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武青瓊已經梳妝完畢,正歡歡喜喜的在寢殿里挑衣裳。
初步選出來的幾套,無不披金戴銀,華貴無比。
木槿從旁服侍,幾次欲言又止之后終于還是盡量委婉的開了口:“小姐,這些衣物是不是…過于華麗了?”
武青瓊心里喜滋滋的,頭也沒回的就給頂了回去:“就是要華貴啊!陛下封了本宮為德妃,這是殊榮!姜家被厭棄了,霍家那個破落戶更是一副窮酸相,今天的場面自然就要我去撐了。”
今天封妃的旨意下來了,但從家世上看,她壓霍蕓婳一頭簡直理所應當。
可值得普天同慶的是,原以為可以穩坐皇后之后的姜玉芝竟然成了個天大的笑話。
蕭昀如今年紀還小,跟這幾個正經名分的妻妾都還沒圓房呢,身邊更沒有別的女人,這樣一來,她就是新帝后宮里位分最尊的女人了。
這種時候還要伏低做小?那豈不是顯得太上不了臺面,平白給外人看笑話嗎?
武青瓊如今是越發覺得自己當初搶了武曇的這樁姻緣簡直就是眼光獨到,太有遠見了!
“可是…”木槿還是覺得不妥,可以就是因為太清楚自家主子的脾氣了,遲疑著就不敢再隨便開口了。
“就這套吧!”武青瓊選了套石榴紅底子鑲金的宮裝。
衣服的款式并不花哨,頗有幾分沉穩大氣的。
木槿卻是心不在焉的盼著蔣嬤嬤快回來。
武青瓊選完了衣裳見她沒動,不悅的一扭頭,剛要喊她,卻見穿著一身湖綠色繡銀絲線暗紋裙衫的武曇披著件雪白的斗篷從外面進來。
武曇的容貌本就生得艷麗,即使武青瓊再不愿意承認,但也確實,她即便是穿成這樣——
撲入視線里的那一刻也是光彩攝人,會叫人眼前一亮的。
更別提她此時眼角眉梢都染了燦爛明媚的笑意,一邊跨進門來一邊還笑吟吟的打招呼:“聽說三妹妹新晉了德妃,大喜了!”
“武曇?”武青瓊臉上的喜氣卻是瞬間消失,看見她就眼睛一瞪,怒喝道:“你還敢來?上回…”
“上回什么?”武曇微微一笑,直接截斷她的話茬:“三妹妹不用謝我,我不就是替你打了霍蕓婳一頓耳刮子么?妹妹可是覺得還解氣?咱們一家子姐妹,我總不能看著她一次兩次的算計著利用你,教訓她是應該的!”
“你…你還有臉提…”武青瓊本來聽她居然還有臉提上回那事兒,就要發作,再一聽到后面,就更是眼睛圓瞪,眼珠子就幾乎都要脫眶而出了。
當時武曇叫人把她架回了寢宮里,讓她當眾顏面盡失,很是惱火了一陣子。
后來聽說霍蕓婳挨打,又被蕭昀罰了禁足,她雖沒有親自上門去瞧熱鬧,但卻特意叫人去打聽了,聽說霍蕓婳的臉都腫成了豬頭,完全沒法見人,還很是暗爽了幾天。
姜玉芝以前雖然也看不上她們兩個做側妃的,但最多就是言語上擠兌一下,她跟霍蕓婳進東宮之后吃的最大的一次虧就是吃在武曇手上的。
現在武曇居然還敢主動提?!
武青瓊覺得被下了面子,本來是正要發怒的,但再一想到霍蕓婳被打的那個慘樣——
一瞬間居然還覺得武曇這恬不知恥的話頗有道理,自己被噎了一下,反而不知道該是如何反駁了。
姐妹兩個橫眉冷對,大眼瞪小眼的僵持在了那里。
半晌,武青瓊回過神來就暴怒的呵斥蔣嬤嬤:“誰叫你把她帶進來的?我叫你捎信回府里,你可是捎到了?”
蔣嬤嬤屈膝福了福,謹慎回道:“奴婢已經告知老夫人了…”
但顯然,孟氏明天是指定不能前來的。
這話要說出來,武青瓊指定要鬧,蔣嬤嬤不禁猶豫了一下。
下一刻,就聽武曇說道:“再怎么樣我也登門是客,蔣嬤嬤去給我沏杯茶來吧,三妹妹才剛晉了妃位,省得傳出去,別人會指摘她恃寵而驕,虧待了我這個嫡親的姐姐!”
