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離著兩國邊境那場戰事過去也不過才半個多月。
南梁朝中已經經歷了兩次易主之爭,又奇跡般的以最快速度平定了風波。
就在南梁朝中波濤洶涌明爭暗斗的這段時間內,鄭蘭衿也終于長途跋涉,將父兄的遺體護送帶回了京城。
他不知道要怎么對家里交代這件事,所以提前也叫人給家里送信,倒是蕭昀知道她歸期,畢竟鄭修父子是為國捐軀的,死后也給予其哀榮,必須善待和厚葬,所以特別安排了兵部尚書代替他早早的去等在城外迎候,并且親自將鄭修三人的棺木和鄭蘭衿一起送回了鄭家。
也是從這天氣,有關邊境戰事的消息才雨后春筍一般的在京城里瘋傳起來。
武曇這邊,因為蕭昀收到邊關的緊急戰報和蕭樾派人送回來的密信之后就已經降了一道圣旨暗中把武青林派往元洲城去主事了,所以她和武家上下都早早的知道了這些事。
只不過——
蕭昀不想消息那么快傳開,想要等那邊局勢重新控制住了再說,以便于穩定民心,所以武家這邊的幾個知情人也都守口如瓶。
不過因為武青林去了邊城,蕭樾又不在家,這段時間武曇一個人在王府也待不住,扒拉著手指頭算,等到了姜太后一下葬,她就開始頻繁的往娘家跑。
這天又是一早就過來了,正和霍蕓好還有林彥瑤一起陪著老夫人說話,杏子就過來說了街上的事:“王妃,老夫人,奴婢剛聽到外面的消息,說是鄭大小姐護送她父兄的靈柩回京了,陛下派了兵部尚書出城接應,并且降旨讓鄭家給鄭將軍風風光光的好好操辦后事。”
鄭修戰死的事,武家人提前都知道,只不過畢竟是朝廷中事,武青林走前也沒跟女眷說的太細。
武曇捕捉到了某些字眼,還是有些意外:“你的是…鄭家父子?難道是連鄭家的那位大公子也…”
林彥瑤和霍蕓好也都忍不住的轉頭看過來。
這種事,不是能拿來調侃說笑的,縱然兩家人交情不深,出了這樣的事也叫人唏噓。
杏子點點頭:“奴婢特意打聽清楚了才過來的,說當時是因為鄭將軍出城追擊敵軍營救被擄的百姓,鄭家大公子原是在城外的戰場上救治傷員的,后來約莫是不放心鄭將軍,就和他家的那位姑爺一起前去接應鄭將軍,結果就…”
武老夫人是經歷事情最多的,她夫婿和兒孫們都是武將,她又相繼送走了夫婿和兒子,身邊親近之人陣亡的事,她已經屢次經歷,這時候聞言也難免動容,微微倒吸一口氣,嘆道:“也是禍不單行…”
自家也是武門世家,現在蕭樾和武青林都在南邊收拾亂局,大約這京城里也沒有任何一家是比他們對鄭家這次的遭遇更加能夠感同身受的了。
一屋子的女眷都不約而同的沉默了下來。
林彥瑤懷里抱著的小兒子本來是正在睡覺的,大家嘰嘰喳喳說笑的時候小東西睡得很是香甜,可這會兒說話聲驟然停了,他又好像不習慣,蹬蹬腿兒開始哼哼起來。
林彥瑤見他這是要醒,就連忙晃著哼了個小曲兒哄了兩聲。
霍蕓好本來已經起身到一半要幫她抱孩子了,見狀就又坐回去,思忖著正色看向老夫人道:“祖母,雖然因為南境兵權的事鄭家可能對我們是多少有些芥蒂的,可鄭將軍為國捐軀已是大義,兼職他與侯爺又屬同僚,我們肯定也是要備一份厚禮前去吊唁吧?”
