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廬。
徐階難得的陰著臉看著手上的奏折,斥道:“胡鬧!”
吳山遲疑了會兒,輕聲道:“無戰功而封爵,而且還是世襲爵位,的確不合適。”
李默笑著看向呂本,“聽聞去年陛下聞紅薯事,曾言如若不假,朝廷不吝封爵之賞。”
呂本縮了縮腦袋不敢摻和進去,他記得很清楚,那次徐階丟了大臉。
“麾下數以萬計,持刀拿槍,既能揚帆出海,亦能攻城陷地,汪直其人心思難以揣測,如何能封爵!”徐階冷笑道:“據聞錢展才與汪五峰頗有來往…”
要是錢淵在這兒,得一口唾沫啐在徐階這老賊臉上,心思難以揣測,恐有不忍言之事…當年是哪個不要臉的派人秘密聯絡汪直?!
我不過是提議世襲伯爵,你可是給出世襲侯爵位呢!
說到底,原因在于錢淵和汪直是同盟而已,其他人不能確定,但徐階是能肯定的,自己給出價值不菲的條件,汪直都沒來投!
徐階隨手將奏折丟到一邊,“打回去,通政司該梳理了。”
看熱鬧的呂本在心里嘖嘖,昨天兒子吃了虧,今兒就找人家叔叔麻煩…通政司的主官通政使是錢錚。
“打回去?”李默眉毛一挑,“如此大事,還是請陛下決斷的好。”
徐階猶豫了下,這段時間李默和自己的關系略微緩和,還做了好幾次交易,想了會兒才點頭道:“那就先留下…”
“留中啊!”李默拖著長長的調子,“先對陛下舊言置若罔聞,后又企留中不發…”
吳山和呂本都面無表情的低下頭,徐階簡直想一巴掌將李默抽出去…留中不發,這向來是皇帝的特權。
最后,奏折被送進了司禮監,都懶得票擬的徐階在心里暗罵,但凡是和那廝沾邊的都沒好事!
到了黃昏,徐階、吳山、李默都出了西苑,今夜是呂本輪值直廬。
剛剛回到家,還沒來得及進書房,徐階就聽到個壞消息。
“戚繼美調駐浙江都司?”徐階眼神一凝,“兵部已然下文?”
“已然下文,調令已經出京。”陸光祖低聲道:“可要書信南下告知?”
徐階點點頭,這等事自然要告訴一聲今日啟程南下就任浙江巡撫的侯汝諒。
頓了頓,徐階有點不解,“這等事為何內閣不知?”
陸光祖沉默片刻才輕聲道:“昨夜師相輪值西苑,今日一早兵部調令呈上,但參將調駐無需內閣票擬,司禮監批紅,只是呈報而已。”
內閣從某種角度來說只是皇帝的秘書團,但在實際操作中,卻是比宰相的權力還要大,朱元璋試圖重六部而輕中樞,為此甚至廢除三省,而在明朝中后期,內閣全面壓倒了六部。
除了吏部保持了相對的獨立性之外,其他五部的大小事務都是要在內閣過一遍的。
徐階面無表情的盯著院子角落的一根棍子,不用說,肯定是李默瞞下來的,自己是午時才回直廬的…反正不用票擬,李默瞞下來也不擔責任。
關鍵在于,自己和李默好不容易暫時停戰,而李默突然出手…顯然是和隨園那邊達成了默契。
如果調令被徐階過目,很可能會被否決,畢竟戚繼美如今亦被列為名將之流,而且是錢淵一手帶出來的鐵桿心腹。
都用不著猜,戚繼美調駐浙江,必定是因為侯汝諒接任浙江巡撫。
也就是說,那廝昨日才回京,到現在十二個時辰都沒到,先表明對侯汝諒的態度,不惜使兵部調戚繼美回駐浙江,然后又暗通李默,使徐階和李默脆弱的同盟關系土崩瓦解。
還不止如此,徐階臉色越來越難看,錢淵入京幾個月都沒去拜會裕王,就是因為和高拱關系緊張,聽說即使后來裕王調解也沒什么用…而今日來看,錢淵和高拱暗中是有來往的,甚至可能是同盟。
參將調駐,雖然不需要過內閣,但必須要過兵部大司馬之手,而如今的兵部尚書王邦瑞是高拱的同鄉姻親。
“師相?”陸光祖莫名其妙的看著緩緩走向墻角處的徐階。
“來人。”徐階神情漠然的轉過身,將粗大的棍子交給管家,“再加十棍。”
一直跟在身后的徐璠先是一驚,然后幸災樂禍,昨晚父親在西苑輪值,傳回消息給了徐瑛十棍,今天再加十棍…讓你和錢展才那廝懟!
兩世為人,錢淵還從來沒有過如此狼狽的時候,戰戰兢兢汗如雨下,兩腿哆嗦個不停,要不是大嫂讓人搬了個凳子來,錢淵怕要一屁股坐在地上了。
老婆懷孕,自己出差外地,一去幾個月不回,連個電話都沒有…放在后世,得被罵得狗血噴頭。
對這樣的待遇,錢淵是有心理準備的,昨晚一進臥室,還沒等小七發火,他就反手抽出了一條嶄新嶄新的搓衣板。
看著臉上掛著悔恨的丈夫,板著臉的小七噗嗤笑出來…然后,一堆婆子、侍女將錢淵趕了出去。
已經兩個時辰了,錢淵看著進進出出的那幾個產婆,想問些什么,但又不敢開口,好不容易張開嘴,卻發現嗓子沙啞的像被刀磨過一般。
“別擔心,還早著呢。”黃氏倒是不緊張,“剛進去看了,挺好的,精神頭也足。”
錢淵松了口氣,“快生了?”
陸氏、譚氏都是過來人,一聽這話都搖頭,第一胎一般五個時辰打底,倒是第二胎開始個把時辰就夠了。
一聽還要那么久,錢淵坐不住了,跟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在院子里來回轉個不停。
“別轉了!”王氏呵斥了聲,“平平安安,一點岔都沒出,急什么!”
那邊林烴陪著妻子過來打探消息,看錢淵這幅模樣,不禁笑道:“舅兄向來是奔馬迎面亦不改色,不料如今…”
話還沒說完,錢氏就給了丈夫一個白眼,林烴趕緊換了個話題,“對了,戚繼美調令已然南下…”
“二弟調令?”王氏回過頭來,“調哪兒去?”
“回浙江。”林烴解釋道:“如若調到云貴,倒是能生個副總兵,回浙江,還是參將。”
看錢淵那邊還是在滿院子亂竄,時不時還要扶墻穩穩身子,林烴又說:“元敬兄那邊不太好說,一省總兵官調職,內閣是要票擬的,而參將調駐,兵部即可。”
對此,錢淵從來沒有擔心過,李默那邊不知道那份禮物的分量…呃,畢竟壓根就不知道是什么禮物。
但高拱是知道內情的,也很清楚那份禮物有什么樣的分量,戚繼美調駐浙江這等小事,高拱是肯定會幫這個小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