她說話總能拐帶上些大道理,武青瓊無力反駁,只氣得臉通紅。
蔣嬤嬤拿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了她們姐妹一眼,就依言屈膝退下了:“是!正好一會兒娘娘也要進宮去赴宴了,奴婢順便去安排儀仗和肩輿。”
蔣嬤嬤退了出去。
武曇目送她出了院子,就側目給青瓷使了個眼色。
青瓷略頷首,走過去將殿門關了。
這寢殿的空間明明很大,可是不知道為什么,此時殿門一關,武青瓊卻是突然有種局促和不安的感覺。
她下意識的捏捏袖子底下的手指,臉上強撐著不露怯,梗著脖子率先發難:“你又要做什么?本宮現在是陛下親封的德妃娘娘了,你見了我是要…”
“還沒行冊封禮呢,嚴格說來,今天還不算!”武曇莞爾。
關了殿門,她就連裝都懶得裝了,踱到旁邊椅子前面,大馬金刀的往那一坐。
武青瓊再次驚得眼珠子直想往外掉。
武曇重新抬眸看向她,就不再繞彎子,直截了當道:“我這趟過來,是替家里來轉告你幾件事的。第一,祖母年紀大了,前面兩個月替先皇跪靈受了累,明日就無法前來觀禮了。”
武青瓊撇撇嘴,不屑的往旁邊移開了視線。
祖母偏心,她壓根也不盼著。
然后跟著,就聽武曇繼續說道:“第二件事,二娘也不能來!”
“憑什么?”武青瓊一下子尖叫起來,“本宮現在是…”
“不管你是什么!”武曇語氣凜然果斷的再次打斷她的話,直視她的面孔,字字鏗然道:“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她屢次謀害祖母都是事實。家中晚輩謀害長輩,真要追究起來,這就是忤逆大罪,斬首凌遲都不在話下,家里將此事隱下來,為是保全侯府的名聲,也就是因為如此,你現在才能風風光光的被冊封,能安安穩穩的做你的皇妃。所以,我也不跟你拐彎抹角,三妹妹你聽好了,你若是還想要你現在的榮寵和地位,就不能有孟氏那樣大逆不道的母親,現在祖母已經忍下了所有的委屈在成全你了,你若是還要得寸進尺…孟氏做過的事,你能一抹臉當成什么也沒發生過,我卻不能,回頭我若是將此事抖露出來,你這個皇妃就沒得做了!”
“你…”武青瓊被她一番話嚇得白了臉色。
當初孟氏都做了什么,她不是不知道,只是以為府里一直都是雷聲大雨點小的沒過分追究,久而久之她就順理成章的當成事情已過,完全不當回事了。
現在武曇一五一十的同她言明了厲害,武青瓊眼神亂飄,嘴唇蠕動了半晌,終究是無言以對。
武曇對這番震懾效果很滿意,就又接著往下說:“孟氏明天也不能來,不僅明天不能來,以后也不會有機會來,若是你還想動這方面的心思,我勸你一句…還是趁早算了吧。而且她現在也不在府中,被送去了城外的庵堂清修贖罪!”
“什么?你們把我母親送走了?你們怎么能…”武青瓊一驚,連忙兩步沖上來。
武曇沒動。
青瓷上前兩步,伸手將她一攔。
武曇身邊的這個丫頭也是個兇悍又無法無天的。
武青瓊一時膽怯,就死咬著牙關遲疑了。
武曇道:“這就是我今天要跟你說的第三件事…這般處置你母親是父親的意思,父親回京了。三妹妹你想念父母的心情我不是不能理解,回頭我去跟父親說,讓他回頭有空進宮來看看你吧。”
武勖回朝的事不是秘密,武青瓊人在東宮,自然也是一早就聽說了。
說實話,父親太過嚴厲了,她從小到大都跟這個父親不是很親近的,說想念是有的,但是——
卻好像也不是迫切的想要見到。
武曇這么說,她反而心無波瀾,就只是咬著嘴唇,眼神憤怒的盯著武曇,就好像她母親遭遇的處境都是武曇一手造成都一樣。
武曇也不介意被她這么虎視眈眈的盯著,話說得差不多了,就拍拍裙子站起來:“三妹妹你不用這么看著,我知道你看不慣我,咱們不過彼此彼此。不過還有件事…大姐姐前些天也回京了,跟著父親一道兒,她倒是沒犯什么事兒,回頭…看看有機會,你們姐妹倒是可以找個機會聚聚。”
武青雪在服喪期間貿然回京,這并不是件光彩的事,再加上她也在養胎,這陣子老實了許多,深居簡出的,武家又因為先帝的喪期不得空應酬,家里這兩個月也沒有客人往來,所以她回京的消息反而捂得嚴實,幾乎沒什么外人知曉。
“大姐姐回來了?”武青瓊正被武曇擠兌的無地自容,驟聞此言,倒像是聽聞了難得的喜訊,臉上的陰霾瞬間就一掃而空,說著就想往門口跑:“那今天她也來了?”
