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密謀之后,陸光祖離開,張居正陪著徐階往后院去,今天他妻子徐氏帶著女兒回府。
“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徐階嘆息道“歐陽病逝,嚴東樓拒不離京,而李時言勾連四方欲起復。”
張居正嘆道“今日在國子監…高新鄭亦有意。”
“太常寺卿已然四年,但掌國子監事未過一年。”徐階皺眉道“按例只能轉禮部侍郎,高新鄭如此急不可耐?”
張居正苦笑一聲,在他看來,高拱實在是想當然,除非是嘉靖帝病重不起,不然高拱想直升禮部尚書…太難了,要知道高拱是裕王的老師,不太可能轉其他五部尚書,上位禮部尚書后肯定是入閣。
徐階對高拱也頗為關注,知道此人性情高傲,低聲問“高新鄭如何說?”
“嚴府那邊只怕難了,如今三個人選。”張居正覺得這次自己把握比較大,“高新鄭提及,孫文峰私下拜訪,舉薦潘思明,而裕王殿下提及即將除服起復的諸端甫。”
“裕王府講官出缺兩人,他隨園還想全攬了去?!”徐階嗤笑道“看看他用的人,都是紹興人,也不怕尾大不掉!”
的確如此,第一批隨園諸人,除卻錢淵本人,其他有些名氣的大都是紹興人,后來陸續搭上線的潘晟幾人也是紹興人。
張居正知道岳父這是在指誰,輕笑道“展才雖然年輕,但御人得法,隨園中盡皆俊才,展才三年不入京城,觀此次陳登之、陸子直南下,仍如臂所使。”
反正從去年初那次兵圍巡撫衙門,并兩腳踹飛趙貞吉之后,錢淵和徐階已經撕破臉了…呃,也就是從那之后開始,一旦提起錢淵,張居正在徐階面前總是說些錢淵的好話,心思難以揣摩啊。
不管張居正為什么這么做,但每次類似的事發生后,徐階的情緒都會產生不小的波動。
比如這一次,徐階停下腳步,陰著臉問“原漢那邊如何?”
原漢指的是嘉靖二十九年進士,松江府華亭人董傳策,張居正好久沒聽過這個名字了,有點納悶,“如今還有必要嗎?”
看徐階冷冷看來,張居正微垂眼簾道“陳登之去歲南下數月,又調戶部,據說會試之后可能升員外郎,執掌寧波清吏司。
陶虞臣此人看似沉穩,實則剛烈,又埋頭書牘,校錄《永樂大典》,對政事知之甚少,原漢與其相交頗深,幾度詳談,今日隨園午時去嚴府拜祭,唯獨陶虞臣一人未至。”
嘉靖三十四年末到嘉靖三十五年初,隨園雖未名聲鵲起,但在京中也小有名氣,除了應試舉人外,多有已然出仕的士子前來拜會,當時和隨園走的最近的是兩個人,一個是張居正,另一個就是董傳策。
在張居正選擇和錢淵分道揚鑣后,董傳策依舊和隨園士子保持著良好的關系,他是嘉靖二十九年進士,算不上徐階門生,又因為父輩和錢錚有同窗同年之誼,時常出入隨園。
隨園中的陳有年、陶大臨、楊銓、陸一鵬、潘允端都和董傳策走的很近,這也是張居正選中董傳策的原因,從諸人中挑出了陳有年、陶大臨兩人。
但陳有年后來調任戶部主事,去年又南下查驗,和錢淵走的太近,陶大臨成為了唯一的人選。
但問題在于,就想張居正問的那樣,還有這個必要嗎?
這個計劃起源于嘉靖三十五年末,當時錢淵在嘉興府力挽狂瀾,回京從王本固手里搶走了浙江巡按,徐階難以忍受錢淵的肆意妄為,也難以忍受錢淵和胡宗憲之間的眉來眼去…
所以,徐階這個計劃的目的在于,讓錢淵在萬般無奈之下不再回頭,與嚴黨決裂,重回正軌,那時候的徐階還沒覺得丟出去的肉包子是喂了狗。
但嘉靖三十七年,二月二,錢淵兵圍浙江巡撫衙門,搶出汪直,壞徐階大事,甚至兩腳踹飛了趙貞吉…就此,原本已經分道揚鑣,這次是徹底撕破了臉。
雖然到現在也不知道為什么,為什么那個青年會如此決然的選擇撕破臉…但徐階和張居正都很清楚,無論如何,錢淵不會再回頭,以隨園諸多士子的態度來看,這還不僅僅只是錢淵的選擇,而是整個隨園這個政治團體的選擇。
前頭管家手持燈籠在不遠處默默等待,張居正恭敬的站在一旁,隱秘的看著徐階臉上的不甘神色…或許是因為被嚴嵩、嚴世蕃欺負的太狠太久,徐階難以忍受錢淵的背叛…至少在他看來是背叛。
“原漢亦是華亭人,叔大空暇時可多往來。”徐階丟下這句話,邁步向前走去。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張居正心頭微冷,他躬身應是,不緊不慢的跟在后面。
在張居正看來,這不是個明智的選擇,接下來的一段時日,可能是夏貴溪遭棄市后政爭最為慘烈的一段時光,猶過三年前李默一事。
在這種情況下,將背景復雜的隨園攪合進來,未必是個好事…雖然,這次是錢淵的主動挑釁。
緩緩走進后院,張居正一臉春風的向岳母張氏行禮,對妻子溫和小意,抱起女兒一臉疼愛,寒暄了好一會兒才離去…徐氏回娘家一向是一住就兩三天,不過這位也挺大度的,帶過去的兩個俊俏丫鬟都給張居正做了通房。
再次回頭看了眼燈火通明的徐府后院,張居正上了轎子,跺跺腳,“繞個圈,在童子巷口停。”
張居正沒有拒絕的權力,他揉揉眉心在心里苦笑,展才遠在萬里之外,稍稍撥弄,就能攪動京中風云,實在是太能折騰了。
和徐階不同,和原時空的那個張太岳不同,這一世的張居正在東南與錢淵相遇,在杭州、隨園幾度與其長談,他能隱隱猜得到錢淵為什么選擇和徐階決裂。
在很久之前,錢淵就在張居正面前如此說,自古以來,未有三百年王朝,為何?
張居正當然知道這是因為人口劇增,土地兼并的惡果。
當時的錢淵指著東南方向…張居正猜測,這才是錢淵的選擇,為何兵圍浙江巡撫衙門搶出汪直,無非是因為趙貞吉觸碰到了錢淵的底線。
張居正心里哀嘆一聲,前后三任岳父…就數現在這位最不好伺候,說的難聽點,這叫小心眼。
他還記得多年前在隨園與錢淵飲酒,當時的自己尚未投入徐階門下,錢淵嗤笑嘲諷,世人言錢某人睚眥必報,錢某何及徐華亭?
轎子輕輕落下,游七小心的掀開轎簾,“老爺,進去第三家?”
張居正微微點頭,“等著吧。”
如此宵禁時刻,張居正也小心翼翼的避免被人發現,他緩緩出轎,看著游七去叫門,自己在心里盤算,如何勸說董傳策。
張居正有把握自己不會成為被徐階這只壁虎的斷尾,但很難預測董傳策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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