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曇聽見了動靜,可是心里橫著氣兒,就只當沒聽見。
“主子,王爺出來了。”青瓷情急之下,不由的攥住她的胳膊叫了一聲。
武曇倒是頓住了腳步,只仍是不肯回頭。
蕭樾從屋子里出來。
她不回頭,他就徑直走到她身側。
天色將明未明的,很有些朦朧。
蕭樾抬頭看了眼天際,鼻息間隱約的呼出一口氣,然后才垂眸看向她。
武曇跟他置氣,梗著脖子看旁邊,理也不理他。
蕭樾也不和她糾纏,只就語氣平和的告誡:“回去了暫時先不要回定遠侯府,去本王的莊子或者你武家自家的莊子上先待一陣,萬一讓蕭植知道你落單,可能會有危險。等本王這邊的事情處理完,就回去找你。”
武曇不理他。
他也不強求,只是見她鬢角有些細碎的發絲沒能束進發髻里,看著有些毛躁,就伸手去想要替她撥到耳后。
他的指尖觸到她鬢角的肌膚,武曇突然惱羞成怒。
她忽的抬起頭,大力的打開他的手,迎著他的視線憤憤的質問:“如果知道我回去了,老皇帝會拿我威脅你嗎?”
觸及她眼底冒著火的眸光,蕭樾沒否認。
武曇突然就又有點崩潰,扯著嗓子嚷:“所以…你這到底是為了你自己還是為了我啊?”
她為什么愿意跟蕭樾在一起?無非就是貪圖他對她的好,甚至異想天開的想過,哪怕父親不同意要將她逐出家門都無所謂的。
可是這一夜之間才幡然醒悟——
他對她的好,背后都還含著莫大的隱情。
他對她好的同時,又是在不斷的謀算和權衡背后的利益和得失的。
靜下心來,她其實相信蕭樾說他不是要利用她去謀算武家的什么的,可她雖不是他的棋子,他們之間的關系也遠不止男女的情分那么簡單的。
他瞞著她太多的事,他們中間是夾雜著大皇族、定遠侯府,甚至于是他的野心和抱負的。
在她單純的只看見兩人在一起的自在時,他卻從來就沒有停止過算計那些很有可能會將她現在所在乎的一切都打破摧毀的龐大的未來藍圖…
武曇承認她自己就是個不思進取的小女子,現在蕭樾瞞著她執意在做的那些事都讓她覺得恐怖可怕。
她不否認蕭樾應該是真的很有些喜歡她的,否則在兩人相處的細節上,他沒必要容忍和縱容她那么多。
只是相對而言——
她更加無法忍受他在暗處算計她的家人。
偏偏——
他還連解釋都不肯給一個。
若在平時,這話她是會謹慎出口的,畢竟蕭樾對她的好,有目共睹,而利用一個人對你的喜歡就肆無忌憚的出口傷人,實在是卑劣…
可是她等了他一整夜,他卻仍然不肯給個說法,武曇這會兒是真的惱了,甚至是有點故意挑釁的意思,拿了這話來刺激他。
可是蕭樾面上的表情依舊平靜。
他與她對視半晌,武曇終究還是沒有等來他的解釋。
他只是目光一瞬不瞬的注視著她的眼睛,鄭重的說:“為了我們兩個!”
回答了她前面的那個問題。
簡單直白!
