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爐旁打盹的獅貓不知什么時候醒來,靜悄悄的在陸炳腳邊轉悠,長長的尾巴不時搖動。
嘉靖帝舒展身軀,“嘉靖二十年生人,才十八歲。”
“是,林烴是閩地出了名的少年才子,今日一見,氣度沉穩,敘述有條有理,倒是個好苗子。”陸炳從袖子里取出文書,看了兩眼才接著說:“去年十二月末,林烴伴其母外出拜祭,船艙漏水被迫上岸,撞上了一只大蟲。”
“大蟲?”嘉靖帝來了興致,直起身問:“后來呢?”
“隨從逃遁,其母難行,林烴以己身誘大蟲,幾乎喪命虎口…”
嘉靖帝細細問了問,感慨道:“此等孝行,感天動地!”
“救了他母子性命的正巧是錢家的護衛。”陸炳又低頭看了眼,“梁生,浙江臺州府黃巖縣下梁鄉人,嘉靖三十五年錢淵南下招募護衛,梁生投身錢家,長水鎮、桐鄉均有戰功。
山陰大捷中此人率先進擊,穩住陣腳,戚繼美率軍趕至,大敗倭寇。
上虞大捷,兩百甲士橫掃倭寇,亦是此人領軍,大挫倭寇士氣,后戚繼光乘勢三刻鐘擊破徐海主力。”
“展才倒是眼尖,總能挑的出人物。”嘉靖帝揉著眉心看向黃錦,“記得展才身邊不少護衛都入軍?”
黃錦呃了半響,只能向陸炳投去求救的眼神。
等嘉靖帝看過來,陸炳苦笑道:“記不太清了,戚繼美所部有幾個,還有個姓楊的屢有戰功,升任游擊將軍。”
“楊文。”嘉靖帝點點頭,“此人展才提到過,當年展才被倭寇所擄,便是楊文與文長主持軍中,千里追擊。”
陸炳有些狼狽,他還沒嘉靖帝知道的清楚,“陛下恕罪,臣回去詳查稟報。”
“罷了,不過末節而已。”嘉靖帝揮揮手,“繼續說吧。”
陸炳定定神,繼續道:“去年八月,戚繼美率招募的義烏兵入閩,從錢淵處借了幾十個護衛充當親兵,便是以梁生為首,古田大捷、宜黃大捷均有戰功,只是不肯入軍,年末回浙江的路上救下了林烴母子。”
“可嘆如此軍中勇將,只愿為展才護衛。”嘉靖帝嘆了口氣,但他心里也有數,錢淵那種聰明人不會做蠢事。
看陸炳又低頭看小炒,嘉靖帝招招手,“獅兒,來。”
蹲在陸炳腳邊的獅貓遲疑片刻后才踱步過來,一躍而起,舒舒服服的趴在嘉靖帝的懷中。
黃錦從火爐里取出幾個烤的香噴噴的紅薯,讓小太監剝了送上來,還沒吃晚飯的陸炳的肚子咕嚕嚕的作響,惹得嘉靖帝一陣大笑。
狼吞虎咽了一塊紅薯,陸炳擦擦嘴,接著說:“林烴年初啟程上京趕考,途中去鎮海拜謝錢淵,提及福建西部春耕難行,可以紅薯、洋芋試種一事。”
嘉靖帝聽得入神,“然后李時言就上書了?”
陸炳頓了頓,苦笑道:“展才倒是應下了,鎮海去年輸萬余石糧米入閩,福建巡撫吳百朋又是其至交好友,順手的事…但林烴拜別后轉而往南,去了甌寧。”
嘉靖帝忍不住笑了,“這小子倒是有一手,能坑了展才…這些年來,如此人物還沒見幾個呢!”
“皇爺,展才如何被坑了?”還在吃紅薯的黃錦沒聽懂。
“紅薯、洋芋本就要各地試種,展才順手的事,可林烴卻告知李默,后者上書戶部,請在福建擇地試種。”嘉靖帝嗤笑道:“李時言向來剛正,不料如今卻是這等模樣。”
黃錦想了好一會兒才明白過來,紅薯、洋芋選福建試種解春耕之難,錢淵、唐順之、譚綸、吳百朋能輕而易舉的決定,但李默在林烴送來消息后,突然上書戶部…這是在借東風呢。
嘉靖帝的嗤笑也正因為此,李默從去年等到今年,怕是等得不耐煩了,找了個機會露露臉。
陸炳臉上沒什么表情,心里卻松了口氣,這件事從頭到尾他其實沒有撒謊,因為林烴就是這么告訴他的…但陸炳心里有數,這應該不是真相。
原因很簡單,如果這就是真相,錢淵完全沒有必要事先送那封密信來點出林烴。
嘉靖帝去了心里猶疑,心情舒暢起來,其實他本就不信李默和錢淵攪合到一起…錢淵簡在帝心,又出入裕王府,連分宜、華亭都不選,如何會選中李默?
“文孚,你這老師…”嘉靖帝咂咂嘴,“歷經磨礪,倒是有了分宜、華亭之狀。”
陸炳哭笑不得的點點頭,這個評價…呃,還真不好說是褒還是貶呢。
想了想,陸炳又補充道:“浙江錦衣衛來報,其實…展才于寧紹臺三府搜集紅薯、洋芋,以海船輸閩,甚至匯集百余老農去了福州府。”
“什么時候開始的?”嘉靖帝笑道:“朕猜是李默上書前后。”
陸炳臉頰動了動,無奈道:“陛下圣明,是在李默上書之前。”
嘉靖帝擼了幾把獅貓,笑罵道:“展才這廝就是能惹事!”
黃錦湊趣道:“用展才的話說…這次他是膝蓋無辜中箭。”
“哈哈哈…”嘉靖帝大笑不絕。
陸炳也附和幾句,才問:“陛下,如何處置,還請示下。”
“紅薯、洋芋試種…不管了,讓戶部去和展才打官司。”嘉靖帝瞄了眼陸炳的神色,“你那個老師…再等等吧。”
對于嘉靖帝來說,李默是顆很有用的棋子,但還沒到真正用的時候。
可惜嘉靖帝忘了,李默是個人,不是顆棋子,是人總有所求,是人總有所恨。
陸炳躬身應是,又問:“禮部侍郎林庭機幼子林烴?”
“孝行感人,又心念鄉梓,算了,隨他去。”嘉靖帝頓了頓,突然笑道:“此子心思倒是深,有點像當年的展才。”
查清緣由,嘉靖帝放下心了,再加上手邊的走盤珠,心情更好了。
雖然一月份的出海販貨賬目還不知多少,但年節前后,海商大戶通過錢淵秘呈的寶物頗豐,黃錦心情也不錯,畢竟要過一道手的。
陸炳心情更好,這件事總算糊弄過去了,前前后后都嚴絲合縫,明面上挑不出理來。
對陸炳而言,其一,今天陛下明言,老師李默很有可能起復,這對陸炳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對每一任錦衣衛指揮使而言,從容抽身退卻,從來都是最大的難題。
其二,雖然是一樁交易,但和錢淵的關系愈發緊密,雖然不能明面上多有往來,但至少…陸炳已經查清了,孫升四個兒子,前三個要么成婚,要么定親,只有幼子孫鑛還沒被搶走。
孫鑛,嘉靖二十一年生人,今年十七歲,自幼隨祖母楊氏、父親孫升定居北京,雖然至今尚未舉業,但據說才學過人,小有名氣。
呃,其實原時空中,陸炳的四女婿正是孫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