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壽殿后殿。
黃錦輕手輕腳的過去,用小巧的銀勺挑了挑香爐里的香料,一股幽香撲鼻而來。
嘉靖帝斜斜靠在榻上,心里嘆息兩個兒子都是不爭氣的。
景王雖然容貌相似,但性情急躁,裕王相貌類母,性情寬宏…放在文臣嘴里那叫有明君之像,但往往明君是最憋屈的。
其他的不說,堂叔弘治帝被文臣譽為明君,結果呢,一場小病而已,不明不白的就駕崩了!
高拱都已經出了裕王府,但仍然說一不二,如此人物一旦上位,必是權臣。
兒子能摁得住嗎?
嘉靖帝想起黃錦昨晚回話就一肚子氣,朕讓你去,你居然拿這種破事來搪塞?
是你太懼高新鄭了?
還是以為朕舉不起刀了?!
嘉靖帝越想越來氣,如果李時言已然輪值直廬還罷了,可昨日黃錦去錢宅的時候,李時言還沒覲見呢!
剛開始嘉靖帝一聽到錢家、林家可能定親,還一度狐疑,但隨即就想起林烴虎口救母,錢家護衛援手之事,以這種契機為由結親,在這個時代不僅是說得過去,而且是順理成章的事。
“小小年紀,想的倒是多!”嘉靖帝啐了口,雖然忠心無需相疑,但卻是個滑不留手的人物,會和高新鄭懟上嗎?
“皇爺,陸指揮使求見。”
“讓他進來。”嘉靖帝看著陸炳進殿,隨口吩咐黃錦,“去,把昨日那個不尊旨意的小家伙拎來,朕要問問,居然敢違抗圣意!”
黃錦躬身退下,心想昨日又不是去傳旨,哪來的不尊旨意啊…還在嘀咕呢,后面突然傳來嘉靖帝的叱罵聲。
黃錦腳下不停,出了殿門才停下,側耳細聽了會兒,不禁嘆了口氣,又是個來找罵的…倒是和錢展才撞在一塊兒了。
等錢淵氣喘吁吁的趕來的時候,里面的罵聲居然還沒停。
“學生拜見陛下。”
“朕還沒死呢!”嘉靖帝已然收了暴露的模樣,但戳人心肺的刻薄話一句接一句。
錢淵巴巴的看了眼黃錦,只能老老實實的跪在那…這還是第一次不被許可起身。
跪在一旁的陸炳已經是滿頭大汗,額頭烏青一塊,心里卻納悶的很,今天陛下為何如此大怒…不會是被邊上這貨連累了吧?
之前那句話是對陸炳說的,嘉靖帝冷笑著偏頭看向錢淵,“聽說你給裕王送了厚禮?還準備上門拜訪?”
錢淵心里也是嗶了狗,當年是你讓我出入裕王府的,送了厚禮也是提前跟你打過招呼的,準備上門拜訪…如果有這心思,用得著昨日讓黃錦跑一趟?
完全是倒打一耙啊!
“好啊,一個隨園之主,一個錦衣衛指揮使,居然在朕眼皮子底下勾結!”
好了,錢淵可以確定,一定是被邊上這貨連累了!
“學生沒有,學生冤枉…”
黃錦咳嗽兩聲打斷,“翰林編修孫文中的四弟孫鑛,字文融,嘉靖二十二年生人,陸指揮使欲以四女許之。”
錢淵目瞪口呆的轉頭盯著陸炳,過分了啊,這事兒我怎么一點都不知情?!
先是徐階,后有陸炳,你們當隨園是公共廁所,想來就來?!
黃錦瞄了眼嘉靖帝的臉色,小聲問“展才不知此事?”
“學生真的不知,學生冤枉…”
頓了頓,錢淵盯著陸炳,“孫家知道…文中兄知曉?”
“丟人現眼!”嘉靖帝罵道“虧朕贊你有聚眾之能,先有陶大臨,后有孫文中!”
“不會吧…”錢淵苦著臉,抬頭瞄瞄嘉靖帝,試探問“要不…陛下讓陸指揮使換一家?”
