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國喪期間,正式賜婚的圣旨就沒好往鄭、武兩家送。
但提前告知當事人,也就等于是定了此事,也在于告誡兩家不要再另外去議親了。
彼時鄭修已經入主軍營主事了,是給兩家賜婚,這道旨意就是他陪著武青林一起在帥帳外面接的,同時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軍營。
鄭修叫了人送傳旨的內官回城里去安頓招待,他和武青林兩人親自將人送出了軍營才又一路往回走。
兩個人的面色都很平靜,沒有特別的抵觸…
當然,也沒有即將辦喜事的喜悅。
走到半途,鄭修就將身邊的人打發了。
武青林也使了個眼色讓木松暫避,然后也沒等鄭修開口就主動鄭重的一拱手道:“鄭將軍來了此處數日,想必也有所耳聞,我們武家因為在一些私事上出了差錯,我父親此次被傳召回京,說是奔喪,實則當是因為這樁事惹了太子殿下的不快,殿下想要懲戒,卻又礙于武家的世代功勛,給我們留了體面,這才借由陛下的喪事做了由頭。現在殿下派鄭將軍來接手了南境軍營,也應該是有心革除我父親的軍務,由您取代。現在,這道賜婚的旨意頒下來,自然也是別有用意的,一則將咱們兩家綁在一起,借以安撫軍中我父親的那些舊部,二則…有了這重關系在這里,我也會更加配合您接管軍中事務…”
他沒有繞任何的圈子,直接就將所有的事都對鄭修和盤托出了。
鄭修自是意外非常,中途幾次張嘴,想說話,一來不知道說些什么,二來武青林也沒給他機會。
直到——
武青林說完。
鄭修屏住了呼吸良久,這才不免神色復雜的微微吸進一口氣,問道:“這些事…”
蕭昀將他視為心腹,又希望他能完全接手并且穩住南方邊境的局面,所以之前傳召他回京的時候,有些話,雖然沒有說的特別直白,但明里暗里卻都提示過他的。
真實的情形——
確實和武青林現在猜測的完全吻合。
武家父子駐守南境三代人,數十年,他們的血汗都灑在這里。
且不管蕭昀的理由如何正當,但是出于人之常情,他們父子手里的兵權突然被奪…
鄭修推己及人,也覺得這樣的事對武家父子來說是很難毫無怨言的接受的。
可這畢竟又是儲君的旨意,歷來武將都比文臣更容易引起天家猜忌,按理說,越是心里有怨言,這武青林就越是應該隱藏起來,不該將這些事情說出來…
這一點,他在京城見到武勛的時候,武勛就表現的很好!
可偏偏——
現在武青林就是毫不避諱的將這話都當面說出來了!
鄭修拿不準他的用意,心中自是出于本能的戒備和防范,說話也是慎之又慎的欲言又止。
同時——
只是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著武青林的臉,注意著他面上任何一點細微處表情的變化,以便于能及時作出準確的判斷。
他的戒備,武青林心知肚明,只又澄清:“鄭將軍不要誤會,我父親回京之前,我確實也沒想到這些,只是我武氏一門雖然一直走的都是武將的路子,我也是自小熟讀兵法策略的,對于天家的心思多少也能揣摩出幾分來。后面發生的這一連串的事聯系起來,我才慢慢想通透了。”
鄭修自然不能將蕭昀的意思如實告知,只就沉吟著含糊道:“聽你這么說,倒是也有可能,此次我被急召入京,匆忙的見了定遠侯一面就趕著來了此處,當時太子殿下也只是交代我說南境守衛的是國之大門,要我務必慎重,不能出現任何差錯,至于旁的…也沒說。或者等定遠侯的傷勢養好之后,殿下就又會遣他回來了呢?”
他這樣的武人,就是撒謊搪塞——
其實只要是心思稍微縝密的人,就很容易看出破綻。
武青林露出一個笑容:“我父親回不回來都打緊,我今天之所以和鄭將軍說這些話,也不是為了博您同情或者要對您暗示什么,而是因為今天宮里來的這道旨意。我跟您透底,是要跟您說這門婚事。”
鄭修皺眉:“此言何意?莫非是你對這門婚事有異議?”
武青林失笑:“我是怕鄭將軍您對此有異議!”
鄭修聽得一愣,眉頭就不由的皺得更緊了。
武青林斂了笑容,面色重新變得莊重的說道:“我知道鄭將軍家中僅有一個女兒,并且自小被您視為掌上明珠,這門婚事,畢竟不是您和夫人設身處地為她物色的,并且如您所見,我家中確實出了些糟亂之事,很有些難以啟齒。可偏偏,這門婚事又是太子的意思…”
鄭修突然就有點明白他的意思了。
這位武家世子是怕自家人心懷著猜忌和不滿與他結了親,以至于互相心有嫌隙,相處不好,這才提前開誠布公的與他攤牌的?
