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薰兒本來還心存僥幸,因為當初她做這件事的時候也是慎之又慎,讓文綠出去找了信得過的人過了一手聯系的這兩個人,為的就是怕有人會順藤摸瓜的找上自己。
卻不想——
這兩個兇徒本身就如此奸猾,居然一早就識破了她的身份。
一開始胡天明審訊這兩人的時候,她還能強作鎮定,此刻卻是實打實的慌了,袖子底下的手指使勁的掐在掌心里,眼神也忍不住慌亂的四下亂撇。
胡天明用這駱小兵二人的證詞將整件案子的頭緒梳理清楚,就拍拍袍子站起來,恭敬的走到蕭昀面前又再躬身拜下:“太子殿下,此二賊人的供詞恰是和當時現場的情況吻合,依微臣所見,應該就是真相了。而今夜他們在街頭擄劫的姜二公子也被九城兵馬司的人救下,送回來了,此刻正在前廳醒酒。太子殿下若是沒有別的疑問,那…微臣就繼續往下審了?”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已經沒了繼續遮掩的必要。
橫豎一件事是丟人,兩件事不過就是更丟人一些。
而且——
黎薰兒這母女倆就是兩個禍害,就算這次幫她們解圍了,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們以后也依然還會惹事,不如就直接釜底抽薪,一次處置了了事。
蕭昀略點頭:“胡卿盡管審下去就是!”
“是!”胡天明躬身領命,轉而給何師爺遞了個眼色道:“文書和供詞稍后得空再整理吧,你親自去,把人提來!”
“是!”何師爺于是放下手中的供詞和公文,重新起身快步出了院子。
黎薰兒焦急的手心里不住的往外冒虛汗。
她知道,何師爺這一趟出去,必然是去提文綠來給這兩個證人指認的…
可是,文綠人還沒來,她若現在就站出來喊冤…
反而是顯得她在心虛。
黎薰兒猶豫再三,正在踟躕不定的時候,慶陽長公主卻是當機立斷的快走兩步過來,氣急敗壞道:“如今本宮這個長公主是墻倒眾人推了是吧?兩個亡命之徒的供詞怎能作數?誰能保證他們不是得了旁人的好處,上門來攀誣的?蕭昀!本宮知道今夜你是嫌本宮丟了你、丟了皇家的臉面,所以你便想順水推舟的將所有臟水都潑在我們母女身上嗎?”
蕭昀冷冷的看著她,聽著她咒罵,卻是完全的無動于衷,只就不溫不火的說道:“姑母你前面做的事,本宮還沒忘呢,您也不用這么迫不及待的再跳出來提醒一遍,本宮前面說的話也都還記得,你的罪責,你無從推脫,那份處置還在,現在之所以讓你在此旁聽胡卿審這案子,只是為了看看最后是維持原判還是應該兩罪并罰!”
也不知道這女人是失心瘋了還是完全豁出去了,這種情況下,本來就自身難保了,還出來囂張給誰看?
“你…你這個六親不認的…”慶陽長公主怒目圓瞪,片刻之后忽的就凄聲怒喊起來。
“來人…”陶任之哪能讓她把褻瀆之詞罵出來,當即厲喝一聲。
話音未落,已經有侍衛上前,一個巴掌抽過去。
侍衛的手勁,可遠不是府里的粗使婆子可比的,這一個巴掌下去,慶陽長公主的聲音自然就被打斷在喉嚨里,直接往旁邊連著踉蹌了四五步才撲在了地上。
她眼前直冒金星,耳朵里嗡嗡作響,反應了半天,覺得有什么東西沿著嘴角往下滴,伸手一摸——
這才知道自己含了滿嘴的血水。
只是臉被打的麻木了,流血了都不知道。
再往外一吐…
居然就跟著落了顆后槽牙出來。
她這輩子金尊玉貴,從來都只有她折騰別人的份兒,就是蕭植在位的時候她也沒吃過這么大的虧。
慶陽長公主心中怒火中燒的同時——
終于生出無邊的恐懼和絕望來!
蕭昀這小子…
是跟她來真的?
前一刻蕭昀說把她拖出去送去皇陵的暗獄里關起來的時候,她都還存著一線心思,覺得尚有回旋的余地。
這會兒品著唇齒間彌漫的血腥味兒才終于明白——
這一次,她怕是真的要完了!