可是這世上卻遠不是只有他們兩個人的…
武曇終于也是覺得跟他再無話可說了,當即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主子!”雖然燕北就等在院子外面,青瓷也還是不放心,連忙還是跟著出去送了。
藍釉怕人跟的太多會被察覺了,不敢再跟,也是很有點不安的站在院子里扯著脖子張望。
蕭樾已經一聲不響的又轉頭進了屋子里。
約莫半個時辰之后,青瓷回來,猶豫著在蕭樾那屋子外面轉圈。
蕭樾正坐在暖閣里看昨天被武曇打擾了而沒來得及看的信函,聽見外面的動靜就喚了她:“進來。”
青瓷連忙收攝心神,整肅好神情方才小心翼翼的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蕭樾坐在案后,朝她遞過來一個詢問的眼神。
青瓷連忙低下頭,不敢和他對視,只斟酌著小聲道:“二小姐他們已經相繼出了園子。”
這話自然用不著她特意跑過來稟報,只是武曇這一走,她就總覺得空落落的,好像哪里都不怎么對勁。
蕭樾倒是沒有責怪,只略一頷首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又囑咐:“沉櫻那里你去跟她打個招呼,告知她實情即可,對外就說本王禁了武曇的活動,不準她再出去走動了,你跟藍釉兩個偶爾上街買些點心小玩意兒什么的,露露面就行。”
燕廷襄那人陰損的很,何皇后等于是栽進去了,不出所料的話,風七那里就這一兩天也會有動靜,到時候她死咬之下,最輕也是把主謀定成魏王世子妃才能了結此事,可就算是魏王府棄車保帥,魏王世子妃可是燕廷襄的生母…
事情輪番的起來,燕廷襄受到這樣一波接著一波的打擊,這種情況下,很難保證他不會鋌而走險。
何況——
他都已經對武曇下過一次手了。
正好這就是個契機,現在蕭樾下令限制武曇的行動,燕廷襄八成也只會當成他是被前天晚上的事嚇到了,投鼠忌器。
青瓷還想說什么,可終究現在坐在她面前的是蕭樾而非武曇…
她不敢再逾矩,就應諾退了下去。
房門關上,蕭樾將手里的信件隨手丟回桌子上,然后就仰面靠在了椅背上,仍是覺得心煩意亂。
尉遲遠的人暗中跟隨,一直到確認燕北一行順利出了城門才回來復命。
彼時沉櫻過來了一趟剛走,蕭樾的事她管不了,青瓷過去說武曇和蕭樾吵架鬧了脾氣,非要回去,蕭樾拗不過就讓她先走了。
沉櫻是覺得這么遠的路,蕭樾放了她一個人回去太兒戲了,本來想來問問到底什么事,好歹也勸著讓蕭樾把人追回來,可是蕭樾三言兩語就不耐煩了,她就也不好再打聽,只能是先回了。
尉遲遠進來的時候,蕭樾卻是什么都沒干,正站在窗前盯著空蕩蕩的院子出神。
“二小姐他們已經出城了。”尉遲遠如實稟報,說著就終還是覺得汗顏,又跪了下去請罪,“王爺,都是屬下等人的疏忽,這才讓二小姐…”
蕭樾面上表情很平靜,并沒有因為武曇的事遷怒過任何人,可他越是這樣,就越是讓尉遲遠這些人覺得不對勁 那二小姐就是王爺的心尖子,現在因為他們這群蠢貨的疏忽搞到決裂的地步——
照王爺的脾氣,不應該就這么和風細雨默不作聲的。
尉遲遠在等一場暴風雨,可話沒說完就已經被蕭樾打斷了:“去遞封帖子,請北燕太子過來說話。”
尉遲遠驟然抬頭看向他。
蕭樾自己就是決口不再提起武曇的事,做下屬的也不好這么不知趣,尉遲遠就算攢了一肚子的話也只能生咽下去:“是!”
這一來一去往宮里去傳遞消息需要時間,等燕霖過來已經是差不多兩個時辰之后了。
蕭樾正坐在暖閣里看公文,聽見稟報,一邊叫人請了他進來,一邊起身從案后繞出來。
燕霖舉步進來。
因為他進院子的時候,武曇那邊房間的門大開著,里邊就只有兩個丫頭在整理東西,他還以為那小丫頭在蕭樾這,本來還想別不是自己過來的不是時候,進門之后左右一看,沒看見人就隨口問了句:“武二小姐呢?前天晚上宮里的事實在是抱歉的很,父皇今日又提起,特意讓人去庫房里尋了些小玩意兒讓本宮轉交二小姐,多少算是一點心意吧。”
蕭樾朝他看過去。
燕霖就招招手。
外面七八個宮女手捧著托盤和錦盒進了院子。
蕭樾側目示意尉遲遠:“送武曇屋子里去。”
“是!”尉遲遠把人帶到隔壁,青瓷兩人接了東西,許暢就帶著宮婢們退下了。
“你也出去吧。”蕭樾給尉遲遠遞了個眼色,然后轉身引著燕霖在旁邊的椅子上落座。
待到燕霖坐下,端起茶碗要喝茶的時候他才開門見山的說道:“武曇…本王先打發她回去了。”
燕霖手下正在攏著茶葉的動作不由的一頓,這次是真的意外,不由的就抬頭看向他。
蕭樾手里也端著茶碗,沒抬頭,繼續有條不紊的慢慢說道:“眼下多事之秋,她在這里不是很妥當,本王就讓燕北先護送她回去了。”
什么?燕北也走了?!
