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庶吉士,錢淵沒什么期盼,他壓根就對入翰林院沒有任何興趣,就算考得上…好吧,關鍵還是他完全沒可能考上。
選官也不急,錢淵希望看到李默和嚴嵩斗得死去活來之后,八成徐階也會插一手。
不過,徐階也快開始總攻嚴嵩了吧,錢淵記不清具體的時間,但卻記得人名,被自己踹了兩次的鄒應龍,還有歷史上送上致命一擊的名臣林潤也是這一科的進士。
錢淵放下茶杯,拿起鵝毛筆,邊上伺候的香菱趕緊研墨,笑著問:“少爺,留在京中還是去外地任官啊?”
“你們想留在京中?”
“跟著少爺,去哪兒都無所謂。”
“說不定要去云貴當個縣令,嘖嘖,那兒土司橫行,還有吃人生蠻,像你們這樣的,兩個都不夠一頓的。”
“少爺又在嚇唬人!”
錢淵調笑幾句后指了指里屋,“去吧,少爺我還有事。”
雖然已經三月份了,但錢淵還是覺得太冷,每天晚上都要香菱暖暖被窩才肯睡…
沾了點墨汁,錢淵提筆在紙上寫下幾條,這是他保持到現在的習慣,先要確定自己的目標,然后再去考慮計劃。
之前剛剛入京的時候,錢淵首先是要保命,其次是保下胡宗憲,再次才是考中進士,運氣不錯,都完美的達到目的。
現在錢淵考慮的是,首先要裕王勾搭上…準確的說,應該是和高拱勾搭上,這一點原本是沒問題的,叔父早就勾搭上了,可惜和徐府結親,這條線就要想點辦法維持住。
其次是選官,有個看自己這么不順眼的吏部尚書在,錢淵相信這廝很有興趣把自己打發到云貴去,那就拖著吧,實在不行大不了不選官。
而且李默也未必能撐多久,雖然歷史已經發生了變化,但大體的軌跡是沒變的,李默跳的越歡,嚴嵩和徐階聯手的可能性就越大。
再次是以徐渭、陶大臨為首的紹興士子,因為種種原因,他們被外界視為和錢淵一體,甚至已經有同年如此稱呼,“隨園士子”。
錢淵相信,這十五個人中至少有一半人是能派得上用場的,這是他在高拱上位后的底氣。
又連續寫了七八條,開海禁通商,一條鞭法,和高拱的相處,和張居正之間保持聯絡,還有和徐府、嚴府的關系等等,不過這些都是次要的或者長遠的目標。
有些錢淵已經有過考量,但有的還需要再考慮,而且很多事情是如今說不好的,需要根據日后事態的變化隨時修正甚至改弦易轍。
正準備放下筆,錢淵愣了下,蘸了點墨在最前面寫下三個字,“娶老婆”。
這才是錢淵目前要命的事。
這時候,可卿掀開簾子,“少爺,二老爺,二夫人來了。”
錢淵一把將紙張扯起塞進袖子里,才疾步迎出去,“叔父,叔母,今晚怎么有空來隨園這邊逛逛?”
錢錚沒吭聲臉色不太好看,而陸氏笑吟吟的面帶喜色,“淵兒,你母親回信了嗎?”
會試放榜之后,錢淵就寄了信回去,想讓母親、小妹上京一趟,自己成親,總不能母親都不在場吧。
“還沒有。”錢淵微微蹙眉,轉頭吩咐道:“可卿,沏三杯茶去書房。”
三人在書房坐定,陸氏笑著問道:“三日后就是選庶吉士,準備的怎么樣了?”
“哼,想都不用想。”錢錚對侄兒經義的真實水平了如指掌,能中進士那都是曾祖鶴灘公顯靈了!
陸氏沒搭理丈夫的喪氣話,低聲說:“徐府那邊遞話過來,想趕在選庶吉士之前納采。”
“嗯?”錢淵眼睛一瞇,“不是說好在選庶吉士后嗎?”
