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錢淵躺在被窩里懶得起來,直接叫人讓徐渭帶個話,今兒請一天假。
什么假?
當然是病假,昨兒高拱和叔父都囑咐最近少出門…
一直到日上三竿…不,都快到午飯時分了,錢淵才被叔母陸氏趕起來,睡眼朦朧,準備午后接著睡。
“小米粥熬的不錯。”錢淵嘖嘖贊道。
“是這小米好。”陸氏笑道:“外院說是漢中專門送來的。”
錢淵的手頓了頓,去年末地龍翻身,他立即派人去了漢中,曾銑的妻兒就在漢中城固。
往小里說,當年應下王義,錢淵自認有這份責任,往大里說,曾銑的妻兒是很有用的。
不過王義也應該快到京城了,殿試之后和徐府定親,陸氏就已經寫信,錢淵母親譚氏、小妹和大嫂都會上京,到時候讓王義抽個時間去趟漢中。
一邊想著心事,一邊喝粥,錢淵隨手夾了點小菜,訝道:“這是雪里紅,味道不錯,誰做的?”
他前世常年在江浙一帶,經常吃雪里紅,只是這個時代雪里紅不太上臺面,錢淵找了幾次沒找到。
“北邊倒的確是叫雪里紅。”陸氏掩口笑道:“這可是徐府送來的。”
閑聊了會兒,陸氏才放錢淵出去,還細細叮囑別又回去睡覺…不為別的,大白天睡覺在這時代總是不好聽的。
宰予晝寢,這才有了朽木不可雕也這句話。
錢淵想了想去了前院,現在前院還是馬管事負責,楊文不耐煩這些雜事,張三和周澤為副。
雖然不親自管事,但全府上下除了后院之外的銀兩支出收益,錢淵都會過目,這方面沒人能在他眼前搗鬼。
“少爺。”
“少爺。”
馬管事正在和賬房盤賬,笑著說:“少爺,誰想得到,酒樓這么賺錢!”
錢淵笑了笑沒說話,拿過賬本隨意看了幾眼,心想這位馬管事得叔母信重,是個眼活的,在東南時候叫自己“淵少爺”,現在只叫少爺。
一旁的張三撇嘴道:“全京城多少酒樓,能大把撈銀子的獨此一份,前段時間的百味羹大受歡迎。”
隨意翻看賬本,錢淵有點心不在焉,腦子里還在想著前天晚上。
三個月前的元宵節,錢家酒樓名聲遍傳京城,一舉壓過無數老店,一躍成為京城飲食餐飲業的龍頭老大,沒辦法,錢淵前世就是個吃貨,閑暇時還喜歡親自動手,現在不少菜式都送進西苑了。
雖然價格高昂,但還是賓客盈門,即使是朝中大臣也常常光臨,原本還讓下人拎著食盒回去,但后來錢淵布置了七八個小院落,又隱隱透出陛下曾經落足…
當然了,來的最多的是嚴黨,他們可不怕別人彈劾受賄,這種罪名就算抓到了實證,嘉靖帝都未必會理睬。
其中董份、白啟常、唐汝楫還有嚴嵩的兩個干孫子都是常客,倒是嚴世蕃不太來,不過趙文華來的很頻繁。
前天夜里趙文華來了,要了個院子飲酒,和錢淵見了一面,遞來了嚴嵩私下的承諾,愿舉薦起復陸樹聲任國子監祭酒。
其實這是趙文華主動請纓,他回京后升遷工部尚書,春風得意,但越來越膽小,特別是前段日子景王之子夭折之后,恨不得每天都來酒樓轉一趟。
歷史上的趙文華從東南回京后一度驕橫,諂殺李默,力挺胡宗憲,后因筑正陽門樓不力被革職,回鄉路上揉肚子揉死了…八成是陸炳下的手。
不過這一世的趙文華,在臨平山下的村落里,被錢淵手中的苗刀徹底嚇破了膽,再之后錢淵名聲扶搖直上,得嘉靖帝寵信,順利登科,在朝中幾番勢力中扶搖不定,最后入裕王府。
趙文華如何會丟掉這條線…他也算看清楚了,李默一去,嚴嵩勢力愈發龐大,日后清算就越慘,但他現在想走都走不了,嚴世蕃可是翻臉不認人的。
于是,趙文華細細將嚴嵩父子的謀劃從頭到尾漏了個完完全全,這盤棋從會試結束之后就開始了,李默被蒙在鼓里到現在還有點莫名其妙。
可惜錢淵對這些沒什么興趣,大致和他之前猜測的差不多,沈坤殺人案早早就被嚴嵩握在手里了,董份遞上的表文是經過兩個月精心雕琢而成的。
