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十多天就要過年了,大量應試舉人涌進北京城,對于他們來說,最大也最需要先解決的問題是住宿。
雖然每個省都是有會館的,但也容不下那么多人,再說了,大家都是舉人,誰不帶幾個隨從、書童來。
十二月初各家會館都已經人滿為患,剩下的人要么去客棧,要么去租憑民房。
要知道多少客棧老板都盼著這一天呢,三年一度,早就磨好了刀蓄勢待發,就連柴火間都騰出來了。
租憑民房是最劃算的,三四個同鄉舉人合伙租憑,加上隨從、書童,雖然有點擠,但性價比極高。
其次是高昂的消費,距離會試還有兩個月呢,京城物價本來就高,到了年關時節漲了一波價,碰上會試年,又漲了一波。
不少舉人捏著指頭算了算,不得不琢磨著去哪兒打打零工,當然更多的是去找同鄉官員借點錢花花。
如張居正已經在錢淵面前叫苦不迭了,領著妻子兒子直接上門蹭飯順帶著躲人。
不過入京的士子中,有一波人是特殊的,那就是東南士子,這一次,提前兩個月入京的士子中,東南人是最多的。
錢淵曾經在和陳有年、諸大綬等人的聚會中問起這件事,得到的回答是…
南人畏寒,需要提前進京適應環境…這是扯淡,廣東、海南人更怕冷。
實際上東南之地富庶,上京趕考的士子大都家境富裕,在京中往往盤根錯節,早就安排下住宿。
陳有年的父親是正德年間進士,叔叔是嘉靖十一年進士,諸大綬的父祖輩也都出仕,自然在京中找得到住處。
最關鍵的是,雖然年關將近,但他們都怕年后倭寇鬧事,到時候堵著路甚至截斷運河,那就麻煩大了。
“大股倭寇已經很少上岸了,都是小股倭寇流竄。”諸大綬搖頭道:“就在半個月前,一股倭寇藏于太湖中,突襲常州,入長江窺鎮江,險些截斷運河。”
錢淵也很無奈,雖然大局在漸漸好轉…當然,這種好轉的背后是汪直和徐海正在海上打的如火如荼,但小股倭寇侵襲實在難以避免,各地文武官員也不可能將所有精力放在這上面。
“還好如今新任操江提督率兵進擊一舉破敵。”陳有年擔憂道:“亮卿先生來信說,文長已經啟程入京,說不定正好碰上。”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錢淵笑道,“文長哪里是那么容易死的!”
眾人都是含笑盯著錢淵,你怎么有臉說這話…幾個月前差點就將徐渭給罵死了。
錢淵干笑幾聲,“再來點?”
“展才如今是大財主,不吃白不吃。”今天終于跑過來湊熱鬧的孫鋌沖著一旁的楊文嚷嚷,“多來點牛肉片,再來點雞蛋皮餃子。”
孫鑨無奈的笑了笑,嗔道:“也不怕撐著了。”
“不怕,不怕!”
前幾日陳有年、諸大綬入京,在浙江會館設宴邀紹興同鄉聚宴,也帶上了從錢錚入京后就一直苦讀百無聊賴的錢淵。
今日錢淵在自家院子里擺了個大火鍋回請,除了陳有年、諸大綬外,還請來了孫鑨、孫鋌兩兄弟,席上眾人都是應試舉人,但都沒有聊起八股,而是說起東南戰局。
錢淵在心里琢磨了下,小股倭寇侵襲的事情實在是難以避免,李默前幾日因此上書彈劾胡宗憲剿倭不利,但昨日傳來戰報,胡宗憲于紹興會稽大破倭寇,斬首五百,焚毀船只數十艘,嘉靖帝這才轉嗔為喜。
“紹興大捷,這倒是真的。”陳有年點點頭說:“不過也險的很,要不是總督大人親自率兵來援,又有典吏吳成器堅守城池,只怕會稽縣要慘遭倭寇屠城。”
錢淵舉杯示意,笑著說:“胡汝貞親身犯險,幸得紹興大捷,東南雖多遭倭寇侵襲,但局勢正在漸漸好轉,還望諸君一舉高中,為鄉梓出力。”
眾人均舉杯一飲而盡,但孫鋌放下酒杯,搖頭道:“身為六省總督,卻親身犯險,實不是明智之舉。”
這話一出,眾人都轉頭看向錢淵,他們都有自知之明,在這方面難以和錢淵相提并論。
“親身犯險實在是迫不得已。”錢淵詳細解釋道:“雖有俞大猷、盧鏜、湯克寬等名將,但東南衛所兵實在不堪大用,調來的客兵水土不服,甚至為了糧餉相互爭斗,楊宜就是因此下獄。”
“田洲狼兵雖勇猛善戰,但兵力不足,今年東南正式推行募兵制,但新兵不是馬上就能上戰場的,至少需要一年左右的訓練。”
急性子的孫鋌脫口問道:“那要等到什么時候?”
錢淵微垂眼簾,“那就要看胡汝貞手上有多少銀子。”
眾人啞然無語,他們也知道,募兵、練兵都是要銀子的,不過如果徐渭在,定然能聽出錢淵這句話的言下之意…看胡汝貞手上有多少銀子,實際上是要看胡汝貞什么時候將提編法推行到各省。
錢淵不想再說這事,往深里說,不僅要說到提編法,還得說到稅賦改革,敏感的地方太多,他笑著指指側屋,“要不要再來一局?”
“正好五個人,四人上陣,誰輸了誰下來。”
“還要備考呢。”
“兄長,苦讀這些年,早就成竹在胸,臨時抱佛腳有甚用?”
“這樣吧,來四圈,就四圈,絕不多!”
眾人哄然響應,個個摩拳擦掌,一向穩重的孫鑨正在教訓弟弟,玩物喪志啊…所以哥哥先上,弟弟你等著。
錢淵有些后悔了,那天將麻將帶到浙江會館…說了打兩圈就切磋時文,結果打了整整十圈,如今浙江會館都快成了麻將館了!
不過上了桌,錢淵就不管不顧了,聚精會神,全力以赴!
“自摸,十三不靠!”
“展才,這種牌都能胡?”
“是啊,我這下家一直糊涂著呢,還在猜你到底胡哪門?”
一連串的抱怨聲讓錢淵沒發現…叔父錢錚悄無聲息的出現在門口處。
好一會兒后,直面門口的孫鋌才猛地起身,干笑著踢了踢一旁的錢淵。
“叔父…”錢淵想笑笑,但又不敢笑,臉扭曲的不成樣子。
錢錚倒是沒在外人面前訓斥侄兒,只拉著臉讓開,一個年歲不大的太監走進屋子。
“陛下召見,立即入西苑。”
屋子里登時安靜的連一根針落地都聽得見,孫鑨孫鋌兄弟倒是沒太意外,京中有心人都知道錢淵簡在帝心,而諸大綬、陳有年目瞪口呆的看著帽子上還沾染著雪跡的太監。
“錢公子,請吧。”年輕太監倒是態度不錯,笑瞇瞇的看了看桌上,笑道:“這就是麻將吧,宮里都流傳開了呢。”
這下子,錢錚的臉更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