
“誰讓你沒去呢?便只能這般馬后炮,真沒意思。”
廿廿在外沒多寒暄,急急往內去。
周氏忙跟上來,“格格這是…?”
廿廿嘆口氣,“方才她那么說,我自是不放在心上。可我想知道,這樣的話兒是否也過到嫡福晉那兒去…而嫡福晉她,是否也這樣覺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