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廳里,譚氏為長嫂,葉氏為客,坐在首位,左右分別是錢錚夫婦,小妹正扶著小七坐在側座,林燫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遠處。
“淵兒,在外頭作甚?”錢錚微微蹙眉,察覺到侄兒眉宇間的一絲冷意,“護送入京,乃是貴客,如何能輕慢。”
“王姐姐。”小七撐著桌案起身,王氏趕緊上前兩步扶住,“別起來,別起來。”
還帶著帷帽的小妹有些無語,剛才在后院的空地上,你還在踢毽子呢…撐著桌子起身,做給誰看啊!
錢淵腦海中還在琢磨張居正呢,要不是自己嘉靖三十三年崇德大捷與王氏、戚繼美結識,只怕真搶不過張居正…這廝早在嘉靖二十九年就認識了戚繼光,而且一直有書信來往。
不過此次戚繼光讓王氏送嫁入京,顯然是在表明心跡。
“淵兒?”譚氏也發現了兒子的心不在焉。
“呵呵,母親。”錢淵笑著坐下,捧起茶盞,神態自若道:“適才在問,王家姐姐入京,難道不怕戚元敬…”
錢錚用力咳嗽了聲,警告的瞥了眼侄兒,這等事如何能在大眾廣庭下戲說。
王氏倒是沒吭聲,但大大方方站在那,嘴角仍有笑意。
“其他人說這等話,說不定得鬧翻,不過侄兒說這等話…”錢淵嘿嘿道:“反正元敬兄和侄兒在東南齊名。”
錢小妹忍不住笑出聲來,的確齊名,都是畏妻如虎。
忍了這么久還是沒忍住,葉氏好笑的看了眼未來兒媳,“林氏向來有族規,年過四旬未有子嗣,許納一妾,若還是無子,天該如此。”
這話一出,譚氏、陸氏臉上都有喜色,嫁女兒嫁到這種人家才放心啊,不說其他的,至少人家給出了足夠的尊重。
錢淵一本正經的贊道:“久聞閩縣林氏之名,果然名不虛傳。”
林燫面無表情的移開視線…這條族規,為什么自己從來不知道!
葉氏說這等話也是有由頭的,一來林庭機的確不希望兒子納妾,嫡庶往往是亂家之源,二來,人家送嫁入京,嫁妝太豐厚了…豐厚到葉氏聽林燫略略提了幾句,都險些失態。
就算是東南世家大族,嫡女出嫁,標準也不過六張或八張床具,而錢家一口氣送來了將近三十張。
葉氏正要問起請期諸事,突然外間有人稟報,“少爺,林府公子到了。”
“這個心急的!”錢淵笑罵一聲,咳嗽兩聲讓妹妹和小七回避,才吩咐讓林烴進來。
葉氏有點赫然,苦笑著向譚氏搖搖頭,心里卻在琢磨剛才那下人的稟報…只稱呼少爺,要知道正屋內,論輩分,應該是錢錚為主。
葉氏想起丈夫之前私下的交代,錢宅其實并非隨園,但世人均將錢宅和隨園視作一體,其主只能是錢龍泉。
在東南,葉氏就聽了太多錢淵的傳聞,后來在鎮海一見,心想名不虛傳,但直到錢淵入京幾度掀起風波,她才知道對方在京中的分量。
“哎呦,拎了野味過來?”錢淵瞥了眼,冷笑道:“也不收拾干凈再拎過來。”
“這是大雁…”
“這回兒不送鴨子了?”錢淵眼皮子都沒抬,“要我說,還不如送鴨子呢,反正你也愛吃。”
那邊譚氏聽的稀里糊涂,陸氏小聲解釋了幾句,當日納采,錢淵差點被氣壞了…人家送大雁,你送鴨子?!
錢淵本經治《春秋》,但也是讀過《禮》的,古法婚姻六禮,除了納徵…也就是送聘禮之外,其余的納采、問名、納吉、請期、親迎五禮都是要用到大雁的。
雖然明朝簡化流程,只在納采的時候用,但也不能拿鴨子來充數吧。
還是徐渭、陳有年勸住了錢淵…其實這是他少見多怪,大雁哪里有那么好捉,東南基本上都是用白鵝、白鴨代替大雁的。
當年錢淵納采倒是用的大雁,但那是他處心積慮,花了不少銀子才弄來的,而這次定親,從征得嘉靖帝點頭到納采,一共才兩三天功夫,林府還真沒地兒去弄兩只大雁來。
不過錢淵還是覺得別扭,等林府的人一走,就讓人將兩只偌大的白鴨送去全聚德了…
林烴將大雁轉交給下人,去拜見譚氏和錢錚夫婦,厚著臉皮轉頭四顧,被葉氏狠狠瞪了眼。
“母親還是第一次北上,也不知道適不適應,會不會水土不服。”錢淵緩緩道:“此外,家具打制尚未完工,稍等幾日再定吧。”
林烴有點委屈的看著錢淵,他拎了兩只大雁上門就是為了請期…自個兒都親自下場打架了,還被使喚了多少次送信,居然還要往后拖啊。
譚氏笑道:“雖然是第一次北上,但還算不錯,就是熱了點,不過也快過去了。”
“再過幾日,下場小雨,就涼爽下來了,就定在那時好了。”葉氏想了會兒,“正好老宅那邊要翻修,打制的家具也需要晾曬。”
林庭機一家只是租住的,但其父林翰當年久居北京,林家自永樂年間就已然出仕,在南京、北京都是有房產的。
林家在京的老宅也在西城,距離隨園并不遠,面積也不小,這段日子一直在翻修,錢淵親自去看過了,為新婚夫婦準備的是一個小院子,條件還算不錯。
眾人閑聊了一陣,準備上席,葉氏原打算回去,畢竟是譚氏初入京,但譚氏一力挽留。
“不是喜歡送鴨子嗎?”錢淵最近看林烴不太順眼,“去買兩只,正好小妹沒吃過。”
葉氏和林燫無語的看著林烴急匆匆的往外走,也不知道這廝日后會不會夫綱不振。
“全聚德算是隨園產業,燒制師傅和幾個護衛拿了四成股,孩兒送了文長兄兩成,剩下的四成就讓小妹帶過去吧。”錢淵對譚氏如此說:“反正貞耀正喜歡吃烤鴨。”
譚氏笑吟吟道:“你做主就是。”
“這如何好?”葉氏趕緊推辭,“這是能傳下去的產業,林家不敢愧受。”
林燫瞄了眼錢淵,為妹子撐腰還真是不遺余力啊…都說錢展才翻臉不認人,殺戮決斷,但也重情重義,此話還真不假。
譚氏握著葉氏的手,小聲說:“只要他們倆過的好,咱們做母親的,有什么是舍不得的?”
葉氏嘆了口氣,心想回頭納吉的單子要不要再添添…她是知道的,全聚德雖然只開了幾個月而已,但在京城已然名聲大噪,將老牌子“便宜坊”都壓下去了。
呃,直到當天晚上,譚氏才從小七嘴里知道全聚德到底是什么樣的金雞…登時心疼難言。全本書免費全本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