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勛被蕭昀一道旨意傳召回京了,蕭樾當然知道。
包括他昨天夜里已經進宮面見了蕭昀的事。
只是依著蕭樾對蕭昀的了解,他必然是會對武勛施壓,禁止他武家的女兒再跟自己這個皇叔來往的…
現在武勛才回來一個晚上,武曇居然會明目張膽的跑過來?
蕭樾確實有點始料未及,正在微微怔愣,外面武曇已經一張小嘴撅得老高,一陣風一樣的撞了進來。
果然——
是如雷鳴形容中的那樣,手里還卷著個小包袱…
蕭樾覺得她這模樣挺有點可樂的。
武曇已經一把扯下頭上的幕籬,甩給雷鳴,然后將手里包袱大力往蕭樾懷里一砸,怒然道:“我父親昨晚到家了,一起回來的還有武青雪,他們一進門就擠兌我,還說要罰我去跪祠堂…那個破侯府我反正是已經沒法呆了,王爺看著辦吧。”
雷鳴一聽這話,眼睛登時就開始發亮——
嘿!這小祖宗這是拐彎抹角的來找他們王爺催婚的啊?
從來都是他家王爺追著小祖宗屁股后面跑,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風水輪流轉?還搞得這么含蓄做什么…
雷鳴對這事兒還是很高興的,王爺跟武家小祖宗膩歪在一塊兒的時候,起碼抽不出時間沖著他們發火擺臭臉。
于是,偷偷看了蕭樾一眼,連忙避嫌先出了院子,并且順手拎走了剛好跟過來的青瓷。
院子里,蕭樾被武曇丟過來的東西砸了一下,里面叮叮當當的。
他隔著包袱隨便的捏了捏——
滿滿的一包都是釵環首飾。
武曇還站在面前,一臉氣鼓鼓的表情,眼神直勾勾的盯著他。
蕭樾走上前,順手攬了她往外走,一邊道:“先進宮,路上說吧,這要是去的晚的,明天就該換那些御史彈劾本王枉顧尊長,其心可誅了。”
小太子現在肯定全神貫注等著拿蕭樾的把柄和錯處,這一點武曇知道,所以并不為難他,倒是乖乖的跟著他又轉身往外走,只是始終沉著臉,老大的不高興。
蕭樾這陣子進宮多是騎馬的,現在她來了,雷鳴就趕緊讓人重新備了馬車。
兩人上了車,武曇往小桌子旁邊一坐,就仍是滿面委屈的沖著蕭樾訴苦:“武青雪回來找我的茬兒,他們明擺著就是故意一起回來惡心我的,早上王爺讓雷鳴給我送點吃食而已,就我那父親,他看見了還罵我…他們先是針對我大哥,現在又看我不順眼,父女同心的一起欺負我,我可不敢再繼續在武家住了…”
說著,就開始裝模作樣的吸鼻子。
蕭樾倒了杯水,自己靠坐在車廂壁上慢慢的喝,一面好整以暇的挑了挑眉,悠閑道:“所以呢…”
武曇低著頭擺弄手指頭,小聲的道:“所以我打包細軟逃出來了,王爺得收留我…”
說著,語氣一頓,后面聲音就更小了點,又吸了吸鼻子,神情委屈巴巴的稍稍抬起眼皮看蕭樾:“可是我父親回來了,他又不讓我跟王爺來往,我這樣搬過來名不正言不順的…”
蕭樾聽到這里,就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這幾個月里這已經是第幾次了?現在隔三差五就找機會催婚,已經成了這小丫頭片子的慣用伎倆了。
只要她哪天不痛快了,或者心里有事兒,就能拐彎抹角的把這事兒提上日程,拿來他跟前找麻煩。
武曇聽他在這么嚴肅的時候驀然發笑,眉頭就蹙了起來,不悅的剜了他一眼。
蕭樾這才勉強斂了笑容,換上一副略顯嚴肅的神情,以眼神示意剛好擱在武曇身邊的那個小包袱:“所以,那就是你打包打過來的嫁妝?”
他勉為其難的坐直了身子,將那包袱扯過來解開。
里面林林總總倒確實是包著許多成色上好的首飾。
武曇覺得他這反應好像不太對勁,正狐疑警覺呢,就見蕭樾重新沉吟著抬頭看了她一眼,問道:“你這是不是有點太敷衍本王了?要投奔本王,好歹也拿出點誠意來啊。本王記得我那未來岳母仙逝之前可是留了一整個大屋子的嫁妝給你的,就算大件的帶不來,那還有莊子、田產以及幾個鋪面的房契地契,不是都你收著的么?現在你就這么敷衍本王,隨便拿點細軟來充數?”
武曇被他說的一愣一愣的,聽到最后,就從他戲謔的眼神中看出了端倪。
她心中一怒,隨手從桌上抓了一把東西就朝蕭樾砸過去,然后就扭身轉向一邊去生悶氣。
蕭樾忍著笑,伸手把她扯過來,抱在懷里。
武曇執意的別過頭去不瞧他,又怒又急的抱怨:“我都被人欺負了,你還消遣我?你到底管不管了?”