以前,蕭植對她的事一直大而化之,不過是因為她做的那些事沒觸動到皇族威嚴和蕭植自己的利益,而現在——
她不僅在國喪期間與人私通被抓了個正著,長公主府還牽扯進了謀害包括新科狀元在內的數條人命的大案里邊。
一條事關皇族的體面,一條牽扯著律法和國威…
慶陽長公主惶惶起來,伏在地上,眼神胡亂的飄著,一時間只覺得心思不定。
陶任之帶點尖銳又陰柔的聲音就又兜頭壓了下來:“就是山野草民都知道以下犯上要不得,看好了長公主的嘴巴,別讓她再犯忌諱!”
言下之意——
開口就“打”斷!
是真的打…
黎薰兒那邊,也是被這情形嚇傻了,沒敢尖叫也沒敢撲過來,只是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這不可思議的一幕。
她還以為以為母親能庇護她的…
蕭昀對這母女倆的行徑顯然并不關心,趁著何師爺去安排再帶人犯上來的間隙,只就目不斜視的冷然說道:“皇叔為了驅趕這兩個匪徒回京,不惜花費如此的時間和精力,真是用心良苦了!”
什么行蹤被官府發現,一路驅逐?分明就是蕭樾的人做的吧!
他發現了這兩個兇徒的蹤跡,但如果直接由他的人鎖拿進京提交官府,難免要被人揣測和猜疑其中動機,一旦跟構陷二字沾上邊,就算這兩個兇徒是真,也要被猜疑他們供詞的真實性。
所以他就使計,一路叫人假裝是官府的人驅逐,逼著這兩個兇徒無路可走,直到——
他們想到手里還握著京城里貴人的把柄,決意冒險回京再訛一筆銀錢做逃命的盤纏。
他不僅有手段,他還有耐心…
在兩個匪徒身上,就肯這般耐著性子籌謀算計。
蕭昀的聲音不高。
胡天明因為是單獨坐在一邊審案的,離著他們有一段距離,而陸賢妃又是坐在蕭樾更下首的,雖然他們都看見了他在說話,只是具體說了什么就只有蕭樾聽見了。
蕭樾斜靠在座椅的扶手上,沒什么正形,明明聽出來了蕭昀在諷刺他,卻偏就與有榮焉的勾唇一笑,將這話給生受了:“太子殿下過獎了!”
蕭昀冷哼了一聲。
也不是被他堵得無話可說,而實在是不想再和他說了。
蕭樾可不是正義感這么強的人,他這樣處心積慮的把這兩人引導回京,又把胡天明特意弄過來舊案重提,無非——
就是因為朱雀樓那件案子當時武曇也是被算計的對象之一,定遠侯府也卷入其中。
為了對武曇示好,他向來都目中無人的皇叔居然無所不用其極的做到這一步了?
可即使他不問——
就因為自己心知肚明,蕭昀此刻胸中也是莫名覺得憋悶的緊。
兩個人正在互相看不順眼的時候,何師爺就去而復返。
后面還螞蚱似的被引來了一串十來個穿著一樣侍女服的丫鬟。
胡天明放下茶盞,瞬間又恢復了威嚴道:“你們所說的幕后主使是哪個,指出來!”
文綠和小陶都被塞在這些人里一并被帶了過來,不過其他的婢女莫名其妙被拉過來過堂,也全都嚇得不輕,所以每個人臉上惶恐不安的表情都差不多。
駱小兵和尤長泰兩個飛快的將眾人打量一遍,就異口同聲的指向文綠:“是她!就是他!給銀子我們的人事后就是跟她接的頭…”
這兩個人,文綠雖沒跟他們直接接觸,但當時人她卻是暗中相看過的,因為這兩人實在邋遢,又是黑燈瞎火的,她一眼沒認出來,此時見對方指證自己——
就是再遲鈍也知道他們就是被衙門拿住的兩個兇徒了。
她雖不知道對方是怎么會認出自己的,但畢竟是做賊心虛,自知大禍臨頭,腿一軟,直接就跪在了地上。
還在目光混亂的糾結措辭,旁邊的黎薰兒已經忍無可忍,霍的轉頭看向蕭昀,撲通一聲就跪下了:“太子殿下,是我管束下人的手段不嚴,沒想到身邊的人居然如此膽大包天,竟是瞞著我勾結賊人做出這樣的事情來,我…我…”
蕭昀對她母親都那般不留情面了,她確實也是打從心底里畏懼,并不敢過多的哀求,說著,就又轉頭瞪向了文綠,呵斥道:“你是我身邊的人,怎么就不知道檢點,居然勾結外人做出這樣的惡事來,還不趕緊向太子殿下和京兆府尹請罪,求他們從輕發落?”