陸氏還想說些什么,但錢錚搶在前面開口道:“之前一直推脫,還不肯說明白,現在好了…那邊遞話過來,話說的挺硬氣。”
“也不怪話說的硬氣,從那次相看之后,淵兒你一次都沒去過徐府,別說殿試之后,就是會試放榜之后你都沒去過。”陸氏頓了頓,身子往前湊了湊,才說:“選庶吉士不僅僅是考經義,也要看年齡、相貌等等,徐閣老說不定能…”
“你就是如此打算的?”錢錚狐疑的盯著侄兒,他現在也算了解錢淵的行事作風了,這種事還真干得出來。
“怎么可能?”錢淵矢口否認,在心里琢磨了下,說不準徐階覺察到點什么了,才會斷然遞話過來,他不認為這是張氏的主意。
現在是要做決定的時候了,錢淵突然長身而起,讓可卿去叫人,楊文、張三、周澤三人很快趕來。
“計劃之前已經交代過了。”錢淵走到書房門口低聲道:“開始吧,今晚楊文先去,你們倆等消息。”
楊文拱手應是,周澤皺著眉頭在心里盤算計劃是否周密,而張三蠢蠢欲動…他是最不安分的那個,被強行派給馬管事當副手,整天都閑出鳥來了。
看著三人快步離去的背影,錢淵有點緊張…在嘉定城外盧斌即將敗北,他領兵率先出城之后,緊張這種情緒,已經久違了。
就算是鄉試、會試,就算是被徐海圍在崇德,就算是被倭寇擄走,錢淵也沒有感覺到緊張…但這一次,不僅僅關乎錢淵本人。
回到書房,錢淵舔舔嘴唇將殘茶一飲而盡,從書桌上取出早就準備好的幾首詩詞遞給叔父。
只是幾句話就解釋清楚了,隨后書房里一片寂靜,好一會兒之后,外面的可卿才聽見猛地捶桌聲,還有錢錚的怒罵聲。
陸氏捂著臉扭過頭去,錢錚雙目圓瞪死死盯著侄兒,壓低聲音怒斥道:“你沒開玩笑?!”
“沒開玩笑,真的。”錢淵腳步往后退了半步。
錢錚喘著粗氣,愣了會兒才問:“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有一段時間了…”
“應該是相看后不久就知道了。”錢錚哼了聲,“難怪從相看后,就一直不冷不熱,每次問起,你總是砌詞往后推,從會試放榜一路推到選庶吉士后…”
“你到底知不知道,從徐階的女兒變成…變成孫女,對徐府來說,這簡直就是羞辱!”
“你還指望徐璠將女兒嫁給你?”
“就算徐璠那廝肯,徐華亭決計不會松口,張氏更是恨你入骨!”
錢錚一直罵到口干舌燥,接過妻子遞來的茶盞喝了口,才想起之前楊文三人,“淵兒,你到底想做什么?”
“成親啊。”錢淵兩手一攤看向陸氏,“叔母,這事兒您可得幫我,侄兒非她不娶。”
陸氏也是無語了,難怪之前沒個準話,從姑姑變成侄女,這徐家人…萬一張氏被氣死,那就鬧大發了。
看陸氏不肯松口,錢淵哭喪著臉將那幾張紙放到錢錚面前,“叔父,您也知道,侄兒之所以想和徐府聯姻,就是因為那兩句殘詩,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看看這幾首詩詞…不讓易安居士啊!”
嘴里如此說著,錢淵感覺胃有點不太舒服,想吐…穿越者用詩詞用到這種地方,還有誰?!
錢錚低頭細細看了看,眉頭漸漸松開,半響后才長嘆一聲,“自三年前…你變了很多,心思深,手段狠,目光長遠,更是謀定后動,想必已經準備好了。”
“不敢瞞叔父,侄兒的確做了些準備。”
“不敢瞞?”錢錚冷笑道:“說吧。”
錢淵干笑幾聲,“等楊文消息傳來,請叔父拜會一人。”
“誰?”
“太常寺卿,裕王府講官,河南新鄭高肅卿。”
錢錚沉默下來了,在心里思索良久才抬起頭盯著侄兒,眼神中帶著疑惑,也帶著一份釋然。
早在兩個月前,錢錚就對和徐府聯姻一事極為不滿,今晚只是借此發泄心中怒火…他看不起徐階,他早就盯上了高拱身后的欲望,他早就和高拱勾搭上了,他試圖借高拱一展胸中抱負。
而去年除夕夜,錢淵分析的清清楚楚,高拱日后和徐階必有一戰,如果錢家和徐府聯姻,錢錚如何去面對高拱,而高拱又如何能信任錢錚?
錢淵直言請錢錚拜會高拱,這只能意味著,錢淵并不打算在和徐府聯姻后攀附徐階,拋開高拱這條線。
聽侄兒細細講述一遍計劃后,錢錚的臉色略微好看了一點,他遲疑著低聲問:“一定要娶?”
看錢淵不吭聲,但目光堅定,錢錚嘆了口氣,又問:“楊文去見誰了?”
這時候,一人獨行的楊文敲開了東城的一戶人家的側門。
主人笑著迎出來,“楊兄弟,怎么這么晚還上門?”
“不敢當黃千戶兄弟之稱。”楊文拱手行禮,“聽說并了幾家鐵匠鋪?”
“五家。”主人笑著伸出一只手,“不敢鬧得太大,省的兄長嘮叨。”
“小心謹慎這是好事。”楊文走近幾步低聲道:“聽聞黃家正在籌銀?”
“幾個月前老家山洪突發,沖毀了一座大橋…”主人搖著頭嘆道:“兄長想積德行善,只是我這身份…口袋里也沒銀子。”
“小事,都包在我家少爺身上。”
主人家臉上沒什么喜色,反倒滿是疑惑和猜忌。
“放心好了,就算被人知曉,也不是什么壞事,入內詳談如何?”
“好好,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