他一時也沒說話,就只看著武青林,等對方繼續。
“太子殿下重用鄭將軍,既然這門婚事是宮里的旨意,想必就算你們鄭家并不看好,也只能忍下委屈,勉強應承下來。”武青林道:“我家中也正有個嫡親的妹妹快到了要議親的年紀,我這個做兄長的,多少是能理解您和夫人為人父母的心情的,與您說這些,就是想告訴您,若是您不看好我,或者不看好武家,也不要勉強屈就,勿須你們鄭家人出面,來日到了御前,我自會找個理由請求太子殿下收回成命。至于現在,你我在這里,在這元洲的軍營之內…辦的都是公事。即使咱們兩家不結親…現在您是軍中主帥,該交接的我也會一絲不茍的全部按規矩交接給您,該整頓的,也一并協同您一起整頓好。軍中事務,關乎國運,我身為武將,保家衛國也是我的分內事,我不會在此處存私心,也就不需要鄭家委曲求全拿自家人的利益來換。”
武青林這番話說出來,不見得有多慷慨激昂,但卻字字句句發自肺腑,懇切真摯。
鄭修看著眼前眉目清朗的年輕人,心中有一瞬間的跟著微微震動。
無可否認,因為他取代了武勛的位置,自從來了南境之后,他打從心底里就對定遠侯府的這位世子頗為防備和排斥的。
其中——
也不乏私心的緣故。
卻怎么都沒想到,對方會主動找他攤牌,并且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
兩個人,互相對視了片刻,鄭修才遲疑著開口:“這都是你的心里話?”
“將軍肯信,那便就是,若您不信…我也多說無益。”武青林面對他明顯還帶著猜疑和顧忌的眼神,卻是颯然一笑,隨后才又慢慢斂了神色,鄭重道:“我與鄭將軍坦誠想見,不為別的,只是不想讓咱們彼此之間的猜忌耽誤了正事。本來這幾日我就想找機會與您深談一次的,正好今天這件事算是個契機了。太子所提的這門婚事,您可以暫作考慮,眼下的當務之急是盡快熟悉和掌...
悉和掌握南境的邊防事務。”
說完,鄭重的拱手施了一禮,然后舉步離開了。
鄭修站在原地,看著他提拔筆直的背影,目光微深。
等在前面的木松等武青林過來,就連忙跟上他的步子一起離開了。
鄭修那副將卻轉身折回來,一邊走一邊一步三回頭的也是盯著武青林的背影看:“主帥,這小子都與您說什么了?”
別是宮里賜婚的意思才剛傳達下來,就急著來示好巴結未來老丈人了吧?如果是這等諂媚之輩——
大小姐指定看不上,還不得氣死了?
鄭修一直鐵面無私的臉上,卻是破天荒的露出個笑容,道:“他說如若我鄭家不滿意這門婚事,他就去御前找借口拒婚…”
只求彼此能心心相映,盡快將軍務交接過來?
“啥?”那副將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忍不住瞪大了眼驚呼一聲,隨后就沉著一張臉慎重無比道:“這別是欲擒故縱吧?”
鄭修就沒好氣的瞪他一眼:“我家的女兒是個什么樣子的心里還沒數么?而且以他定遠侯府的門第和這小子自己的能力,他也犯不著巴結我們鄭家!”
頓了一下,就又意味深長的說道:“他說的那番話,我倒是頗有幾分相信了。”
武青林難道就沒有私心么?
他當然有!
一門親事結好了,那是互為助益,可以共榮的,若是結不好,彼此間存著嫌隙和不滿,結親反而就等于是結仇了…
要不是因為是宮里賜婚,不能拒絕,鄭修也不會就這么認了一門完全不知根知底的人家的婚事。
雖然武青林說鄭家若是不愿意,他可以去拒婚…
可如果真到了那個地步,宮里的太子會怎么猜忌他們兩家,可就說不準了…
這么一想,他就又憂心忡忡的嘆起氣來。
旁邊的副將看在眼里,忍不住的調侃:“主帥,您這一時說滿意,一時又嘆氣的…那您對這個未來女婿到底是滿意呢還是不滿意啊?”
