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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九十九章 不要臉的

  夜幕深深,張居正站在小小院子里,抬頭看了眼被烏云遮擋的明月,再看看身側的這面高墻…他記得,高墻背面是一條小巷,而去年事變,自己就是在那兒被錢家護衛堵得嚴嚴實實。

  “叔大兄,久違了。”

  只要不是針鋒相對的斗嘴,錢淵的口吻向來溫和。

  張居正轉過身,眼神復雜的看著房門口那人,“展才,的確久違了。”

  錢淵微微一笑,拱手道:“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張居正重復了一遍,“展才倒是妙語連珠。”

  錢淵面不改色心不跳,心里在回想…這兩句這個時代還沒出來,難道是清朝的詩?

  呃,實際上這是魯迅的。

  自從錢淵嘉靖三十五年離京之后,每一次再遇張居正,總是顯得咄咄逼人,但這一次,態度有著明顯的不同。

  張居正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有自己的弱點,甚至他的控制欲比嚴嵩、徐階、高拱更上一層樓…但與此同時,張居正有著非同一般的政治智慧,他會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一面。

  歷史上那些能名垂青史的著名改革中,張居正的改革幅度其實是相對比較小的,但同時也是不多的沒有在生前遭遇厄運的。

  錢淵對內閣首輔并沒有渴望…看似如果登上首輔之位,能從上而下的改變這個國家的命運,但實際上錢淵早早放棄了這條路,可能性太低。

  相反,錢淵選擇了從底層入手。

  錢淵有意東南,那么他需要身后有一個相對穩定的朝廷,即使這個朝廷對自己心懷惡意,甚至會射出毒箭。

  張居正的行事手段讓他不會像高拱那樣用強行的手段來達到目的,那么他就有可能成為這個人選,錢淵希望在接下來漫長的歲月里能和張居正保持合作關系。

  但是,接下來的談話讓錢淵險些將這些長期計劃拋之腦后。

  “叔大兄,你我之間,沒必要這么遮遮掩掩的。”錢淵冷笑道:“既然中玄公托付于你,這等事何必來找我呢!”

  張居正臉色有點變,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口。

  一個時辰前,徐階長子徐璠去了高府拜會高拱,無非是要一個不趕盡殺絕的保證。

  在今日周天瑞、董傳策的反戈一擊之后,高拱倒是能理解徐階的隱憂,但他也不會就此松手…關鍵是,也不是他下的手啊。

  于是,高拱將這事兒丟給了張居正,而后者連夜拜會隨園,直接找到了錢淵頭上。

  “中玄公理應知曉一件事。”錢淵面無表情的說:“徐家最恨的…不會是我錢展才。”

  “若是有人懼怕徐華亭日后起復,那個人也不應該是我。”

  “中玄公為什么讓叔大兄處置此事,難道你會不知曉?”

  張居正露出一個苦笑,的確如此。

  徐階、徐璠包括張氏、徐氏最恨的不是錢淵,而是借助徐階之力扶搖直上最后做了白眼狼的張居正。

  最怕徐階日后起復的那個人也是張居正,這也是他為什么在高拱即敗之時如此賣力奔走。

  遲疑片刻后,張居正低低道:“徐魯卿。”

  錢淵一愣后大笑不止,“叔大兄真是長進了,非要將錢某和你綁在一起?”

  對徐璠下手,意味著錢淵對岳父下手,日后至少在針對徐階這件事上,錢淵和張居正是站在同一立場的。

  張居正盡量保持心平氣和的狀態,“隨園和元輔之間…用不著愚兄細說,一旦日后元輔起復…”

  錢淵靜靜傾聽,目光卻閃爍不定。

  其實徐階已經不可能起復了,畢竟年過六十,而且因為周天瑞、董傳策、王本固等事名望大跌,張居正選擇對徐璠下手,無非是為了錢淵。

  畢竟這些年來,嚴嵩、李默、徐階、高拱輪番上陣,而隨園是一直置身事外的,向來對事不對人,張居正這是要鼓動錢淵對徐階下死手,徹底斷絕徐階所有的希望…或者說張居正不相信徐階有退位之意,只想將所有的可能性全都堵死。

  聽張居正長篇大論,錢淵一直保持沉默,很久之后,張居正終于沒話說了。

  “欠我個人情。”

  張居正面容有些扭曲,政治人情是最難還的…不還也行,那就徹底沒了政治信譽。

  “另外,我會勸陛下正式開海禁,松江擇地設市通商。”

  “好!”

  “別急。”錢淵緩緩道:“驅逐李春芳,想必叔大兄能轉任禮部侍郎,國子監司業出缺,端甫兄上位。”

  諸大綬雖然是狀元出身,但畢竟出仕才六年,不過身為潛邸舊臣,升任國子監司業也算不上太過。

  張居正揉著眉心,“未必是愚兄,說不定是林貞恒轉任禮部。”

  “不會是他,徐華亭退位,吳閣老也即將致仕,內閣缺人,殷正甫轉禮部尚書后迅速入閣,林貞恒很可能接任國子監祭酒。”

  “好!”張居正忍不住捶了下桌面,“還有什么一并說了!”

  “叔大兄,慢慢聊嘛。”錢淵笑著說:“還有些雜亂小事…”

  一直到天蒙蒙亮,張居正才疲憊不堪的離開,回府小睡片刻后就去了國子監,心里還在念叨,如若順利的話,李春芳的確有可能滾蛋,再不濟也能趕到南京去。

  禮部尚書的順位肯定是殷士儋、高儀…不對,還要補上明年末就要除服起復的陳以勤,不過禮部侍郎自己倒是能搶個位置。

  這些都并不重要,張居正更看重自己和錢淵關系的緩和。

  經過這半年的事變,無論是東南錢淵平亂,還是京中高拱的黨爭落敗后的交易,都顯示出一點,日后隨園將會長時間掌控東南通商事。

  沒有那些數額巨大的稅銀,誰來當這個內閣首輔都要束手束腳,而高拱和隨園之間雖然目前講和,但除了那些交易條件之外,日后必然生隙,而自己能起到緩和帶的作用。

  就在張居正還在遐想的時候,一個消息傳來。

  寧波知府胡應嘉上奏,彈劾內閣首輔徐階教子無方,三大殿至今未完工,工部行文命寧波府衙、鎮海縣衙采買巨木入京,但查賬后發現,尚寶司丞徐璠貪污大量巨木販賣,其中近半送至華亭以擴建徐宅。

  張居正愣愣的站在那好一會兒后,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突然飛起一腳將面前的桌案踢翻。

  錢展才,你個不要臉的!

夢想島中文    臉譜下的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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