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穿越而來,錢淵是個秀才,四年過去了,他讓這個名字閃閃發光,遍傳海內,他一路考中舉人進士,順利登科,完成了明朝讀書人最期盼的華麗轉身。
從一個普普通通的讀書士子,成為一個官員,而且還進入被視為“儲相”培訓基地的翰林院,成為一名庶吉士。
似乎全新的生活在向錢淵招手,他面前似乎有一條金光閃閃的大道。
很可惜,這些并不是錢淵所想要的。
接下來的日子是錢淵這些年過的最為舒服,最為恣意,最為懶散,但也最無聊,最不爽利的時光。
雖然,在別人看來,他無限風光。
又一次遲到,錢淵面無表情的接受前輩的批評,被選為庶吉士,短短十來天,這是他第三次遲到了,態度很不端正。
其實翰林院是京城所有機構中最輕松的,五日一休,工部、吏部的官員眼睛都綠了,但錢淵還是遲到了,實在趕不上趟。
陶大臨和諸大綬還好,徐渭已經幸災樂禍好幾次,但今天,徐渭忍不住站出來了。
“何為幸進?”徐渭大步出列,瞪著眼睛大喝道:“哪個王八蛋說的?!”
嘖嘖,雖然也是短短十來天,但徐渭在翰林院已經名聲鵲起,這貨讀的書太雜了,什么都懂,而且又琴棋書畫什么都精,多少人都甘拜下風。
但徐渭偏激的性情,口無遮擋的嘲諷口吻也名揚翰林院,他面前的中年士子被氣得滿臉通紅,卻不敢再罵…徐渭已經擼起袖子了。
高中榜眼之后,京中遍傳徐文長之名,他是知道的,徐渭上過戰場,斬殺十余倭寇,手下是有兩把刷子的。
最關鍵的是這位中年士子是寧波人,寧波就在紹興邊上,他很清楚,徐渭這等人性行不羈,是個不講規矩的,別人未必敢,但徐渭是敢在翰林院動手的。
“好了,好了,是在下來得遲了,是在下的錯。”
讓人意外的是,錢淵居然出來做和事佬。
這話兒一出,圍觀眾人中不少人都面露鄙夷神色,徐渭為你出頭,你居然縮回去…還虧你被贊氣節無雙,銳意逼人。
但徐渭臉色沒變,陶大臨和諸大綬臉色也沒變。
接下來,錢淵對中年士子長長一揖行禮,“袁前輩,是下官錯了,但幸進一詞不敢領。”
中年士子冷哼一聲,正要開口,但錢淵的話還沒說完呢。
“畢竟下官不善青詞。”錢淵笑吟吟道:“不過,下官倒是佩服前輩,掌南京翰林院…前輩都不肯就任,想必是忠心赤膽,時時備陛下所詢。”
這話一出,周圍立刻安靜下來,有認識錢淵的松江人就心里念叨了,三歲看到大,五歲看到老,這廝的嘴巴…這輩子都改不了了。
這位被懟的中年士子姓袁名煒,嘉靖十七年探花出身,歷史上最有名的青詞宰相。
年初嘉靖帝欽點其掌南京翰林院事,但袁煒上疏請辭,愿以原官供俸,嘉靖帝大喜立即提拔為侍讀學士,三月初再加禮部右侍郎。
雖然名義上掌翰林事的是翰林學士兼禮部尚書吳山,但其畢竟是禮部坐堂官,而另一個翰林學士李默只是擔虛名,真正在翰林院行使職權的是僅次于翰林學士的翰林侍讀學士袁煒。
錢淵這話兒皮里陽秋,既嘲諷袁煒以青詞媚上,又嘲諷其不肯去南京任職,非要湊到嘉靖帝面前…這才是真真正正的幸進。
袁煒被懟的無以對,想痛罵但又看到徐渭在邊上,錢淵懟人還只是暗喻,但徐渭是能拉的下臉的,最后只能悻悻離去。
“展才,何必呢?”張居正苦笑著扯了把錢淵。
“知道這位袁前輩心眼小。”錢淵特地大聲說:“不過無欲則剛,三年后散館,我又不準備留在翰林院。”
湊過來的孫鑨忍不住說:“家父說了,三年后寫不出一篇出色的五經題,陛下把你打發到云貴去!”
