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壽殿后殿。
嘉靖帝躺在榻上閉目養神,太醫院院使正在把脈,仔細的觀察臉色。
好一會兒之后,院使悄然退出,拉著同僚開始商議…要立功大家一起立功,要背鍋誰都別想著跑!
“皇爺,可舒服了點?”黃錦端著熱茶蹲在榻邊。
“只是適才胸口悶的慌而已。”嘉靖帝睜眼看黃錦一臉的鼻涕眼淚,勉強笑道:“哭甚么,還沒到時候呢。”
“皇爺福壽綿長…”黃錦嘴里嘮嘮叨叨,服侍嘉靖帝抿了兩口茶,才小心翼翼的出去問問。
嘉靖帝面無表情的靠在榻上,突然眼睛一瞇,舌頭一卷,將一顆落牙卷了出來。
“皇爺,怎么…”進來的黃錦吃了一驚。
“又不是掉的第一顆了。”嘉靖帝神情復雜,片刻后才問:“太醫院怎么說?”
“院使、院判合議,可能是食用不潔之物,當細查御膳房,又開了兩副藥。”黃錦輕聲道:“皇爺,暫且停了金丹?”
嘉靖帝思索片刻后點頭道:“修道亦要本身強健,暫且停了,待身子好些再說…讓藍神仙那邊別停了煉丹。”
“對了,展才呢?”
“還在殿外候著呢。”黃錦擠出一個笑臉,“適才急的跳腳,把徐翰林趕去叫太醫,要讓展才進來?”
“算了吧。”嘉靖帝搖搖頭,手撐著床榻一用力坐起來,伸出胳膊試著揮了揮,感覺沒什么大問題。
錢淵和徐渭一直在殿門口等到將近午時,既不敢隨意離開,也不敢公然討論,更不敢向太醫詢問詳情,只能默默等候。
一直到黃錦出來交代幾句,兩人這才得以脫身。
“不知陛下如何…”徐渭臉上滿是悲痛,他精讀史書,很清楚史上從無修道煉丹而長壽的君王。
錢淵臉上也滿是悲痛,心里卻在嘀咕,看模樣嘉靖帝是不肯開海禁的…還是早死早超生拉倒。
雖然嘉靖帝對錢淵、徐渭兩人的寵信滿朝皆知,但不同的是,徐渭秉持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傳統觀念,而錢淵…三觀完全不同。
“對了,礪庵公真的是打算傳記賬法?”
“嗯。”徐渭點點頭,“昨日我也在場,不過礪庵公只怕也有其他企圖。”
“這筆賬可不能賴了!”錢淵幽幽道:“此例不可開!”
錢淵很清楚地稅國稅的區別,就算在后世,稅金的收入也是中央和地方發生矛盾的重點區域,直到九十年代地稅、國稅才分開,國家財政才得以充盈。
閑聊了幾句,徐渭還要在西苑輪值,想拉著錢淵去吃頓沒滋沒味的午飯…西苑里,徐渭就算得嘉靖帝寵信,也不過只是個小人物,平日里午飯待遇,嘖嘖,換成錢淵都進不了口。
錢淵毫不猶豫的推辭了,并拿出今天要陪著小七去上香這個理由…小七難得出來放風,不到黃昏哪里肯回家。
就在錢淵騎在馬上還在琢磨今天嘉靖帝的突然嘔吐的同時,廣濟寺的偏殿中正劍拔弩張。
肚子還不算很明顯的小七正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的低聲問著身邊捂著肚子的晴雯,兩三個丫鬟圍在周圍,一臉怒容的王氏緊張而憤怒的盯著對面的十幾個人。
對面坐著的是張居正的妻子徐璨,前不久查出身孕,今日是來還愿的,張居正沒空,陪她來的是徐階的次子徐瑛。
三年前小七嫁入錢家之后第三日就隨錢淵南下,三年后回京…一次都沒回娘家,這還是這對姑侄出閣后的第一次見面。
如果說三年前徐璨恨侄女搶親,那這三年內,隨著錢淵的名字一次又一次的在朝中傳頌,她對小七的恨意越來越濃。
張居正連連晉升,入詹事府,升國子監司業,任重修《興都志》副總裁官,已然是朝中冉冉升起的新星,但在徐璨看來,這都是自己父親賜予的,算不了什么。
哪里比得上錢淵孤身南下,領軍數度敗倭,力挽狂瀾,設市通商,干的好大事!
說到底一句話,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姑侄倆都有身孕,在廣濟寺偶然相逢,登時針尖對麥芒,火花四濺。
呃,小七也不是挑事的人啊,只是看到陪著姑姑來的侍女也有身孕,隨口提了句錢淵到現在連個通房都沒有。
幾句話將徐璨氣得臉色慘白,家里男人不敢納妾說出去…的確不好聽,但女人也心里有數,若不是敬重妻子,哪個男人會這么做?
這點上,張居正已經將徐璨帶去的丫鬟、侍女都禍害了個遍,甚至都透過口風,若徐璨這一胎還是女,就由徐府挑選一名良妾。
穿越而來在徐府待了兩三年,小七一直維系著小白兔的模樣,但如今情況不同了…畢竟是在職場歷練過的,隨隨便便幾句話就懟的徐璨胸悶氣短。
但小七之前在徐府給下人留下的印象是…挺好欺負的,結果七八個丫鬟、侍女甚至兩個婆子都有點嘴巴不干不凈,兩邊登時吵了起來。
今天出府護衛是周澤領隊,但他還在寺外等著呢,倒是徐瑛進來…二話不說,一腳將晴雯給踹翻了。
嘖嘖,實際在歷史上,徐璠雖然廢物,但要說到囂張霸道,遠遠比不上他這位弟弟徐瑛。
而且徐璠在錢淵手里吃了太多的虧,對朝中局勢也算了解…而徐瑛啥都不懂,上來就是一頓猛干,要不是王氏在場,小七都要吃虧。
“還是疼?”小七低聲問晴雯,徐瑛不過十五歲,半大小子,出手沒輕沒重的,她真怕出事。
“回吧。”王氏退后兩步,低聲說:“回頭讓展才做主就是,他們人多。”
小七扶著額頭都冒出冷汗的晴雯起身,那邊倒是不依不饒,一個婆子厲聲喝道:“誰讓你們走的…夫人要是出什么事,有你們好果子吃!”
“就是,相爺家獨女…”
話還沒說完,錢淵手持馬鞭笑吟吟的進來了,“相爺?”
“誰是相爺?”
“本朝太祖曾下旨,論相者皆斬。”
“少湖公當年高中探花,華亭徐氏不是書香門第嗎?”
“怎么下人如此不知輕重?”
“這位…也年紀不小了,可進學了?”
一句又一句的刻薄話噴涌而出,雖然徐瑛年幼但也聽得懂,人家是在罵自家是暴發戶呢。
和傳承數百年,被譽為“東南眾望,吳越福星”的錢氏相比,徐家的確是暴發戶。
徐瑛有點發怵,面前這位可不是個善茬,前不久大哥徐璠被打的都起不了身。
瞄了眼晴雯,錢淵喝了聲,手中的馬鞭不輕不重的抽在進來的周澤身上。
“沒過門的媳婦被打成這樣了,你是死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