武曇看她這樣子,是當真覺得跟她這樣的人置氣都是浪費精神,于是隱晦的嘆了口氣,道:“她妹來!他如今有了身孕,夫婿又沒了,不適合來今天這樣的場合。”
“什么?大姐夫沒了?”武青瓊如遭雷擊,腳下不由的一個趔趄,喃喃的道:“怎么會有這種事?她…她…”
“你還是先顧好你自己吧!”武曇道,卻沒在武青雪的事情上多說,已經抬腳往門口的方向走:“我今天說過的話你好好想想吧,對你沒壞處。”
因為她帶來的消息實在太多,武青瓊一時還有點反應不過來,渾渾噩噩的還愣在那里。
木槿走上前去,扶住了她的手,憂慮的輕聲喚她:“娘娘…”
武曇走到門口,突然想到了什么,卻又回頭,唇角揚起一個戲謔的笑容來,努努嘴示意她身后的屏風:“給你個建議,還是把你這些衣裳都收起來吧。雖然妹妹被冊封為妃是大喜事,可眼下的大環境卻是國喪期間,先皇不僅是先皇,還是三妹妹你的公爹,藐視君王和不孝不賢兩道惡名加身,我怕你會吃不消。”
說完,就沒再停留。
青瓷拉開殿門,主仆兩人一前一后的走了出去。
武青瓊盯著那些衣裳,愣在那里,有好半天沒反應過來。
青瓷跟著武曇往外走,走到院子里,突然覺得哪里不太對,就是忽的腳步一緩,警惕的回頭掃視了一眼。
武曇跟著回頭觀望,狐疑不解道:“怎么了?”
院子里空蕩蕩的,好像又沒有什么。
青瓷心里覺得怪異,但這里又是東宮而非她們自己的地盤,不能草木皆兵的鬧,她便只是搖了搖頭:“沒什么,就是剛剛覺得附近好像有人,可能是我感覺錯了,時候不早了,主子咱們快走吧!”
“嗯!”武曇點點頭,兩人徑自出了院子離開了。
抄手回廊的后邊,蕭昀帶著小尤子從墻后款步走出來,面色依舊冷凝而眸光深沉的盯著已經空無一人的大門口。
小尤子唏噓著小聲道:“一直聽說定遠侯夫人病了,原來還有內情呢?定遠侯一向忠直的,這是為了家中子女的前程么?居然會將此事都給捂下了,沒有處置毒婦?”
兒媳殺婆母?就算為了家里的名聲不鬧上公堂,稍微氣性大點的男人也該是將兇手秘密處置了了事。
別說那位定遠侯還是個耿直的名聲在外的。
這事兒做的,確實讓小尤子這樣的外人有些意外的接受不了。
而武家孟氏做了蠢事,蕭昀一開始是不知道,他醒過來之后,就讓邢五又去搜了一遍有關武家所有人的消息,其實是知道孟氏因為對婆母含恨而下了毒手的事…
小尤子一臉做夢一樣的表情,久久不曾平復。
蕭昀在那靜默的站了片刻,就直接下了回廊,徑自往院子外面走去。
小尤子小跑著快步跟上去,也是奇怪,他這臨時起意來了武青瓊這,居然也沒進去說句話,反而偷聽了個墻根就急吼吼的又怎么走了?
只不過,去也不敢問。
主仆一行匆匆而行,走到院子門口的時候,前面的蕭昀卻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忽的頓住了腳步。
轉身。
那寢殿里,武青瓊正側對著這邊坐在妝臺前生悶氣。
木槿一聲不響的在箱籠里翻找。
蕭昀的視線落在屏風上那些五顏六色的衣衫上,靜默了片刻,就仍是一聲不響的又重新轉身,快步離開了。
這一世的武曇和上輩子還是沒什么兩樣,張揚跋扈,對不喜歡的人,比如她這個妹妹武青瓊和總和她不對付的霍蕓婳還很刻薄,可是張揚跋扈的背后又精于算計,將一切的利害得失都算得很清楚,絕對的收馳有度,將底線一直把持的很好,絕對不犯原則性的大錯…
真真是天生合適在宮里演戲的一個戲子!