“那正好辭官,悠游泉下。”錢淵哼了聲,“說起來真是佩服叔大,能在這兒熬這么久…我可沒這耐心熬上十年。”
“你又不整日都在這兒,說什么熬。”張居正瞪了眼,他是嘉靖二十六年進士,算算馬上就要滿十年了。
這倒是真的,錢淵每日懶懶散散的來翰林院打個轉,到了中午拉著大家去酒樓吃飯,下午…反正問起來都是去裕王府。
前幾天就為此鬧出事,嘉靖帝召錢淵入西苑,結果太監過來發現錢淵不在,聽說是去了裕王府,去找了找,裕王說…已經好幾天沒見人了,最后是在隨園的小廚房找到人的。
當時錢淵正在試驗給小七做個生日蛋糕…
呃,這也是袁煒為什么老找錢淵麻煩的原因,他是媚嘉靖帝,而錢淵是媚嘉靖帝和裕王,嘖嘖,羨慕嫉妒恨啊。
就因為被允許進出裕王府,錢淵其實在翰林院里很受人妒恨,即使張居正也忍不住心頭發酸…幾次聊天都透出一股濃濃的山西老陳醋味兒。
這不,錢淵正準備去吃中飯,馮保急急忙忙跑來,嘉靖帝又召其入西苑覲見,袁煒兩眼都要冒火了。
“陛下,今兒已經有人指責學生是幸臣了。”錢淵抱著獅貓牢騷道:“獅兒不肯吃飯也要把學生叫來…”
“難道你不是?”嘉靖帝笑罵道:“除了內閣重臣和吏部天官,算算這半年,其他五部尚書都沒你覲見的次數多。”
“但學生什么好處都沒得啊。”錢淵小心的將魚干撕開送到獅貓嘴邊,“倒是有人一下子跳到六部去做侍郎了。”
嘉靖帝這下算是聽懂了,這廝是在告狀,“那讓你也去做個侍郎?”
“呵呵,陛下,學生說笑呢。”錢淵干笑道:“陛下不是許學生進出裕王府了嘛。”
“你也知道啊。”嘉靖帝罵道:“看看那高拱,恨不得住在裕王府,你呢,三天打魚兩天曬網!”
錢淵煞有其事的低聲道:“陛下您是不知道,去得多不好…別人心里不悅。”
這還是告狀,嘉靖帝無語的揮揮手,“高拱不至于這點容人之量都沒有…算了算了,去吧,朕的賜宴反正也不入你眼。”
錢淵又擼了兩把獅貓才出殿,和黃錦說笑幾句,打趣馮保這廝幾句,然后去了直廬。
“哎呦,今兒東樓兄當值。”錢淵一進門就笑著拱手,“好久不見。”
嚴世蕃丟下毛筆,冷笑罵道:“是好久不見,你攀上高枝了嘛!”
“這哪里話?”錢淵指指嚴世蕃,“不信東樓兄消息這般不靈通!”
嚴世蕃冷冷盯著錢淵,好一會兒才噗嗤一笑,“你小子倒是狠,據說華亭女都要落發了。”
“那可不管小弟的事。”錢淵很自來熟的斟了杯茶,“反正詠絮才名也是徐府的,換個人…華亭是無所謂的。”
嘖嘖,也不知道是誰宣揚的,反正徐階家后院那點破事…感興趣的算是都知道了,小七為此聲名遠播,張氏為此大發雷霆,錢淵正琢磨著盡早擇期迎親。
“還真是簡在帝心啊,要是換個人,皮都被陛下扒了!”嚴世蕃嘆了口氣,“據說你還不太去裕王府?”
“誰說的,天天下午都去!”錢淵一瞪眼。
“拉倒吧,前幾天的事都傳遍了。”嚴世蕃細細打量錢淵的神情,心想景王兒子夭折,也不知道日后還有沒有機會,這樣看來,說不定老爹嚴嵩留的這份香火情能起到作用。
錢淵瞥了眼一旁的書吏,心想自己也算煞費苦心了,幾乎每次和徐府、嚴府、裕王府的人會面,都要精心挑選時間,輪換次序。
這是小事,但絕不是可以忽略的事。
自從半年前入京后,錢淵和徐府、嚴府始終保持不近不遠的聯系,每次聯系都會考慮周全,每次都會來回接觸,不和任何一方拉近或拉遠關系。
錢淵并不試圖站在中間,這種人總是死的最快的…他只希望盡量保持平衡,然后迅速脫身離京。
被選為庶吉士打亂了錢淵的計劃,但他并不準備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