也不全是為了做給外人看的,確實是鄭修為保家衛國而戰死沙場,這樣的人,本身就值得尊敬和追悼。
武老夫人點點頭:“這自是應當的,唁禮你去酌情準備吧。今日靈柩剛運送回京,他家準備靈堂和安排后事必定忙亂的很,我們今天就不趕這個熱鬧了,明日再登門吧。”
“好,孫媳明白了。”霍蕓好點點頭,轉頭去看林彥瑤和武曇。
林彥瑤哄好了孩子,也沒扭捏,直言道:“鄭大小姐不是也跟著一道兒回來了嗎?她之前對鈺哥做了那樣的事,縱然我們看在鄭將軍的面子上沒與她追究,咱們兩府之間互相來往歸互相來往,我就不去了,見了面也彼此都心里疙疙瘩瘩的不痛快。不過這事兒我回去會告知鈺哥的,他畢竟曾經在鄭將軍手底下當過差,盡同袍之誼…是該去給鄭將軍上柱香送送行的。”
有些坎兒,就擺在那里。
武家還繼續和鄭家來往,看的是鄭修的面子,交往的也是鄭修的人品。
就鄭蘭衿那樣的——
至少武家二房這一門和她之間以后是絕對老死不相往來的。
霍蕓好本來也是這個意思,聽林彥瑤這樣說就點了頭:“嗯,這樣也好,你孩子還小,借口都是現成的,不去就不去吧。”
再看武曇。
武曇道:“我也回去備一份唁禮,明日一早祖母和嫂嫂等等我,咱們一道去。”
她跟鄭家沒什么交情,但蕭樾是武將,去拜祭鄭修也是應當應分的。
鄭家的事,多少是叫一家人的心里都不大舒服,之后雖然還是閑聊說話,卻已然沒了興致。
武曇在侯府用了午膳就早早的回府了,吩咐岑管家去準備了一份吊唁的禮物。
蕭樾去了南梁的事她并不知情,只當是他和武青林一起在元洲城收拾亂局,想著他們兩人可以互相扶持關照,倒是不怎么擔心的。
次日起得很早,帶上唁禮先回了回府,和武老夫人還有霍蕓好會和之后就一道兒去了鄭家。
鄭家的靈堂昨日下午就已經倉促擺好了,滿朝文武瞧著蕭昀那里的風向都紛紛前來吊唁,門前車水馬龍,但因為是白事,又一片的肅穆冷寂,氣氛很是低靡。
武曇祖孫三人過去的時候,馬車直接被堵在了兩里地外,連鄭家所在的巷子都進不去。
霍蕓好探頭往外看了看,就和武老夫人商量:“祖母,這會兒登門的人多,縱然我們下車走過去,進了門也未必能見著鄭夫人她們,不如就在車上等一等吧。這白天登門的多是些女眷,應該也就是送了唁禮來,不會久留的。”
官員們白天都要當差去衙門,如果真是關系特別到位想親自前來吊唁的,要么就是剛好休沐,要么就得等傍晚下了衙門之后。
“嗯。”那就等等吧。
又不是什么要搶彩頭的好事,武老夫人也所謂等上一等。
祖孫三個坐在車上喝茶,索性就一直坐了個把時辰,等到前面的車馬都走的差不多了才叫車夫把馬車趕進了鄭家門前的巷子。
大門口接待客人的是鄭秉文,一夜之間突聞噩耗,他這顯然是受了不小的打擊,一夜沒睡,神情看上去悲痛又萎靡。
和武老夫人見禮打過招呼之后也沒精神多說,就讓下人帶了武家主仆一行進去。
靈堂設在正廳里,下人引一行人過去。
臨安公主也沒有自恃身份而偷閑,在靈堂里寸步不離的守著哭得肝腸寸斷的鄭夫人,一時唯恐她受不住這悲痛又個什么好歹,一時又擔心她別是想不開,當真是半點也不敢撒眼。
她孩子生的比林彥瑤早一個月左右,是個女孩兒,但顯然前面這一整個晚上也被折騰的不輕,人看上去也憔悴了許多。
鄭秉桓的妻子蔣氏并沒有出現在靈堂上,一雙兒女倒是規規矩矩的跪著。
