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州先秦時期地處百越,所謂百越,自交趾至會稽七八千里,百越雜處,各有種姓。
漢初置鄉,隋朝隸屬處州,直到唐朝初年,才五縣聚攏設州府,以境內天臺山取名臺州。
之后臺州的行政區域相當的混亂,隔一段時間就會分出去或填補上一兩個縣,甚至連臺州之名都消失在歷史長河中。
直到元朝重設臺州路,明初朱元璋改路為府,臺州府才重現世間,下轄臨海、黃巖、太平、仙居、天臺、寧海六縣。
臺州府臨海,因為境內多有山脈,典型的七山一水三分田地的格局,又因為地理位置不好導致交通不便利,所以臺州是明朝最早一批深層次參與海貿中的地區,聚集在臺州的海商絕不比寧波府要少。
但臺州也是受倭寇侵襲最嚴重的的地區,早在瀝港被毀之前,就常有大批倭寇入侵臺州府,譚綸雖被后世譽為抗倭名將,縱使光著膀子上陣沖鋒陷陣,也不過勉強維持,直到去年徐海和汪直開戰,譚綸才略略松了口氣。
一行車隊緩緩駛出仙居縣城門,向西而去,五六輛馬車挺扎眼的,引得不少路人頓足。
“哪家的大少爺出來游山玩水?”有路人不屑道:“遇上倭寇那就好看了。”
雖然汪直和徐海開戰,但還是經常有小股倭寇侵襲東南沿海,其中以寧波、臺州最為頻繁。
眼尖的看得分明,“才五六輛馬車而已,你看看前后光是騎兵就幾十號,就算碰上小股倭寇也跑得掉。”
眼睛更尖的嗤笑道:“跑?開什么玩笑,沒看見那竹矛嗎?”
“噢噢,那是戚參將手下的雄兵!”
連戰連捷后,臺州、寧波一帶的百姓都將戚繼光視為救星,錢家護衛背著的狼牙筅特征很明顯。
不過也不算猜錯,這次錢淵一行人離開杭州之后,從富春江逆流而上,借道嚴州府入金華府,去義烏探望戚繼光。
一夜長談后,戚繼光讓弟弟戚繼美帶著二十親兵護送,由畫溪西下入臺州府,在仙居縣落腳,再由永安溪西進直入臺州府附郭臨海縣。
有浙直總督的牌子在,錢淵在東南各地都借得到官船,小七在里面細心教導四個丫鬟三國殺,她就這種玩的好,其他的一路上輸的都要翻臉了,而錢淵站在船頭,并不是在欣賞風景,而是在細細觀察地形。
低頭又看了眼地圖,這時代的地圖可沒有等高線,錢淵只能根據地方志以及之前搜集的資料做些極好。
“縱觀臺州一府,東南平原,河道縱橫,但西北、西南各處皆有連綿山脈,交通不利,客軍來援速度會很慢,臺州府只能孤身作戰,不像紹興、杭州、寧波,或者嘉興、蘇州、松江能連成一片。”
戚繼美連連點頭,“的確如此,倭寇侵襲紹興、寧波,即使不敵,駐扎在杭州府邊境的官軍能立即順流而下相援,但臺州…”
說起來是寧紹臺參將,但實際上戚繼光主要的活動區域只在臺州,錢淵回憶了下,似乎在南下福建,北上薊門之前,戚家軍幾次大勝都發生在臺州。
“但也有好處嘛。”錢淵笑了笑,“打得贏,功勞就是元敬一人的。”
戚繼美皺皺眉頭,“不是還有知府大人嗎?”
“譚知府是文官,哪跟哪兒啊。”一旁的楊文吐槽道:“如果能穩守臺州,戚參將升個總兵也不難。”
錢淵看了眼楊文,自昨日入臺州府后,這廝就有點坐不住了,平時楊文話很少,但這幾天簡直成了話癆。
順流而下,船速頗快,一早啟程,趕在夕陽下山之前,一行人已經抵達臨海縣。
一路上嘴巴就沒停過的楊文終于住了嘴,兩手緊緊攥成拳頭,眼前的臨海縣城門破破舊舊,城墻上多有刀劈斧砍的痕跡,護城河邊的土壤呈現出紫黑色,不知道混雜了多少倭寇和守城士卒的鮮血。
“自嘉靖三十二年到如今,已經三年多了。”錢淵平靜的說:“那筆債也還清了,如若有意,我可以推薦你隨軍,不管是臺州地方還是戚元敬處。”
隨著車流往前走入城門,經過守城士卒盤查,好一會兒楊文才道:“少爺來了臺州,守在少爺身邊,不愁沒有殺倭的機會。”
“你還真當少爺我是掃帚星?”錢淵笑罵道:“懶得管你,隨你去吧。”
一旁的張三松了口氣,“你要是真走了,大耳光子扇你!”