這一次,燕霖就直接忍不住當面失態,手下碗蓋擦過茶碗的邊緣發出一聲突兀的聲響。
但隨后他就冷靜下來,只是表情還有幾分僵硬,有半天沒回過神來。
蕭樾也不跟他浪費時間,緊跟著又繼續說道:“本王不想節外生枝,所以這兩件事得太子殿下配合我暫且隱瞞。不過么…既然他們兩人離開了,就不要浪費了契機,徐穆那里太子殿下找到突破口誘他出面了嗎?”
燕北就這么干凈利落的走了,燕霖的心中是忍不住有些失落的。
可眼下并不是他計較這些的時候,他飛快的定了定神,跟上蕭樾的思路,思忖片刻就心里有數:“徐國相一直不看好本宮,他一開始是將一半的希望放在兄長的身上,后來知道兄長不肯受他的操縱,又將兄長視為擺在他眼前的障礙,若是叫他知道兄長根本無心皇位和北燕的政務…說不定就能激發他重燃斗志。”
在徐穆和北燕絕大多數的朝臣眼中,燕霖就是個不堪大用的病秧子。
即使他承襲皇位是名正言順的——
大家現在只怕也都已經在暗忖將來等他駕崩之后,下一任皇位繼承人的人選了。
徐穆是知道燕北身世的內幕的,自然將燕北視為最大的障礙。
現在,燕北居然半點謀權的打算都沒有,還這么干脆利落的在這個角逐皇位的最佳時機拍屁股走人了?這足以讓徐穆相信這個人是真的完全無心皇位的。
這樣一來,徐穆就會看到新的希望。
“就是這個意思!”蕭樾點頭,燕霖的思維敏捷,他還是頗為欣賞的,頓了一下,又補充,“既然要幫他重燃斗志,那就不要吝嗇,順便往他手里遞把刀。武曇他們約莫七八日之內就能抵達陵川城,那么保守估計,約莫五日之后就可以想辦法把燕北的行蹤透露給徐穆了。徐穆是個精于算計的文臣,屆時他必然會派人跟著沿路去證實這消息的可信度,那時候就可以順便把本王和太子殿下背地里的交易露出端倪給他看了。”
燕霖的眸中也跟著閃現一絲老謀深算的精光,牽起唇角道:“讓徐穆看到燕廷襄的敗相已露,同時本宮會想辦法把何大小姐真正的死因透露給他,屆時天時地利人和,他自己就會想到出面把魯國公府的立場爭取過去。這樣一來,何家臨時反水…就算燕廷襄和皇后聚集手上能籠絡到的兵馬和人手起事,至少在朝堂上和他們里應外合的朝臣不會有多少,起碼不至于亂了整個朝中的局面。”
徐穆臨時策反了魯國公何家的話,一來能背后捅刀子讓魏王府在關鍵時刻失去了聯盟和內應,二來——
將魯國公及其黨羽的勢力爭取過來,將來還能為他所用,等到他想操縱朝局的時候,這都是助力。
這樣一舉兩得的事,而且能得到的又都是巨大的利益,徐穆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錯過機會的。
暫時把魯國公穩住了,以燕霖和皇帝目前的準備,單獨拿下一個魏王府的勢力,成敗基本毫無懸念,至于那些三心兩意的文臣,就可以等燕霖掌權之后再想辦法慢慢地清除了。
現在最要慶幸的就是徐穆和魏王府之間積怨已深,他們沒有聯合的可能,否則這一次若是是他們雙方聯手——
就算燕霖這邊早有準備,可以鎮壓住燕廷襄用來起事的部眾和人手,朝中那么多文臣動搖立場也是沒法收拾的。
蕭樾點頭:“就是這個意思。”
頓了一下,又問:“天牢那邊如今是個什么情形?”