“文孚名門之后,于國有功,其女還配不上他孫…”
“孫鑛。”
“對,孫鑛。”
錢淵無語了,正話反話都被您老人家說完了!
嘉靖帝久久凝視下面兩個年歲相差不小的臣子,論忠心,這兩人在嘉靖帝心目中能排進最前列。
“都起來吧。”
錢淵利索的起身,瞄了眼邊上因為跪的試卷太長有點踉蹌的陸炳,轉過頭去看都不看一眼。
來的路上錢淵就琢磨呢,雖然和林家定親有些惹人注目,但有相救的由頭,陛下明面上是沒有反對的理由的…突然召入西苑覲見做什么?
都是被陸炳連累的!
也不知道孫鑨知不知道…錢淵還在想呢,隨園之中,論地位,錢淵、徐渭之后就是孫鑨。
兩個月前嘉靖帝試探錢淵一事,孫鑨也是知情的,錢淵曾經交代過,有些無關大局的事,沒必要事先通氣,省的被看出端倪。
今天就好險…陸炳居然看中了孫鑨的四弟孫鑛,嘖嘖,也就是孫鋌已經定親了。
嘉靖帝瞥了眼錢淵,隨園雖然沒有絕對的實力,但蒸蒸日上,一園棟梁俊才,難怪陸炳也要插一手進去。
實際上,錢淵今天猜錯了…不是他被陸炳連累了,而是他連累了陸炳。
嘉靖帝對奶兄弟陸炳的心思一覽無遺,無非是想給后人留一條退路而已,類似的事陸炳干的多了去。
比如陸炳如今的妻子趙氏,其父是翰林官,因才學聞名京城,但這是陸炳前后五任妻子中身世最不起眼的一位。
陸炳原配是前不久罷官歸鄉的吏部天官吳鵬的堂妹,第一任繼室是司禮監掌印太監黃錦的侄女,第二任繼室是安定伯張榮的侄女。
幾個女婿有成國公的嫡長子,有嚴嵩之孫嚴紹庭,有徐階次子徐瑛,勾連四方,幾乎無孔不入。
從這個角度來說,嘉靖帝對陸炳并無怒氣,只暗想自己這個奶兄弟倒是能謀敢斷,將女兒塞過去…不是隨園中的嫡系,只是孫鑨孫鋌的幼弟,分寸也拿捏的不錯。
而陸炳和孫家是有交情的,孫升的長兄孫堪和陸炳當年交情極好,這也是個由頭。
從這兒來看,一味說嘉靖帝刻薄寡恩…還真不太合適,明朝那么多任錦衣衛指揮使,姻親關系遍布朝中的只有陸炳一人。
“兩樁婚事,朕都許了。”嘉靖帝的視線落到錢淵臉上,“展才不是要去裕王府嘛,明日去吧。”
錢淵躬身應是,心里吐槽,明明是你逼著我去的。
“展才于東南堪稱銳氣無雙,如今在都察院里渾渾噩噩。”嘉靖帝似笑非笑道“可還有往日銳氣?”
錢淵擠出一個笑臉,不假思索道“陛下不是贊學生有根懶骨頭嗎?”
“贊你?”嘉靖帝瞪了眼,“再去做老好人,回頭那個林…林什么來的?”
“林烴,字貞耀。”
“對,就是這個林烴,讓吏部把他打發到云南去!”
錢淵暗暗嘆了口氣,娘的,趕鴨子上架啊,非要老子和高新鄭懟起來!
這下子熱鬧了,裕王府里堪稱群魔亂舞啊…是高拱一手將張居正、林燫、張四維引入裕王府的。
而錢淵得嘉靖帝指示要和裕王親近親近,高拱肯定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不說陳以勤那撥人,光是高拱引入裕王府的那幾人。
張居正和錢淵一度為友,后分道揚鑣,私底下也幾度交手,現在也就是沒公開撕破臉而已…當然了,徐階已經和錢淵撕破臉了。
林燫和錢淵沒什么直接關系,但其身后是卷土重來的李默,其弟弟林烴以后又是錢淵的妹夫。
現在看來,倒是張四維符合原時空的走向,會成為高拱的盟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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