這邊武曇帶著青瓷從內花園里出來,重新坐上轎子往回走。
轎子將她送到御花園的入口處,她便下了轎,帶著青瓷徒步往設宴的大殿那邊去。
這會兒還沒到開宴的時間,夜色籠罩下來,四處都是星星點點的燈火。
武曇這陣心事重,就也沒有追上前面認識的姑娘搭訕,只是走了一陣,想到方才去見武青瓊的事,就不由的嗤笑了一聲道:“你說,在我那位二叔的眼里,到底都還有誰?”
青瓷正警惕的幫她注意周遭的環境,聞言,便是飛快的收攝心神,只還愣著一時沒反應過來,就聽武曇又繼續感慨著嘆道:“是只有我二哥哥和三弟么?我看他對兩個女兒也都不過爾爾吧!”
不至于要了她們的命,但是為了自保和自己所為的“大事”,兩個女兒的一輩子也都可以被搭進去。
青瓷明白她是因為方才去見武青瓊的事有多感,也不裝糊涂,直言道:“這位三小姐奴婢看著倒是還好,不過就是個拎不清的軟柿子,嚇唬嚇唬也能稍微安分了,翻不出什么風浪來,可是現在侯府里那位大小姐…”
“那就是個禍害!”武曇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要不然你當我為什么要走這一趟?那個武青雪,這趟回來明顯就是來者不善的,可是偏她自己身份受限,就算有渾身的本事也沒處施展。現在武青瓊馬上就要被封妃,這么現成的一架云梯擺在這,怕是她馬上就會找機會往上爬了。”
青瓷略思索了一下,才是恍然大悟:“所以主子故意告訴三小姐那位大小姐回來的消息?”
“武青瓊是個沒腦子的,她一向認為他們一個娘肚子里爬出來的兄弟姐妹就該是彼此親近些,知道了這個消息,她一定會想方設法的再送消息回宮,邀武青雪進宮相見的。”武曇道。
青瓷聽到這里,就又糊涂了:“那主子您想利用這個機會做什么?將她們一網打盡么?”
武曇笑了笑,目不斜視的繼續款步往前走:“武青雪進不了宮,明知道她心術不正,我怎么可能讓她攀上武青瓊這架云梯?誠如你方才所言,武青瓊就是個不堪用的,地位和權利在她手里,不算什么,略是手段就能挾制住,但是絕對不能讓武青雪沾手。我刺激武青瓊往府里給武青雪捎信,不是沖著她們姐妹倆的…明日就是我給錢媽媽的最后期限,我得刺激刺激她,讓她趕緊把這個主意給拿了。”
青瓷心思還是十分縝密的,又略想了下就明白了她的真實意圖:“那位大小姐一意孤行,錢媽媽顯然做不得她的主,但是她對孟氏幾個母女卻是忠心耿耿,必然不能眼睜睜看著孟氏這兩個女兒一起作死,栽進您的手里?”
“所以啊…”武曇莞爾,“得下一劑猛藥,刺激她一下。他們這一家子的假面皮早點撕下來,也省得祖母繼續夾在中間為了他們那些糟心事左右為難了。”
錢媽媽那八成還抱著僥幸呢,看是她已經不想再等了。
主仆一行慢悠悠的晃到宴會那邊,彼時大殿之內已經點了燈火,武曇走過去挨著老夫人坐下,老夫人正在跟旁邊認識的人說話。
她一個做晚輩的不方便插嘴,就四下里看熱鬧,目光不經意的一瞥,就瞧見了上面暖閣里坐著的霍蕓婳。
霍蕓婳一向是裝著一副孤傲清高的白蓮模樣,這種場合向來不主動去寒暄討好人的,這時候姜玉芝和武青瓊都沒有來,她就一個人坐在那里喝茶。
“這要說起來也真是奇怪,沒病的時候裝病,真有病了,反而是遮遮掩掩的偽裝起來,生怕別人知道?”武曇盯著她看了會兒,就察覺了異樣,小聲的嘀咕起來,“咦,她別是得了什么不好的病,或是見不得人的病,才會怕被人知道吧?”
青瓷站在后面,但是耳力驚人,立刻湊過來:“主子…”
武曇就偏頭給她遞了個眼色:“你家王爺的眼線廣,你抽空去幫我找雷鳴問問,如果他們也沒注意的話,就讓雷鳴幫我注意著查一查。”
這個霍蕓婳,在搞什么鬼?
說起霍蕓婳,武曇就不免想到了霍蕓好,可是往殿里找了一圈卻發現今天霍家人除了男賓席上的霍文山,霍蕓好母女仍是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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