“哦!”燕霖定了定神,“昨日晟王爺離開之后那個風氏就已經嚷嚷著要面圣了,不過本宮想再磨一磨她的耐性,暫時還沒提她出來問話。”
蕭樾道:“她的事,明日就著手辦吧,不過太子殿下得盡量拖延著,晚一點將此事定案。燕廷襄那里得吊著他的注意力,否則他太清閑的話,難保不會注意到本王這邊武曇和燕北的行蹤。”
風七為了保命脫罪,只會把臟水都往魏王府還有何皇后身上潑。
何皇后反正是已經等于是廢了,死豬不怕開水燙,但她在宮中多年,勢力根深蒂固,燕廷襄為了繼續利用她手上的人脈和關系,一般不會舍得將她置于死地的,那么屆時就只能忍痛大義滅親,讓魏王世子妃頂了這個混淆皇室血統的罪名。
這件事,不僅能拖他個幾天,并且一旦結案,他也會受到刺激,屆時全力謀劃大事,應該也很難再分出注意力來打個別人的主意了。
燕霖沒在蕭樾這里滯留太久,兩人謀定了正事他便起身告辭了。
他過來的時候武曇的兩個丫頭都在,隨行的內侍宮女就只當武曇是去了沉櫻那里,誰也沒多心,這就在一定程度上替武曇和燕北二人掩飾了行蹤。
武曇他們這一路上十分的順利。
她坐一輛普通商戶人家都能用的起的小馬車,被裝扮成護衛和家人的燕北等人護送,一路南下。
幾個負責護送的暗衛開始還很有點覺得事情棘手——
誰都知道王爺供著的這個小祖宗嬌貴,他們一群大老粗,簡直就覺得是接了個燙手的山芋,就唯恐路上要被她折磨。
可是出乎意料,這小祖宗出了門,離了王爺的跟前反而好伺候的多,一路上都很配合,白天就安安靜靜的縮在馬車里跟著他們趕路,中途歇腳和晚上休息的時候對食物和住宿的條件也不挑…
這跟來的路上簡直就像兩個人似的。
一群糙漢子,新奇的不得了——
這小祖宗是看人下菜碟么?還是因為和王爺鬧翻了,有了失寵勢頭這才自覺的低調了起來?
總之不管怎樣,她這樣配合,是給大家都省了許多麻煩,一路上就格外的穩妥些。
如此趕了五天路,這天晚間,因為白天下了兩個時辰的雨,晚上就沒趕得及進到下一座城池,一群人商量之后就只能將就著在野外的一座小客棧落腳。
這客棧沒在官道上,位置比較偏僻,是因為實在趕不及進城了,燕北提前叫人來前面查看才找到的,一行人就提前半個時辰下了官道找到這里。
離著客棧不遠的地方還有個小村莊,客棧就是村里有點家底的富戶開的,小本營生,沒敢太靠近官道是怕生是非。
這客棧地方不大,收拾的還算干凈整潔,一行人投宿過去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
武曇吃了飯,又讓店里幫傭的小姑娘打了熱水來洗漱了一番。
這幾天連日里顛簸在馬車上,她其實已經有點吃不消了,渾身散了架一樣的難受,只不過她也很清楚現在的處境,這里是北燕不是大,蕭樾又得罪了好些人,這就是個是非之所,所以這不是她矯情喊累的時候,早點離了北燕境內,對誰都好。
她心里是惱了蕭樾也對他失望至極的,可大是大非面前——
總不會幫著外人坑他。
鄉下地方僻靜,她一時也不想睡。
這客棧是個二層的小樓,聽到外面有動靜,武曇就將窗戶推開了一條縫隙往外看。
外面黑壓壓的一片人頭,是數百人的隊伍押解著幾大車的貨物,貨物都是用麻袋裝的,看著應該是米糧之類。
這樣的隊伍,今天沿路她還遇到過三次,只是隊伍都沒有這一支龐大,都是幾十人或者上百人的商隊。
這些人沒走官道,在這個偏僻的小客棧落腳,好像也沒有住宿的打算,只是跟店家采買干糧。
這么多人的伙食,小客棧自然供應不出,好在他們似乎是早有準備,自己帶著干糧,就借了店里的土灶,客棧的掌柜又回村里幫著采買補給了一些,供應他們。
樓下忙的熱火朝天,不過這些人并不吵鬧,其實動靜倒是不大。
武曇在窗口看了一陣,想了想就推門出去了。
因為樓下來了外人,護送她的暗衛就不好太明顯的直接守在她門口,而是進了隔壁的屋子,但是聽見她開門的動靜還是第一時間推門出來了:“您有什么吩咐?”
武曇從屋子里走出來:“燕北呢?”
燕北住在她另一邊的房間里,這時候也聽見動靜開門出來了:“二小姐!”
武曇看見他,又看了眼樓下來來往往搬著熱好的干糧往來的旅人,忽的唇角勾起一個弧度,挑眉道:“這就是你們主子跟燕太子的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