鄭蘭衿倒是在,可這事已經發生大半個月了,她的眼淚早就流干了,雖然心里的悔恨和痛苦并沒有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有半點消減,但確實已經是眼睛干澀,流不出多余的眼淚了。
她就一動不動的跪在那里,一只木偶一樣,甚至連表情都幾乎沒有變化過。
武曇因為是跟著武老夫人來的,所以全程只跟著祖母,只在適當的時機表示了一下她是代替蕭樾和晟王府來的這個立場,后面就聽著武老夫人和鄭夫人寒暄。
一夕之間死了丈夫又沒了兒子,鄭夫人悲從中來,沒說兩句話就又哭得不能自已,然后就撐不住,軟倒了下去。
“婆婆!”臨安公主低呼一聲,霍蕓好就站在旁邊,也連忙伸手去幫忙攙扶。
兩個人把哭哭啼啼的鄭夫人攙著做到旁邊的椅子上休息,鄭蘭衿也被母親突然軟倒的狀況嚇了一跳,連忙起身去倒了杯水端過來。
“母親,你先喝點水。”剛把水杯送到鄭夫人唇邊,不想靈堂后面卻突然沖出來一個人一把將她手里的茶杯打翻。
鄭秉桓的夫人蔣氏紅著眼睛,一頭猛獸一樣,突兀的沖出來,顯示猝不及防的將鄭蘭衿手上的茶杯給掀了,緊跟著還沒等眾人反應,又掄圓了胳膊啪的甩了鄭蘭衿一巴掌。
她用了全力,鄭蘭衿毫無方被之下生生被她打的倒退了兩步,險些摔倒。
在場的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只有鄭夫人還在捶胸頓足的只顧著哭。
“嫂嫂…”鄭蘭衿捂著臉,腦子里嗡嗡作響,詫異的又朝蔣氏看過去。
“你別叫我!”蔣氏幾乎是怒吼著打斷她的話,一雙紅腫的眼睛里遍布血絲,那樣子仿佛是要吃人的瞪著她,下一刻就恨得哭了出來:“我沒有你這樣的小姑子,相公也沒你這樣的妹妹。你就是個禍害,喪門星,你看看…你看看著是什么地方?”
她激動地一抬手指向后面的棺木:“你父親,你兄長,他們現在都躺在這里了,是你把他們害死的,你就不心虛嗎?怎么還有臉出現在他們面前?”
在場的除了武曇祖孫三人,另外還有兩三家的女眷在。
蔣氏剛剛喪夫,大家多少都能理解她此時的失控,縱然她情緒過激,也都沒多想。
臨安公主見狀,趕忙沖到兩人中間去,拉住了蔣氏低聲的勸:“嫂嫂,公爹和大哥去了,我們大家都心痛都難過,雖然當時妹妹人在元洲城,可她一介女子,她能做什么?這件事也不能怪她的。”
臨安公主是不明真相,還能據理力爭的替她說話,可鄭蘭衿自己這時候卻緊抿著唇角,羞愧又悔恨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身邊的婢女扶著她,也小聲的替她抱委屈:“大夫人,我家夫人這還懷著身子呢,您是沒了夫婿,可我們夫人她不僅沒了夫婿,還失了父兄,要說傷心,她會比您少么?您有氣也別沖著…”
她這不說話還好,即便她不明真相,可是這一辯解起來也激的蔣氏再次紅了眼,突然又沖上來,揪著鄭蘭衿廝打起來:“她會傷心?她知道什么叫傷心嗎?她死了夫婿做了寡婦都是她活該,憑什么害我們?你真當你做的那些齷齪事就沒人知道了嗎?年關之前公爹明明是寫了折子要想朝廷請辭的,是你…是你利欲熏心把那折子給燒了沒有呈上去。我房里的杜鵑都看見了。現在好了,你把他們都誆著留在了元洲,你害他們丟了性命,你賠我的相公,賠我的孩子們一個父親來!”
請:m.lusetx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