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比堅決的拒絕了侯汝諒,又無比堅決但惋惜的拒絕了胡應嘉,錢淵回到了錢家宅院,在沒弄清楚舟山出了什么變動之前,不能讓他們插手,甚至還應該有所提防。
鄭若曾聽錢淵交代護衛監視侯汝諒和胡應嘉,等護衛出去后,他忍不住低聲說:“克柔就沒必要了吧?”
“做戲就要做全套。”錢淵面無表情的坐下,“今日我命周澤率武卒護送方先生回舟山,讓汪直擇日,欲在瀝港議事,但一個時辰前,護衛回報,舟山動亂,兩刻鐘前,又有護衛回報…”
錢淵深深吸了口氣,“汪直麾下叛亂,疑是閩粵兩地海商聯手,舟山大亂,徐碧溪、劉蛟等汪直義子頭領被殺,汪直本人生死未卜。”
屋內除了錢淵、鄭若曾之外,只有楊文和孫鋌。
“乘勢進軍,索性剿滅汪直?”
孫鋌話剛說完就立即搖頭否決,“不行,一旦官軍大舉進軍,均會被海商視為官府背信棄義,商路必然斷絕。”
鄭若曾贊同道:“展才,當命與舟山隔海相望的戚繼美、盧斌兩部不得妄動。”
要不要讓戚繼美、盧斌兩部動手,這是個讓錢淵無比痛苦的選擇題。
關鍵不在于什么背信棄義,而在于汪直的生死未卜。
錢淵心心所念開海禁,之所以和汪直聯盟,是看中了汪直在海上的影響力以及其麾下的大量海船,對于汪直本人是無所謂他死活的。
如果確定汪直已經掛了,就算后面不管是東南、朝廷、海上都會有無窮無盡的麻煩,錢淵也會立提大軍攻打舟山,將主動權握在手中。
汪直一死,朝廷那邊會出什么幺蛾子暫且不論,但汪直麾下肯定四分五裂,如果能眾星捧月出一個取代汪直地位的大頭領,錢淵將不得不和對方議和,不管是為了商路還是為了開海禁,錢淵都不得不這么做。
而這位繼任者會不會像汪直那樣和錢淵保持默契的同盟關系那就不好說了。
即使是汪直,當年也是無比艱難才拒絕徐階的招攬。
所以,如果汪直真的死了,錢淵會立即攻打舟山,采取種種手段,或直接吞并,或扶持他人,以避免自己、隨園在東南通商事中的地位削減。
問題就在于汪直生死未卜。
如果汪直沒死,而且還能反敗為勝呢?
自己帶著官軍攻上舟山,不要臉的說自己是幫汪直清理內亂?
到時候汪直還能信任自己嗎?
自己和汪直的同盟關系還能穩固嗎?
其余海商會不會視自己背信棄義?
更別說錢淵還想到了最悲慘的可能性,自己領大軍進擊,反敗為勝的汪直扣住了父親錢銳…
錢淵心亂如麻,這叫什么事兒,昨日官軍內訌,父親被卷入其中,今日海盜內亂,父親又被卷入其中…自己當年被稱為掃帚星,這屬性難道是遺傳的?
“展才?”孫鋌催促了一聲,“萬一盧斌、繼美攻舟山,不管勝負,必然壞事。”
錢淵像是沒聽見一般坐在那一動不動,裸露在外的右手緊握成拳,手背上青筋畢露。
鄭若曾用窺探的眼神打量著錢淵,他認識這位青年太久了,也太了解對方了。
當年嘉定城頭局勢危急,當年姚江岸邊眼見上虞即將城破,不管是早有伏筆,還是拼死一博,他都能平靜面對,今日卻顯得如此驚慌失措,猶豫不決。
為什么?
鄭若曾微垂眼簾,他猜測是因為那位方先生…昨日張三攻打府衙搶人,后楊文率軍接應,與董一奎火并內訌。
顯然,那位方先生是錢淵的人,而且應該得到錢淵的極度信任,居然遣派周澤率武卒護衛回舟山。
的確,錢淵在擔心父親錢銳。
周澤能護得住父親嗎?
舟山大亂,父親會回來嗎?
錢淵呆呆的盯著桌上的茶盞,其實他心里已經有了答案。
第一個護衛回報,還只是舟山動亂,而第二個護衛回報,已經探明是汪直麾下叛亂,徐碧溪身死…如果錢銳想回來,這時候應該已經上岸了,錢淵也應該接到消息了。
那么,只有一種可能,父親帶著周澤和那三百武卒沒有放棄,而是銳意進取,試圖火中取栗。
太危險了。
成功幾率太低了。
錢淵痛苦的閉上雙眼,到底應該做什么樣的選擇?
讓戚繼美、盧斌立即攻打舟山,自然能最大限度保證父親的安全,但在汪直生死未卜的情況下,很可能會影響大局。
屋內沉默了很久,壓抑的氛圍似乎令人透不過氣來,外間一聲霹靂雷響,原本飄落的細雨轉為沉重的雨點,打的頭頂瓦片聲聲脆響。
“啪!”
猛地拍案而起的錢淵打破了沉默,厲聲喝道:“傳令戚繼美、盧斌兩部,舟山大亂,汪直生死未卜,不可貿然攻打舟山。”
“汪直生死關乎東南通商大局,方先生一介文士,難當重任!”
“錢某當率護衛深入虎丘,一探虛實!”
其余三人均大驚失色,孫鋌脫口而出,“展才,你瘋了!”
“展才,你如今不是那個嘉定城內的小小秀才。”鄭若曾難得如此冷笑道:“加兵部侍郎銜巡視東南海疆,麾下大軍數以萬計,親身犯險,非智者所為!”
“錢展才,一旦有失,你以為侯汝諒、董一奎會只看著?”
“若王子民翻身,你可知道有什么后果?!”
唯一保持沉默的楊文垂下頭,想起昨日張三突然撕破臉的攻打府衙,和董一奎火并,也要搶出那位方先生。
“不用說了。”錢淵面如寒霜,“楊文,集合護衛,你麾下選甲士,補足三百武卒…”
話未說完,外間梁生突然拍門,“少爺,有信使回報!”
錢淵神色一變,打開房門,深吸了口氣看向梁生身后的護衛,“說!”
“方先生、周澤遣派小人回報。”滿頭大汗的護衛喘著粗氣,“不止是汪直麾下內亂,當年閩贛粵起事的賊首張璉涉身其中,據說是他勾結王一枝,欲奪汪直之位。”
“張璉?”
孫鋌恨聲道:“前年繼美提起過,當年張璉在福建起事,攻打延平府繼而攻福州府,恰巧倭寇侵襲福建沿海,張璉和閩粵兩地倭寇海盜是有默契的。”
“張璉…”鄭若曾心思急轉,“汪直逃竄出海至今已經七日了,消息早就傳遍東南沿海,張璉想干什么?”
“是想奪位再掀叛旗?”
“張璉代汪直,朝廷決計不會允許其參與東南通商事!”
錢淵暗咬銀牙,“王一枝,若是此人呢?”
鄭若曾臉色陰了下去,“王一枝是汪直十三義子之一,通曉通商事。”
“有張璉在,大舉攻打舟山…”錢淵來回踱步,轉頭看向護衛,“可知汪直生死?”
“尚不知,方先生、周澤擊敗碼頭海盜,一路向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