文綠一開始還在糾結主仆一場,在想著措辭該怎么圓謊,冷不防黎薰兒就把這么大一個黑鍋栽到了她頭上,頓時就眼睛瞪圓,狠狠的愣在那里。
黎薰兒表情威嚴的沖著她不住的暗中使眼色:“說話啊!你若是及早悔改,咱們畢竟主仆一場,本宮會替你向太子殿下求情的…”
偷盜人家姑娘首飾誣陷人家清白的事,敗露之時文綠都覺得自己可能要性命不保了,現在這數條人命的案子背上身…
文綠打從心底里抗拒,不由的打了個寒戰。
胡天明的聲音已經冷肅無比的傳來:“數月之前朱雀樓命案的作案兇徒已被羈押在場,他們指認,你與指使他們之人勾結,現在郡主澄清她與此事無關,你要如何辯解?是認罪?還是其中另有隱情要陳述?還有…幫著你與這兩名兇徒從中牽線勾結的人是誰,也一并招認出來!”
“我…”文綠腦子里亂糟糟的。
朱雀樓的事,中間還隔了一層,但她們雇傭的這兩個直接的兇手已經被緝拿在案,順藤摸瓜,未必就找不到從中替她周旋的那人。
若要等到那人被揪出來指證她,她再承認,只會罪加一等。
雖然黎薰兒此時推她出來很叫人寒心,可就單沖著今夜她買通宮女栽贓武曇和皇甫七的事情上——
她已經是沒了活路。
橫豎就是個死…
“是奴婢…”胡亂的想了一通,文綠也當機立斷的豁出去了,剛要承認,卻是一晚上沒摻言的蕭樾突然閑閑的說道:“偷盜武曇首飾的罪名,追究與否,全看本王的心情。武曇向來是個大方的,不過就是幾件首飾罷了,只要她去官府銷案,這事兒…倒是也可以繞過去。”
這番話,在不明內情的人看來,根本就和此案無關。
文綠卻是為之一振,驀的抬頭看向他。
蕭樾的目光落在院中未知的一角,看都沒往這邊看,看似閑適的一句話,卻讓文綠瞬間改了主意。
她沒再猶豫,當即就一個響頭磕在地上,悲戚的陳情道:“大人,奴婢冤枉,這樣大的事情怎么可能是奴婢做的?奴婢就是有心也無力啊,是郡主…一切都是郡主的主意,奴婢是公主府簽了死契的奴才,實在不敢違背主子,才不得不去替她奔走的。請大人明鑒!”
“你這賤婢!”黎薰兒甚至都沒來得及阻止,已經聽她一股腦兒全說了,頓時就氣急敗壞起來,因為肚子不方便,也不能挪動,就指著她道:“我平日里待你不薄,你…”
文綠本來就因為她栽贓而心寒,此時沒等她說完就冷冷的頂回去:“待我不薄就是將這抄家滅族的大罪當面栽贓在我頭上?若是這就是郡主所謂的待我不薄,那這份恩典,奴婢不要也罷!”
橫豎都是各憑本事討生計了,文綠見黎薰兒氣得發抖,也懶得再跟她爭執,就又轉向胡天明重重的叩了個頭:“大人,奴婢全都招認了,雖然奴婢是受人指使,但也自知罪責難逃,只求大人賜我全尸。朱雀樓一案,確實是郡主一手謀劃,并且指使奴婢去尋人牽線找的這兩個幫兇,之所以沒用府里的人,就是怕來日官府追查上門,會露餡。中間幫忙牽線的,是以前來過我們府上幫著購買奴仆的人牙子,姓顧,住在城南的柳樹街。”
胡天明抬眸給把守院門的捕頭使了個眼色:“去拿人!”
“是!”捕頭答應一聲,招呼了幾個人立刻就去了。
“你…”黎薰兒則是氣得渾身發抖,指著文綠咬牙切齒道:“什么柳樹街?什么姓顧的,你知道的一清二楚,本宮卻全然不知,分明就是你這賤婢眼見著事發要吃官司,就將事情推到了本宮頭上!”
說著,就又往蕭昀腳邊爬去,扯著蕭昀的袍角喊冤道:“真的與我無關!這賤婢也是口說無憑!既是如此,難道你還要信她不信我么?”
