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定稿,誰說的?”
“狗屁,陶大臨都下昭獄了…”
“下獄論罪,口供如何能信?!”
“你…哎呦,誰踩我?!“
“給我打!”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徐璠都沒辦法和嚴世蕃比,就算做惡都做不了多大…但惹事倒是一把好手,都已經平靜下來,大伙兒準備回家吃飯了,徐璠幾句話就讓場面再度沸騰起來。
這下子陸一鵬、冼烔也有點傻眼了,徐璠這段時間在工部出入,隨行帶了不少人手,打起來肯定吃虧。
最重要的是,懟徐璠,這不是他們的任務。
“魯卿兄且慢。”潘允端上前拉著徐璠,苦笑道:“不過口舌之爭而已,何以動粗?”
潘允端和徐璠都是松江人,早年就認識,只不過前者舉業還算順利,后者就是個草包。
但潘允端之父潘恩曾經投入徐階門下,三年前會試前后,潘允端常常出入徐府,和徐璠也算相熟。
“動粗?!”
“他隨園還不是大鬧六科?剛才碰到的克柔兄…鼻子都被打破了!”徐璠怒目而視,指著冼烔大罵,“不過小小給事中…”
“適才只是誤會。”潘允端勸道:“場面混亂,一時不慎誤踩了魯卿兄一腳而已。”
但今時不同往日啊,雖然徐階看似勢大,實則陷入沼澤,但徐璠這個廢物只看得到…嚴世蕃一死,嚴黨再無翻身之日,嚴嵩很快就會滾蛋,父親很快上位內閣首輔。
說得簡單點,在徐璠的思維模式中,之前十余年間嚴東樓的地位,就是如今往后他徐璠的地位。
不過一個老家致仕官員的兒子,而且還和隨園牽扯不清…徐璠怪眼一翻,兩手用力一掙,怒喝道:“給我打!”
徐璠記得剛剛入京那年,一個工部主事在大街上被嚴世蕃一腳踹翻…然后被貶謫出京,打發到云貴去做個縣丞了。
好威風!
今日輪到我了!
幾個徐府下人猶豫著越眾而出,徐階長期縮起腦袋當烏龜…這讓他們這些下人絕無嚴府下人的囂張,一串烏龜!
六部門口揍御史、給事中,回家大爺不過被抽頓藤條,自己這些人怕是要被扒了皮。
這下子徐璠急眼了,娘的嘞,當年嚴府下人那般囂張跋扈,自家下人怎么就這么廢?!
那邊冼烔和陸一鵬剛松了口氣,還好,還好,突然人群中傳來提醒聲,“小心!”
只見面目猙獰的徐璠甩開潘允端,三步并作兩步,狠狠一腳揣在陸一鵬小腹上。
周圍一時寂靜無聲,眾人都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嚴世蕃去,徐魯卿來?!
隨園在京中名氣極大,錢淵、徐渭也不是一兩次擼起袖子和同僚打架了,去年隨園大鬧六科,名震京師,不料今日被當街痛揍…挨了一腳的陸一鵬痛得都起不了身,面色發紫的趴在地上。
這下算是鬧大了…胡應嘉透過人群縫隙看著這一幕,他還算了解隨園眾人,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領頭是鋒銳如劍的錢展才,其他人有意無意的也學了幾分這等做派。
真是個蠢貨啊,胡應嘉心里嘆了口氣,今天這事兒鬧的…徐階本來就搖搖欲墜的名聲經此一鬧,更是每況愈下,不管為什么,徐璠還動人,還是在眾目睽睽之下,還是在六部衙門口,回頭說不定徐階會換一條更結實的藤條。
胡應嘉還在想要不要繼續看下去,眼角余光瞥見來人,立即移了位置,猶豫片刻后轉身疾步離去。
來人是張居正,他今日一直在國子監,聽到消息趕緊趕過來…歐陽必進轉吏部尚書,李默起復,南京戶部尚書馬坤被彈劾,顯然,如今的局勢不太好,大舅子還鬧這么一番,只怕不妙。
就在張居正疾步趕來的時候,潘允端深深嘆了口氣,原本還想著私下動些手腳,這也符合錢淵的交代,沒想到…今日徐璠鬧的這么大,自己被硬生生頂在上面,下不來了!