蕭樾的下巴抵在她發頂,神情語氣卻都是一如既往的閑適,反問道:“那你說吧,想讓本王怎么管?”
武曇在他懷里扒拉了一圈,然后把他盤坐的雙腿撥開一邊,跪在他面前,正好平視他的眼睛。
他雙手捧了他的臉孔,盯著他的眼睛,眸中閃著亮晶晶的光芒,鄭重道:“我反正在武家住不下去了,擇日不如撞日,王爺這就去武家提親,把我娶回來吧。”
兩個人,四目相對。
彼此的影像倒影在對方的瞳孔里。
武曇目光灼灼,眸子清澈又泛著一絲盈動的光彩,無比迫切的看著他。
蕭樾與她對視片刻,卻是有點牙疼似的倒抽了兩口氣,一語戳破她的動機:“嗯!本王明天就備了聘禮去定遠侯府提親,然后定遠侯必然不肯答應,他要是當場暴怒,本王就能找到現成的借口和他大打出手,然后憑借他身受重傷我又年輕力壯的優勢將他暴打一頓,你就痛快了是吧?”
說完,也沒等著聽武曇的反應,就長臂一勾,整個往她腰上一繞,又把她圈回了懷里坐著。
武曇被他拆穿,立時又惱羞成怒,被他手臂圈住扭動不了腰身,就趁勢狠狠的掐了他大腿一下,氣得直哼哼。
蕭樾看她那一臉氣鼓鼓的模樣,也是越發無奈:“你的腦子呢?告狀就告狀,還拐彎抹角的卷著個包袱過來裝什么逼婚!而且吧,就算你是來告狀的…你跑本王跟前來上你親爹的眼藥?這又是幾個意思?”
她這樣一生氣就跑蕭樾面前來告武勛的狀,還慫恿他…
確實是挺沒道理的。
“我…”武曇一心虛,眼神就閃過了一下,隨后就弱了聲勢,破罐破摔了:“就算我是來告狀的吧,那王爺你到底管不管?”
“你們家里姐妹掐架,你父親罰你,本王一個外人…你想讓本王怎么個管法?”蕭樾反問。
名不正言不順的,武曇現在確實不歸他管。
尤其——
蕭樾也是太了解這小丫頭片子了,武勛最多就是叫她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吃暗虧,現在反而是敵暗我明,她這哪里就會被武勛那父女倆欺負的?分明就是心里沒能完全稱心,就找了個借口來發脾氣的。
武曇自己也知道自己這是無理取鬧,被蕭樾噎了一下,索性就不裝了,不滿的嘟囔:“那…那我生氣嘛!”
蕭樾摸摸她的頭發,只是好脾氣的笑笑:“現在娶你是不能了,眼下國喪期間你叫本王去定遠侯府提親?別是怕蕭昀那小子找不到合適的理由砍死我吧?本王被他借故殺了,你給我守望門寡?”
“說什么吶!”武曇回頭,狠狠的瞪他一眼,因為身子被他圈住了,不太動彈的了,一怒之下就直接拿腦袋撞了他額頭一下。
蕭樾倒是不疼,反倒是她自己疼了一下,齜牙咧嘴。
不過本來就是沒事找事,來找蕭樾的茬兒撒氣的,這么鬧了一通之后,武曇倒也不覺得那么氣悶了,順著他的話茬仔細的想了想,就問:“誒?給陛下治喪,你們這些宗室要服喪多久?民間都是為長輩守孝三年,皇室是有特權的,好像可以以月抵年,這樣一來就是三個月?你跟他只是兄弟,是也要遵循這個規制么?”
蕭樾道:“說是皇室特權,只守百日即可,但天子畢竟是天子,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情況非得急著辦喜事,通常皇族宗室也都會替天子守滿一年的。”
突然想起了什么,就頓了一下,又補充:“哦!北燕的那位公主,這次我走得急,沒給她帶回來,這樣一來…蕭昀怕是要拖到一年之后再迎她過來了。”
提起這事兒,武曇倒是有了幾分興致,又仰頭看向他的臉:“太子馬上就是要是天子了,這門親事又有你的推手在里面,你焉知他就會接受?”
蕭樾垂眸看她一眼,卻是胸有成竹的笑了,順勢吻了下她的額頭,隨后就目色轉變的深遠道:“他一定會答應。并且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只等蕭植下葬之后,蕭昀就會遣使再去北燕商定婚事。”
武曇一開始還有點迷茫,隨后就恍然大悟:“因為沉櫻嫁給了北燕太子,而你這趟過去又跟北燕皇族之間有了來往,他要阻斷你與北燕之間的聯盟,就要以婚姻為代價?”