鄭修的思緒被打斷,從遠處收回了目光,沒好氣道:“我滿意不滿意的有什么用?蘭兒那丫頭…武家次女和晟王的流言蜚語在京城里傳得沸沸揚揚,確實是不體面,就怕是她不樂意,到時候…沒準真要走到御前拒婚這一步…”
自家女兒是個眼里不容沙的火爆脾氣,又一貫是在軍營里打滾的,一來對勛貴人家沒好感是自古有之,二來確實是武家這半年連著出了幾件不是很好聽的事…
鄭修想著這門婚事,即便武青林都有言在先了,他也始終不樂觀。
這邊武青林帶著木松一路去校場,木松也是好奇他都與鄭修說了些什么,待到走到僻靜處也追問起來:“世子,太子怎么會突然想到給你和鄭家小姐賜婚了,那這門婚事…”
那個小太子才多大,就做起亂點鴛鴦譜的事兒來了,木松氣是氣不起來,就是覺得這事兒挺滑稽的。
“現在不是管這件事的時候,反正我暫時回不去,也論不到婚事上,我剛已經跟鄭修明說了,他家若是不同意這門親,回頭我去御前拒婚,現在最重要的是得讓他不再防備忌憚我,趕緊把這里的軍務交代給他。”武青林腳下不停,這一刻卻是面色無比凝重的,邊走邊道:“蕭昀既然是有意削武家的兵權,那就絕對不會在武勛之后就止步,下一個就輪到我了,南梁皇都那邊還沒有最后安排好,元洲軍營這邊換防的計劃就不得實施,我必須得看著把這件事先安排好,否則我一旦也被傳召回京…這個地方,單靠著一個初來乍到的鄭修…不開戰則已,一旦開戰,他必然要吃虧的。”
而就算他人在這里,畢竟現在元洲的城防布署在表面上看沒有任何的問題,他要全部更換,鄭修也未必答應。
所以他現在才必須跟鄭修交底,得讓鄭修盡可能的信任他。
木松聞言,不禁有些為難起來:“可昨天才收到晟王爺的來信,二小姐不是說她想在近期解決掉侯爺那邊的事,讓您盡快回去么?”
“顧不上了!”武青林道:“晚上我給她回信,這事兒你別管了。太子一旦傳召我回去,我必然不能抗旨,而我一旦離開這里,就算鄭修愿意更換城防布署…他畢竟初來乍到,軍中的部將和士兵又多有我們武家的舊部和心腹,他們必然會覺得這位新的主帥是在搶奪我們武家的東西,不肯配合他實施變革,這件事就算勉強做成了,也難免會因為他們的私心和排斥而留下什么漏洞和隱患。所以,我必須得看著換防完畢之后才能離開,這件事…可能還得催促一下晟王那邊的動作。”
南境現在的情況,岌岌可危,一個不慎,就有可能城破國破。
他是個武將,一開始從軍就是在這南境的軍中,即使不是為了替武勛堵窟窿——
保家衛國也是分內的事。
“侯爺那的也不是件小事。”木松自然是向著他們兄妹的,于是就難免有私心,還是試圖勸道:“就讓二小姐一個人去處理?”
當然,有那位晟王爺在背后替二小姐撐著,木松倒是不擔心家里的侯爺能把二小姐怎么樣。
只是那位侯爺做事太絕也太匪夷所思了,二小姐手里握著對方心腹的曾文德,要攤牌的話,世子難道就不想聽聽背后的真相么?
現在就為了這南境的軍務,便連自家的事都顧不上了。
“回頭讓她來封信告訴我結果也是一樣的。”武青林道。
木松見他心意已決,終于也是放棄了,不再堅持。
京城里,蕭植的棺木在宮中停靈七七四十九天,冬月十六做完了最后一場法事,便要于次日一早起棺送往皇陵安葬。
這最后一天夜里,宮中燈火通明,所有的宗親和后妃皇嗣們都徹夜守在靈堂,好等著次日一早陪同蕭昀一起扶棺出宮。
畢竟是最后一天了,尤其是后妃們倒是真情流露,哭得都格外傷心。
蕭昀一身孝衣,跪在眾人之前,也是神色悲戚,眼中有淚。
他回來的時機不太好,居然沒趕上見上父皇的最后一面,其實他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父皇在為帝一事上頗受非議,可畢竟從小對他是頗為愛護和重視的,這一刻,也是不免的悲從中來。
正在滿心蕭條的時候,小泉子就進來小聲的通稟:“殿下,禮部的人過來了,說要最后跟您確認一下明日陛下靈柩下葬的儀典流程,皇后娘娘…是否會到場參加?”
皇帝下葬之后就是新帝的登基大典,屆時,就要立后冊妃,還要安置大行皇帝的后妃們了。
而事關大行皇帝的最后一場儀典,也是事關重大的,姜皇后的出現與否,會直接影響到后續的很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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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大家看看就好,因為這不一定真是林哥的老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