裕王府的舊臣熬了那么久,圍繞在裕王身邊,無非是為了雞犬升天的那一日,但就目前而言,除了高拱加翰林學士,陳以勤升任太常寺卿兼管國子監事,其他人都沒什么變動。
這主要在于張居正、林燫、張四維這些人位置稍微低了點,一般來說,太常寺卿兼管國子監事,下一步跳到禮部也不過是侍郎而已,歷史上的陳以勤就是從太常寺卿跳到禮部侍郎。
高拱當時很有機會直接上位禮部尚書一方面是因為人選較少,另一方面在于他是裕王最尊重的講師的身份。
所以,張居正、林燫、殷士儋目前最穩妥的目標是禮部侍郎,能跳到禮部侍郎就意味著能正式開啟入閣之路,最關鍵的是高拱會空出個禮部侍郎的身份。
裕王府的舊臣們眼睛都盼綠了,而隆慶帝也不愧歷史上寬宏的評價,很快就有動作了。
登基半個多月后,隆慶帝提拔禮部尚書孫升入閣為東閣大學士,高拱上位禮部尚書,仍輪值直廬。
張居正、林燫雖然仍為國子監司業,但詹事府的職位也有升遷,而錢淵也得到了正式任命,的確沒回翰林院,但入詹事府為左春坊左諭德,從五品。
這個…實在有點古怪,錢淵也不知道這是不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
一般來說,在詹事府任職都是兼翰林院官職的,專門用以翰林官遷轉之階,只有詹事府,沒有翰林院…瘸了條腿啊。
真是讓人哭笑不得啊。
與此同時,還有工部尚書趙文華第四次上書請求致仕,內閣的呂本和剛剛入閣的孫升也上書請致仕。
此外,剛剛升任太常寺卿兼管國子監事的陳以勤悲劇的接到父親病亡的喪報,上書請丁憂守孝,隆慶帝贈墨寶并遣派侍衛護送陳以勤歸鄉,另欽點司經局洗馬殷士儋任國子監祭酒。
陳以勤也是苦啊,他是嘉靖二十年進士,熬了快二十年終于熬出頭,結果老爹掛了…裕王府舊臣中,除了隨園,他是唯一勉強抗衡高拱的人,也是和隨園關系最好的那個人。
各種消息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視,但最讓人意外的卻是一條讓裕王府舊臣都覺得委屈的消息。
高拱升任禮部尚書,最可能跳到禮部侍郎位置的陳以勤丁憂守孝,空出來的這個禮部侍郎位置…理論上,張居正、殷士儋、林燫雖然正常情況下夠不著,但身為今上潛邸舊臣,還是有資格想一想的。
但最終這個位置落到了李春芳的手中。
這是個讓人意外,但又讓人覺得合情合理的選擇。
李春芳是嘉靖二十六年狀元郎,沒有入詹事府走儲相路線,走的是青詞路線,以青詞見寵嘉靖帝,常年輪值西苑。
在徐渭橫插一杠子之前,青詞最得嘉靖帝喜愛的就是袁煒和李春芳。
雖然這一世有了徐渭,但李春芳依舊升遷甚速,如今官至吏部右侍郎。
最重要的是,李春芳曾經擔任過禮部侍郎,而且還兼任翰林學士…如果嘉靖帝晚死幾年,他很可能會迅速入閣。
隨園中,徐渭拉著臉吐槽道:“倒是沒看出來,他李子實臉皮倒是厚,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貼上了徐華亭!”
錢錚有些意外,“確鑿?”
“確鑿。”錢淵扁扁嘴,“不過應該不是今年…呃,估摸是去年先帝病重時,畢竟徐華亭那時候執掌內閣。”
“估摸著李子實自個兒都覺得難受。”徐渭冷笑道:“擋了別人的路,林貞恒還算是客氣的,張叔大、殷正甫可沒那么好的脾氣。”
錢淵仰著腦袋想了會兒,歷史上的李春芳好像沒什么存在感,一方面是高拱太橫,另一方面也是李春芳沒什么心氣。
其實錢淵猜錯了。
李春芳是嘉靖二十六年狀元,入仕之初,正好是夏言和嚴嵩斗得你死我活的時候,之后又是嚴嵩、徐階長達十余年的慘烈政爭。
李春芳卻完美的避過了這些漩渦,而且還不是以同年林燫、張居正那樣枯坐翰林的方式,雖然沒能入詹事府,但李春芳以青詞見寵,反而連連提拔上位。
這么聰明的人,又怎么可能沒有心氣呢?
事實上,在原時空,李春芳雖然打造了類似太平宰相的人設,但其實并不是個老好人…從徐渭的遭遇上能看出。
歷史上,徐階上位內閣首輔,胡宗憲被彈劾去職,徐渭離開總督府后北上入京,受邀入李春芳幕中,后因為不合辭歸故里。
但李春芳覺得不爽,放出話來…你徐渭想死還是想活?
不想死的乖乖回來,最終鬧得徐渭回到京師,請了諸大綬、陶大臨、譚綸多人說項才得以幸免于難。
這一世的李春芳,這一刻的李春芳,正在徐階的書房里侃侃而談。
“師相勿憂,陛下顯然有籠絡之心。”李春芳笑道:“高新鄭上位大宗伯,即使入閣,亦難以掌控朝局。”
光是這個稱呼,就能看得出李春芳的臉皮有多厚,楊繼盛能稱呼一句師相,那是因為徐階是國子監祭酒,楊繼盛是監生;張居正能稱呼一句師相,那是因為徐階曾教導庶吉士。
而李春芳是狀元出身,直接入翰林院為編纂,和徐階并無師生名義。
徐階微微點頭,他自然聽得懂這句話,說的是高拱,實際上指的是李默。
徐階早就看出了這一點,那夜他考慮到了最壞的結果,李默取代自己直接上位內閣首輔,高拱短時間內入閣…畢竟李默、吳山都是正德年間進士,年紀已經不小了。
但第三日,卻是徐階主持登基大典,他立即明白過來,這是隆慶帝玩的權力制衡的把戲,這一套在之前的二十年內他看過太多次了,太熟悉了。
嘉靖帝用自己制衡嚴嵩,如今隆慶帝卻是用自己來制衡李默,給高拱留出時間和空間。
畢竟高拱困居裕王府十多年,又和同僚不合,夾帶里沒什么人手,想掌控朝局,不是靠嘴皮子和內閣首輔之位就能做得到的。
所以,徐階覺得李春芳說的很有道理,自己還有機會。
“子實居首出迎,借此起勢。”徐階簡單的交代了幾句,“已經接到來信,劉氏率兩子已經從城固啟程。”
李春芳躬身應是緩緩退出書房。
看著李春芳離去的背影,徐階閉上雙眼,他現在不太信得過自己這雙眼睛。
他曾經無比重視錢淵,但很快失望,不過他并不意外,徐階也看得出來,那位不是自己能籠絡的,更別說錢徐兩家本有舊怨。
他之后選擇了張居正,沒想到幾年之后給了自己致命一擊的卻是自己這位女婿。
張居正這黑鍋真是甩不開了…不過他倒是和徐階挺配的,正好徐階背上也有個大黑鍋,而且兩個黑鍋還是同一個人丟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