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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八十三章 其心難測

夢想島中文    臉譜下的大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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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徐渭出列,隆慶帝端正的坐姿登時松散下來,靠在椅背上饒有興致的準備看戲。

  往常會用眼神提示皇帝學生的高拱也將注意力投在了徐渭身上,這對師生都想起了三個月前那一場激烈的廷辨。

  都說隨園中錢淵和徐渭齊名,兩人都因言辭犀利刻薄著稱,前者是出了名的,而后者那張嘴的威力也只有袁煒、李春芳等幾個當年在西苑輪值為嘉靖帝寫青詞的翰林知道。

  三個月前,高拱針對錢淵的南下,也是針對錢淵收攏大軍…結果被徐渭一席話打得落花流水,各種尖酸刻薄、指桑罵槐、明暗相貶的套路讓高拱面無人色,也讓隆慶帝暗嘆真是名不虛傳。

  隆慶帝的想法是,很好,又能看戲了。

  高拱的想法是,很好,正好徐渭在。

  “文長有何異議?”

  “陛下,兩浙水師統率葛浩,乃當年臺州知府后升任浙江巡撫的譚子理一手提拔,后錢展才于鎮海設市通商,而葛浩率水師南下,于閩粵沿海剿倭。”

  這句話是在說葛浩并不算錢淵舊部。

  “當然了,朝中皆知,譚子理乃錢展才隔房舅父。”徐渭陰測測的盯著徐階,冷笑道:“但吳淞總兵盧斌…”

  隆慶帝還沒反應過來,但高拱目光銳利發現徐階臉色微變,立即遞了個梯子過去,“聽聞盧斌乃前浙江副總兵盧鏜幼子,早在嘉靖三十二年隨展才于嘉定大敗倭寇,后臨平山、崇德、長水鎮、桐鄉四戰都在展才麾下…”

  “盧斌此人,算不上天性涼薄,也算不上陰險狡詐,另攀高枝之舉雖然多遭東南士林唾棄,但展才無一言相責,畢竟是為救其父。”

  高拱今天和徐渭配合的格外默契,“嘉靖三十五年,盧鏜敗于徐海之手,先帝將其下昭獄,若有人以盧鏜性命相逼迫,倒是能驅使盧斌。”

  “高閣老說的是。”徐渭冷笑道:“東南無人不知,盧斌調任吳淞總兵,是為了護衛鄉梓。”

  “盧斌是松江人還是蘇州人?”

  “記得他是浙江處州人吧?”

  其實高拱和徐渭這一唱一和主要是向隆慶帝解釋,畢竟這位在登基前對朝政幾乎一無所知。

  隆慶帝這下子聽明白了,盧斌和錢淵的淵源極深,但徐階很可能是以盧鏜脅迫,逼的盧斌轉投徐階門下,之后盧斌才得以轉任吳淞總兵,駐扎松江府。

  徐階面無表情的看著高拱和徐渭,“三個月前,錢淵以兵部侍郎銜巡視海疆,急駛松江,召盧斌南下鎮海。”

  “元輔真是老了。”徐渭火力全開,“兩個月前,前浙江巡按王本固押送入京,三法司共審,是王本固暗召吳淞水師南下,可要徐某替元輔翻翻案冊?”

  “文長,文長且住嘴。”隆慶帝嘴角帶笑道:“還請元輔繼續。”

  被高拱、徐渭冷嘲熱諷,徐階臉上依舊保持著如水般的平靜,只輕聲道:“行海運事,必需籌措大量海船,而東南商賈,有幾人愿意以海船運糧北上,只怕需汪直麾下船隊運糧…”

  “錢淵受陛下信重,整頓東南,重起通商,又與汪直交好,但汪直畢竟是倭寇出身…”

  徐階說到這,一聲長嘆再次打斷了他的話。

  “元輔是想說,其心難測啊。”徐渭長嘆道:“難怪王子民巡按浙江,恨不得逼得汪直逃竄,逼得海商再淪為倭寇…”

  “嘉靖三十二年,瀝港被毀,汪直逃竄倭國,行商海上,后與徐海開戰,殺傷頗多。”

  “嘉靖三十六年,胡績溪、錢展才親上瀝港招撫汪直,設市通商,后者先后獻上徐海頭顱、數百根巨木,更引入可活萬民的紅薯、洋芋,受封靖海伯。”

  “靖海伯乃勛貴,是陛下的人,元輔為何非要將汪直和錢展才掛鉤?”

  徐階臉色有點難看,這些雖然都是事實,但都是水底下的事,你這是不講規矩將事拿到桌面上來說!

  高拱看的挺解氣的,三個月前他也是被徐渭不講規矩的亂拳弄得滿肚子氣。

  對其他皇帝,徐渭未必會這么做,比如嘉靖帝…但現在這位,就得這樣說,不然他未必聽得懂。

  “雖汪直受招撫,海貿大興,但幾任浙江巡撫、浙江巡按、寧波知府、臺州知府從未放松警惕,始終在海疆駐有重兵,并編練水師以抗。”

  “設市通商之初,展才便提議于侯濤山修建威遠城,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牢牢護衛鎮海縣城,扼甬江咽喉,以防倭寇來襲。”

  徐渭侃侃而談,在這方面他算是殿內第一人,別說隆慶帝、陳洪、李芳了,就是徐階、高拱都無言相辯。

  隆慶帝其實心里也有數,錢淵和汪直之間的關系比較奇特。

  一方面牢牢的綁在了一起,汪直需要隨園在朝中為其撐腰,而錢淵也需要汪直管束麾下,一旦東南真的倭患四起,第一個倒霉的就是錢淵。

  這也是為什么王本固彈劾靖海伯復叛后,錢淵立即秘密出京趕赴東南的根本原因。

  另一方面也正是因為雙方都在一條船上,相互之間很是提防。

  錢淵在隆慶帝面前曾經坦然直言,海疆駐守重兵備倭,同時打造水師,一旦官軍在海上的勢力能壓制汪直…那就不需要五峰船主這個幌子了。

  隆慶帝正在心里回想,那邊徐渭唾沫橫飛的長篇大論也差不多說完了,只聽他在最后冷笑幾聲,說出了最關鍵的一句話。

  “嘉靖三十八年,華亭張氏密赴鎮海金雞山招寶村,以厚禮相贈,許諾世襲侯爵之位,這才叫其心難測。”

  高拱裝模作樣的沉吟道:“華亭張氏可有出仕者?何人敢如此許諾?”

  朝中官員姻親關系非常復雜,有的官員姻親關系往上攀爬都能聯系到百多年前的洪武、永樂年間,但有的官員姻親關系非常簡單,比如內閣首輔徐階,他妻子就是華亭張氏出身。

  隆慶帝瞄了眼依舊神色不改的徐階,笑道:“好了,元輔,高師傅,從戶部調撥部分銀錢糧米,剩下的讓戶部去和寧波那邊打官司,正好寧波知府胡應嘉…記得是元輔門下嘛。”

  “海運事待朕再想想…”

  看著陳洪恭送徐階、高拱離去,隆慶帝隨手將李芳打發走,向著徐渭招手道:“海運可有把握?”

  “無十成把握,展才早年曾言,一旦行海運,必招致彈劾,而且對漕運、南北運河影響太大。”徐渭苦笑道:“展才原籌劃十年后…”

  隆慶帝嘆了口氣,想了一陣才輕聲道:“展才南下整頓東南有功,通商重啟,稅銀也得以恢復,也該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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