從南京國子監祭酒到北京國子監祭酒也是特地安排好的,所有的一切都為了讓李默在朝中一呼百應,讓嘉靖帝心起疑慮,在嘉靖一朝,能力不重要,信任才重要。
不過,有兩件事錢淵猜錯了。
林潤不是李默的人,也不是徐階、嚴嵩的人,而是機緣巧合得知沈坤殺人,經過一個多月的暗中調查后毅然上書,奏折到了通政司被摁下,嚴嵩才借勢而為。
而吳震翔也不是嚴嵩的人,應該是徐階做的手腳,只是不知道是徐階的暗子,還是什么把柄被徐階握在手里。
想起前天晚上趙文華遞來的那篇寫好的奏折,錢淵嘖嘖嘆息,文人殺人不用刀啊,不過這似乎和歷史上差不多。
但錢淵也明白,李默的失勢絕不僅僅是因為這道妙筆生刀的奏折,更多是因為之前兩個月的驕橫,以及橫掃朝堂表現出來的強硬。
李默并不清楚,自己只是被嘉靖帝拿出來和嚴嵩打擂臺的,并不是大鬧一場取代嚴嵩的那個人。
嘉靖帝的期盼和李默的目的有著本質的區別,這一點早早決定了李默的下場。
賬本很快看完了,錢淵沒看出什么問題,只是驚訝于酒樓收入之豐厚,現在管著酒樓的是從護衛隊里挑出的一個老人,家里以前也是經商為生的。
伸了個懶腰,錢淵琢磨要不要把楊文拉來搓兩把,這時候門外傳來喧雜聲,還隱隱聽得見馬嘶聲。
“少爺,王義他們到了!”
剛才喝粥還想著呢,這會兒正好到了,錢淵笑著疾步出門,拍拍迎上來的王義的肩膀,“老王,辛苦了。”
錢淵往后看去,這次跟著上京的有二十多個護衛,應該除了食園護衛之外都跟來了。
“寧國府那邊都好了?”錢淵看看左衣袖空蕩蕩的劉洪,“做的不錯,就是鬧得有點大,連錦衣衛都知曉,還報到陛下面前了。”
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錢淵似乎找到了當年下海后回老家,和刑警隊兄弟們重聚首的感覺,走入人群一個個拍過去。
“嘿,居然長高了,也壯實了!”
“去年就成親了,還跟著上京作甚,聽說媳婦給你生了個大胖小子?”
但很快,錢淵就察覺到不對,從第一次遠赴杭州開始,他和護衛們關系極為親近,之后組建護衛隊,錢淵臨陣不避,戰后親自裹傷,甚至有時候親自下廚,新舊護衛在俯首帖耳的同時,對錢淵都頗為親近,但現在卻個個像個鵪鶉似的低著頭不吭聲。
剛開始錢淵還以為是身份的變化,畢竟從一個秀才成為一個進士,這是翻天覆地的變化,但他看到了楊文也低著頭。
“怎么了?”錢淵回頭看向王義。
“少爺。”
王義和劉洪率先單膝跪下,周圍的護衛紛紛跪倒。
錢淵臉色有些發白,身子晃了晃,楊文一個箭步搶過來扶住,“少爺別急,沒事,沒事。”
“說!”錢淵定定神踢了腳劉洪。
“夫人、小姐令我等攜聘禮上京,迎親諸事擺脫二老爺和二夫人。”劉洪低聲說。
“不過夫人、小姐無恙。”王義趕緊接上,“還在食園。”
錢淵瞇著眼想了會兒,拉著王義、劉洪進了隨園,“說清楚。”
“接到二夫人的信,夫人、小姐都欣喜準備聘禮,但臨出發的時候,突然改了口。”王義低聲說:“但夫人、小姐都好好的,臨走的時候還細細囑咐小的路上留神,別弄丟了聘禮。”
劉洪張張嘴巴,臉上猶豫不定,錢淵眼尖立即指著他,“說。”
“自從田洲狼兵移駐紹興、杭州后,松江今年幾次遭倭寇侵襲,少爺那些族人…”劉洪苦笑道:“一股腦去了食園。”
看錢淵的銳利的視線盯著自己,王義臉上笑容苦澀,“少爺,不是小的背后說小話…太不要臉了,讓幾個七老八十的上門,小的都不敢動手,而且還有錢塘錢氏、余杭錢氏幫腔。”
在心里琢磨了下,錢淵緩緩搖頭,這事兒不對勁,母親小妹本應該是去年末和叔父叔母一起入京的,結果臨時反悔沒來,這次是自己成親,母親居然又臨時反悔。
可以確定,肯定是有什么事。
錢淵心里有點急了,到底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