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今天這一段表演,錢淵曾經從理論和實際操作兩個方面對徐渭進行過培訓,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表演。
不能畏畏縮縮…人家李默是出了名的性情火爆,你畏縮,雖然順理成章,但要知道嘉靖帝是那種無事都要疑三分的皇帝。
但也不能過了火…萬一鬧到最后,李默被逼著應下這事兒,錢淵那就要欲哭無淚了,因為張四維到現在還沒去尋高拱,按照錢淵的推測,張四維也怕出意外啊。
要是張四維跑去找高拱,說錢淵下定決心不回翰林院,結果李默入京后,許錢淵回翰林…那錢淵就把高拱、張四維全都得罪死了。
所以,聽到李默這句話,徐渭沒有反駁,而是看向了嘉靖帝,“陛下,天下何人不知展才設市通商?”
“寧波知府唐順之主持通商一事,更何況紅薯事也未必與通商相關。”李默面無表情的說“自古以來,海外多傳來奇物,若紅薯畝產十余石,那是陛下憐惜萬民,祈禱上天,假與他人之手賜予大明。”
徐渭倒吸一口涼氣,沒想到啊,滾蛋了三年后,李時言也會媚上了!
這句話不僅僅是在拍嘉靖帝的馬屁,最關鍵的是“祈禱上天”這個詞…這是李默在表明態度,是陛下修道,上天才會賜下如此寶物,所以,陛下…繼續修道吧!
如今的嘉靖帝,基本上除了朝中勢力制衡和戶部、內承運庫銀子之外,已經不大管事了,大量的時間用在修道煉丹上…就琢磨著盡早修仙得道。
聽到這句話,嘉靖帝心懷大開…心想李時言可比吳曰靜要懂事,前禮部尚書吳山入閣后,幾次勸阻嘉靖帝修道煉丹。
聽聽,以前從不拍馬屁的人,一旦拍起馬屁來不讓嚴嵩、徐階,而且前后如此大的反差,讓嘉靖帝都眉開眼笑了。
呃,這和徐渭的做派有異曲同工之妙啊!
徐渭平日對其他人橫眉豎眼,只顧著一個勁兒的舔嘉靖帝,這也是反差。
難得被堵的一時沒話說的徐渭愣了下才說“石齋公這是視若無睹,睜著眼睛裝瞎子…”
“難道上天賜紅薯予大明,非陛下之功,而是錢展才之功?”
李默的反問讓徐渭想吐血,這廝的臉皮現在修煉的刀槍不入了!
倒是嘉靖帝的臉皮沒那么厚,他自己心里是有數的,自錢淵第一次覲見就表明了開海禁通商的意愿,之后幾度建言,又不惜兩度親身南下,頂著巨大的輿論壓力招撫汪直,設市通商。
而嘉靖帝是不管這些的,如果能成功,那自然是好事,如果不能成功,那錢淵將成為一枚棄子。
現在李默把功勞全推到嘉靖帝身上,后者都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朕日夜修道祈禱,占了八成,展才也至少有兩成吧?
看徐渭委屈的看過來,嘉靖帝像沒看到似的低頭抿了口茶,召李默回朝,就是看中此人懟天懟地懟空氣的執行力,總不能這時候劈頭蓋臉一頓訓斥。
徐渭暗暗咬牙,重整旗鼓,“但若無錢展才南下擊倭…”
“錢展才南下擊倭,有功有過,功在幾度敗倭,過在擅殺俘虜,招撫倭寇,該殺的不殺,不該殺的卻殺了!”
徐渭心思敏捷,立即找到了漏洞,冷笑道“難怪石齋公口口聲聲荊川公,不提汪五峰之名,該殺的不殺…不會是指汪五峰吧?”
自從那三百根巨木從天而降,將那些反對開海禁通商的奏折壓得死死的之后,關于東南設市通商這個話題…基本上已經成為朝識,誰都不去捅這個馬蜂窩。
更別提后來又傳出消息,內承運庫在東南海貿也是有份子的…這不僅僅關系到嘉靖帝,還關系到一大批的內宦。
錢淵入京后,又向嘉靖帝上貢一大批奇珍異寶…這次那些科道言官就當沒看到。
徐渭這句話將李默硬生生的頂在半空中了,如果按照三年前李默的性情…很有可能嘴硬下去,他的確是這么想的,汪直不死,東南仍有隱患。
但如今的李默,嘖嘖,他揚聲道“陛下,東南設市通商,以寇轉商,使倭患漸息,自去歲起,東南稅銀解朝中用度不足,外購糧米解閩贛兩地軍糧之窘,陛下此舉可活萬民。”
這句話先站住腳跟,我是贊成開海禁通商的。
李默頓了頓,接著說“至于受招撫的汪直、毛海峰之流,若秋收紅薯、洋芋畝產超過十石,可證其忠心可嘉,賜予爵位,召其入京安享富貴。”
徐渭心里登時咯噔一下,他是知情的,錢淵離任,東南局勢,明面上是浙江巡撫譚綸、寧波知府唐順之為主,暗地里卻是以汪直為輔。
嘉靖帝點點頭,笑道“時言歸鄉三載,所思所慮仍關乎大局。”
這句話不好說是好話還是貶低,李默躬身道“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
聽到這個回答,嘉靖帝微微一笑,而徐渭忍不住撇了撇嘴…這句話出于范仲淹的《岳陽樓記》,前面被李默避開的那句是,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
“陛下。”徐渭湊近幾步,小聲說“展才…”
“嗯?”嘉靖帝笑罵道“有話就堂堂正正的說。”
徐渭咳嗽兩聲,“聽聞鎮海巨木已然入京。”
“八十根巨木。”黃錦點頭道“已然查驗過了,和去年一般,都是楠木,永壽宮從工部調木五十根,足以補上。”
兩個月前,永壽宮被焚毀,徐階一力請從工部調來重修三大殿的巨木,舉薦其子徐璠主持,聲稱三月內重建永壽宮。
“陛下,都兩個月了,架子都沒搭起來呢。”徐渭眼珠子一轉。
嘉靖帝瞪了眼,“都被你們打的爬不起來了,還有臉說!”
“哪有…明明是他受的家法…”徐渭咂咂嘴,“陛下,八十根巨木也不是小數字…展才還掛在都察院呢。”
“都察院難道容不下他錢展才?”
徐渭正色道“陛下,錢展才南下擊倭,,幾度敗倭,又設市通商,兩袖清風,解百萬白銀入戶,糧米輸閩贛、遼東,朝中有識之士無不贊譽有加,如此大功,若無名爵之賞,后來者何敢效仿?”
嘉靖帝懶洋洋靠在榻上,左邊獅貓,右邊小黑,左手擼了把,聽見小黑喵喵叫喚,趕緊換到右手擼兩把,“時言掌翰林事,展才欲歸翰林,就是不知道時言愿不愿意收?”
“若陛下欽點,臣不敢拒。”李默面無表情。
這句話說得夠明白了,錢淵這種貨色…老子不要!
徐渭嘆道“三年前,陛下欽點錢展才為庶吉士,其拋卻此位,毅然南下,雖本朝未有庶吉士重回翰林先例,然展才于東南數度甘冒奇險,親身上陣,石齋公何以吝嗇至此?”
“錢展才其人有任事之能,卻為人圓滑,左右逢源,性情難稱堅韌,不僅不應重回翰林,亦不能入都察院。”李默都懶得理會徐渭,徑直對嘉靖帝道“陛下,此人當入六部。”
徐渭這下急了,要是真被丟到六部去,還不如留在都察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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