文綠見她到了這個地步還如此恬不知恥,就干脆和她對上了,也是不依不饒的沖著胡天明激昂道:“府尹大人,就算是奴婢要成此案,一要有動機,二要有給幫手的酬金,這兩樣,奴婢都沒有,但是郡主她有。只給這兩個雇兇的銀子就有五百兩,就是把奴婢賣個十回八回也湊不出來的,而郡主她之所以要這么做…是因為她伙同了姜家二公子也就是她現在的夫婿想要謀狀元之位!”
“你血口噴人!”黎薰兒忍無可忍,將要沖上去打她。
“攔住他!”陶任之道了一聲。
因為男女有別,衙役們不太好當眾上前,陳嬤嬤就趕緊上前將黎薰兒拽住,也不敢拉扯,就干脆彎身下去將人死死的抱住了。
文綠也是豁出去了,冷嗤一聲,繼續道:“這屆科舉,因為得益于皇后娘娘的關系,姜家二公子得了第四名,他卻不甘心屈就于此,郡主看上了他,也是欲壑難填,不滿足于他就只是個進士,于是兩人合謀之后一拍即合,設計了朱雀樓的那件案子,不為別的,只為了鏟除前三甲,替姜二公子挪位置。而且,因為當時姜家公子和林家姑娘先有了婚約,他兩人一不做二不休,知道林家姑娘那日也在朱雀樓二樓包了雅間要去看狀元游街,就一并在那里也做了手腳,命人把桌椅都挪到了露臺邊上,又卸了欄桿,為的…便是讓林家姑娘也一并命喪當場,好成全他們自己的好事!”
知道蕭樾要護武曇,她便刻意沒提其中聯合周暢茵暗算武曇的那一份。
文綠一氣不停的將所有的一切和盤托出,黎薰兒雖然氣得渾身發抖,卻是試了幾次居然都沒能找到機會打斷她,最后只氣得直哭:“你這賤婢,你信口雌黃,你這是誣陷!”
文綠看她哭的臉上妝容全花的模樣,不知怎的,心里竟然起了一絲暢快的情緒,冷笑道:“大人若是不信,也可以將姜二公子的小廝天祿提來問話,這一切他也都清楚,奴婢所言,句句屬實,若有半句攀誣主子的謊話,愿意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死后下十八層地獄,被惡鬼拔舌頭!”
歷來人們都信鬼神,肯詛咒發誓的就由不得人不信了。
站在旁邊旁聽的那些受害者家屬到這會兒是已經忍了又忍,本來還有點顧忌黎薰兒是跟皇家沾親的,此刻已然是憤怒到了極致…
“啊…”也不知道是誰最先情緒失控,喊了一嗓子,然后一群人就蜂擁而上。
“你們干什么!”陳嬤嬤驚呼一聲,到底還是看著黎薰兒長大了,不能看她大著肚子被人毆打,連忙挺身而出去攔。
黎薰兒也嚇壞了,也顧不上哭了,手忙腳亂的爬起來就護著肚子往后退去,一邊尖叫:“你們這些刁民…想干什么…來人…”
在場的倒是有他們公主府的一群婢女,可是這會兒墻倒眾人推,也沒人愿意上前護主了。
慶陽長公主見狀,倒是不管不顧的爬起來,沖上前來幫著阻擋。
可是群情激奮,哪里是能擋得住的?
黎薰兒眼見著有人朝自己撲過來,腳下本能的就又往后退去,一個沒防備,鞋跟觸到青石板邊緣的縫隙,就栽在了地上。
“郡主!”陳嬤嬤喊了一聲,卻因為擋人無暇抽身過去。
黎薰兒這一次倒不是做戲,而是真摔,匆忙的想要爬起來卻又發現不能,混亂中只覺得自己身下一片潮濕,再一摸,卻是濕漉漉的一片,有些血水混在里面,卻又不全是…
院子里亂糟糟的鬧成一片,她明明想暈的,可是肚子一陣陣疼的厲害,偏又暈不過去,只覺得恐怖又絕望。
武曇睡了一大覺起來,精神好得不得了,剛坐在床上伸了個懶腰,杏子就端著洗臉水從外面進來,看見她醒了,就喜滋滋道:“小姐醒了啊!告訴您個大消息…哦不,是好消息,昨晚慶陽長公主府上演了好大一出戲,那個黑心肝的郡主受了驚嚇早產,一尸兩命,一個也沒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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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看見寶寶們扔了挺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