不錯,懟吳時來、徐璠,和徐階決裂,錢淵選中兩個人,冼烔去懟吳時來,而去懟徐璠,或者說去弄徐璠的那個,徐渭替錢淵選中的就是潘允端。
一方面,潘允端選官工部主事,而徐璠如今負責重修永壽宮…嚴世蕃視財如命,他徐魯卿也是黑眼珠見不得白銀子,事實上潘允端早就發現了點貓膩。
另一方面,松江潘家是當地望族,除了潘恩、潘允端父子之外,也還有其他進士、舉人,不同于平民出身的陸一鵬,潘允端是不畏懼和徐家鬧翻的。
更別說,雖然潘恩曾經投靠徐階,但潘允端卻是公認的隨園一員…事實上他名氣不小,因為三年前第一批隨園士子,只有他一個沒有考中進士。
潘允端原本計劃私下查查,找個機會把事情捅出來…現在好了,變成全武行了!
算了,就這么著吧,反正遲早要撕破臉,反正從去年上京趕考就沒去過徐府,反正這事兒鬧大了,不管自己在不在場,終于要和徐府決裂。
就在張居正高聲喝止的時候,就在徐璠舉起拳頭沖向憤怒的冼烔的時候,潘允端掀起衣衫下擺,助跑幾步,騰空而起,狠狠一腳揣在徐璠的屁股上。
跌了個狗吃屎的徐璠還沒反應過來,冼烔抓住機會撲上去又是一腳,還在地上沒爬起來的陸一鵬狠狠一腳杵在徐璠的臉上。
張居正無語的看著這一幕,里面打成了一鍋粥,趕來的兵部員外郎吳兌、翰林院庶吉士陸樹德、翰林院編修姜寶、都察院御史鄒應龍、孫丕揚紛紛摻和進去…
聽到消息也趕過來的國子監司業林燫苦笑兩聲,“叔大,如之奈何?”
“展才真是…真是!”饒是張居正向來端謹,也忍不住大罵錢淵…要說這事兒背后不是錢淵指使,鬼都不信啊!
“小弟,住手!”林燫高喝了聲,沖進去想把林烴拉出來。
放衙后,林烴和好友陸樹德準備去隨園,路上聽到這事兒才趕過來,陸樹德第一個沖進去,林烴不讓人后,跟著沖進去一腳踹在鄒應龍屁股上。
“又來了個!”臉上都開了醬油鋪的徐璠還嘴硬,又被一臉眼淚鼻涕的冼烔狠狠錘了拳。
林燫真的不是來拉偏架的,只是想把弟弟林烴拉出來,結果腦門上挨了翰林院同僚姜寶一巴掌…姜寶,嘉靖三十二年進士,選庶吉士,心學門人,徐階的得意門生。
這下熱鬧了,越卷越多,一場大混戰就在六部衙門口展開!
潘允端是主力,逮著徐璠瘋狂輸出,陸樹德和林烴是繞著圈跑,抽冷子來一下。
陸一鵬已經沒有戰斗力了,趴在地上,背脊衣衫上有明顯的幾個腳印,冼烔和姜寶在互毆,倒是斗旗鼓相當…至于最倒霉的林燫,不知道被誰抓了把,臉上三道血痕。
不過在明朝,這也不算什么稀奇事,錦衣衛指揮使在皇宮中都能被打死,李東陽在弘治帝面前操起錘子要砸張鶴齡。
光是嘉靖一朝。
近有隨園鬧六科,被送到醫館的不下一只手,據說天氣一冷,胡應嘉鼻子就不好使。
遠有楊升庵聚眾高呼“仗節死義,正在今日!”,差點把桂萼、方獻夫兩位后來的內閣首輔給扔到金水河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