“說哪里話。”王義搖搖頭,“只是楊文一走,招募護衛只怕要緩下來。”
進了臺州府,首先要去的地方自然是府衙,母親譚氏遷居臺州,只說去找堂哥譚綸,其他的什么都沒說。
一路南下,錢淵幾次寫信,也不知道是沒收到還是錯過了,一直沒收到譚綸的回信,錢淵心里有點急。
守在府衙門口的士卒頗為精銳,也很是警覺,看到幾十個騎馬的漢子護送車隊過來,立即召集了幾十個士卒上前盤問。
一刻鐘后,臺州府同知唐順之大步走出府,錢淵深深一拜,“兩年多后再見荊川公。”
唐順之伸手一扶,眼前的青年已經褪去兩年多前的青澀,舉止從容間帶著一股逼人銳氣,再無崇德縣中的懶散。
“好,好好!”唐順之點頭道:“自崇德一別,聽聞展才殊功屢建,又順利登科,老夫和子理頗感欣慰。”
譚綸的妻子留在江西,只孤身一人來臺州赴任,身邊只有兩個偏房,小七被接到后院,錢淵隨唐順之前去書房拜見譚綸。
這是個面色黝黑的中年人,個頭不高,但目光森森,頗有威嚴,這些年屢屢親身上陣殺倭,書桌邊還放著一把腰刀,墻壁上懸掛著地圖和一柄長劍,看上去不像個文官,倒有幾分武將的模樣。
譚綸二十四歲中進士,是江西省出了名的少年才子,性情沉穩,腹有韜略,這是個能從螞蟻打架領悟兵法的奇才,在后世是能和戚繼光、俞大猷、李成梁齊名的名將。
“外甥錢淵拜見小舅。”錢淵規規矩矩行了個禮。
“起來吧。”譚綸放下筆,細細打量面前這個青年。
這是錢淵第一次見到譚綸,但并不是譚綸第一次見到錢淵,嘉靖二十四年,譚綸授南京禮部主事,曾去華亭做客見過當時才十一歲的錢淵。
俗話說,三歲看到大,十歲看到老,那時候的錢淵已經在華亭小有名氣了,書讀得好,人長的漂亮,嘴巴毒的厲害。
當時的譚綸頗為失望,妹妹兩個兒子,一個放棄舉業轉而經商,一個雖然聰慧卻性情偏激。
但沒想到七八年后,譚綸從同僚口中、書信中,甚至是總督府、巡撫衙門發出的官文中,一點一滴拼出了個完全不一樣的錢淵,氣節無雙,腹有韜略,精于練兵,心思深沉,手段了得,除了嘴巴還是那么毒,哪一點都不像…
一個多月前,譚綸接到了同年探花胡正蒙的信,在信中胡正蒙將錢淵簡直吹到天上去了…也不算太夸張,孤身入京攪動風云,諸多勢力之間騰挪自如,簡在帝心又入裕王府,聚攏同年被視為這一科的頭面人物。
“三年多前,你入了王民應幕府。”譚綸第一句話就是問罪,惹得一旁的唐順之撇嘴,他和譚綸同僚兩年多了,知道這位雖然不是個心眼小的,但卻對此事念念不忘。
三年多前,在錢淵的努力下,俞大猷、盧鏜率兵北上,在松江府、蘇州府、嘉興府和倭寇打成一片,多得兩京大佬賞識,以至于王民應升遷兵部右侍郎,但當時的臺州…無援的譚綸苦苦支撐,赤身沖陣重傷瀕死才保住城池。
這讓譚綸如何忘卻?
錢淵平靜的拱手道:“瀝港被毀,倭寇四起,臺州多山,松江平原,舍臺州,援松江、蘇州,換成小舅,亦會如此。”
這句話把譚綸硬生生堵回去了,他精通兵法,自然知道那是最佳的選擇,唐順之捋須笑道:“展才就這性子,投桃才能報李,他對著半洲公都不后退半步,子理你還想嚇唬他?”
張經在陶宅鎮和錢淵因為狼土兵劫掠發生沖突,張經都要調兵圍剿了,但錢淵半步不退,這件事早就傳遍東南。
譚綸悻悻道:“你倒是不怕我死在陣上!”
“母親擔憂,外甥曾派人送來藥材、補品,但在金華府被倭寇、山賊劫掠。”錢淵拱手問道:“母親、小妹如今住在哪兒,外甥先去拜見。”
譚綸臉色變了變,半響才道:“黃巖縣。”
“什么!”錢淵勃然變色,霍然起身道:“黃巖!”
黃巖和太平是臺州府最靠近海岸線的兩個縣,倭寇如若要攻臨海,必定要先攻黃巖。
“展才,展才。”唐順之起身解釋道:“之前要不是收到來信,我和子理都不知道你母親遷居臺州府,子理費了好大力氣才找到。”
“為什么不勸其回臨海?”
“嘴皮子都磨破了,她就是不肯!”譚綸一臉沮喪不解,“連口水都不讓喝把我趕出去。”
之前保持的威嚴蕩然無存,譚綸顯露出本性,搓著手指頭納悶道:“三妹出閣前和我關系最好,沒得罪過她啊!”
錢淵面無表情的站在那兒,將所有事在心里盤算了一遍,“還請小舅容內子女眷暫住后院,再派兩名向導,我連夜趕往黃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