雖然燕霖和蕭樾之間前面有過合作,但作為一國儲君的宏愿,并不會只看眼前的利益,而是要確保國家的長治久安。
蕭昀如果登臨帝位,并且誠意迎娶北燕公主——
就算北燕皇室之前對蕭樾有好感,甚至是受了蕭樾的恩惠,也不會拒絕他的示好。
這就是俗話所說的多個朋友多條路,大家都要多給自己留幾條路,以備不時之需。
武曇對這事兒的興趣其實不大,想通了關鍵就不想再浪費精力,只是又想起了武勛的事,就又掙扎著從蕭樾懷里轉身看他:“哎,你說昨夜我父親入宮,太子都跟他說了什么?雖然因為國喪罷朝,陸之訓那事御史們不得機會公然在朝堂上彈劾,但我看我父親今早對你我之事的態度…八成是太子殿下拿那事兒威脅他了吧?”
如果還是以前的蕭昀,那么他拿到彈劾的奏章,八成是要沉不住氣,直接把武勛叫回來,當著內內閣的面責問和發落的,可是這個蕭昀回來了,還夾帶著許多的恩怨和私心,那么——
這個機會,他確實很有可能像是武曇猜測的那樣,將這件事由明轉暗,拿來作為要挾武勛順應他心意的把柄。
“據說昨夜他入宮之后,太子把左右都支開了,他們具體說了什么本王暫時不知道,只不過么…”蕭樾對上她的視線,沉吟之間,眸色也跟著刻意的深刻了三分,道:“你就不要再給本王作妖了,你我之間就當好事多磨,先等著吧,但是在這之前,怕是你武家確實要有喜事了。”
“呃…”武曇被他說的糊涂,但只看他這個神情語氣就能猜到必然是有什么變故,不由的緊張起來。
蕭樾道:“本王前兩天剛得到的消息,蕭昀替武世子謀定了一門親,昨天應該已經和定遠侯打過招呼了。”
“你說什么?”武曇大驚失色。
那個蕭昀自己才不過一個乳臭未干的毛頭小子,憑什么摻合她大哥的婚事?
主要是,她對蕭昀的印象不好,直覺上就覺得這小子要攪和他大哥的婚事,必然不會選的什么真正的好婚事。
可是蕭樾的眉目間卻沒有半點玩笑的意思,又繼續道:“定遠侯是個什么態度本王不知道,但據本王所知,兩日前他已經將賜婚的旨意分別給兩邊當事人送過去了,不出日,武世子就該接到了。”
定遠侯府。
老夫人和武曇相繼離開之后,武青雪松了口氣的同時也快速的萎靡下來。
武勛面色肅然的站在原地,盯著桌上的飯菜若有所思,也是半晌沒說話。
武青雪強打起精神看向他,語氣很有些悲憤:“父親,大哥怎么會把那件事告訴了武曇,昨天晚上父親進宮了,女兒剛見到她她就是這樣咄咄逼人的模樣,簡直就是要吃人!”
武勛側目看向她,神情不悅:“不要惹事,回你的院子里去。”
“可是你看那丫頭的神氣,她肯定不會就這么善罷甘休的…”武青雪還想說什么,武勛卻已經不耐煩聽下去,撇開她徑自大步的出了屋子。
臨出門前腳步一頓,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眼桌上精致的幾樣飯菜。
武曇說這是晟王府送來的,再想想那丫頭方才說起這事兒時候的神氣,顯然——
蕭樾是已經將她哄得服服帖帖了。
武勛直接回了外院書房,昨天他急著進宮,回來又半夜了,為了不引人注意,就沒叫曹飛鷹過來問話,這會兒就把人叫來,仔細的問了府里的事,主要還是有關武曇和蕭樾的。
曹飛鷹事無巨細的說了,武勛就打發了他,轉頭看了眼一直立在身后的秦巖:“你怎么看?”
秦巖以前基本不明著露面,可曾文德失蹤之后,武勛身邊需要心腹替他傳話辦事,就只能被他從暗處調到了明處,此次還帶回了京城。
秦巖微垂著眼睛,本分道:“這樣事情就說得通了,世子將遇刺一事的始末告訴了二小姐,而二小姐如今又被晟王完全籠絡住了,會轉而再告訴了晟王不足為奇。世子和晟王之間到底有沒有來往還不好判斷,但侯爺就此事被彈劾的根源,應該就在這里…御史,應該就是晟王的手筆。”
“他從武曇那窺測到了這個秘密,就想趁機拉下我。”武勛冷笑,隨后目光就變得嘲諷起來,“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太子的心思…反而成了我可以迂回的退路!”
宮里不會無緣無故派人來臣子家中接命婦出入宮門,而且一來就是個把月,方才聽曹飛鷹說了事情的始末,再聯想昨夜在留芳殿蕭昀說起武曇和蕭樾一事時候那個意有所指的神色…
武勛覺得,挑起大皇室的內斗,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