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文德橋,沿著秦淮河走了一段,岸上處處可聞嬌聲笑語,河內畫舫一艘接著一艘令人目不暇視。
不過,這里是全國…呃,可能也是全世界目前規模最大,檔次最高的地方,絕不會出現什么姑娘揮舞手絹在門口招客的場景。
甚至因為身后那些穿著短打衣衫的護衛,錢淵都不太受待見,這里不比北京更看重高官,不比東南沿海更看重錢財,這里看重的是風流才子,看重的是可以傳唱的絕妙詩文。
錢淵這一世只抄襲了兩篇,記得的存貨倒是還有些,但絕不會浪費在這兒。
“比早上人多,多很多。”張三在一邊嘀咕。
錢淵手中的扇子拍了拍這廝的肩膀,“傻啊,人家三更半夜正是好買賣,午飯左右才起床…楊文,是吧?”
楊文警惕的四處張望,懶得搭理,自從松明山事件之后,他就下定決心,就自家少爺這惹禍的本事,只要出門,無論在哪兒,身邊不得少于二十護衛。
“這家不錯,有點格調。”錢淵停下腳步,饒有興致的看著不遠處的小樓。
和其他楚館比起來,這兒顯得平淡了很多,無華彩,無絲竹,無喧鬧,特立獨行的很。
回頭問了問,這次出來只帶了幾十兩銀子,特么打個茶圍估摸都不夠呢,錢淵派人回去取銀子,自顧自進了小樓。
左右掃了掃,一樓大堂只有一個小廳,其余地方都被分割成一個一個小間,除了兩三個明顯是掌事的婦人外,居然都看不到年輕貌美的女子。
“這位公子是第一次來?”一個綠裙婦人笑吟吟迎上來,“臉生的很呢。”
“離鄉試也就二十多天了,臉生的人還少?”
“公子有所不知,咱這兒招待的都是熟客。”綠裙婦人含笑道。
“熟客?”錢淵甩甩手,“的確第一次來,什么規矩?”
“現在就剩一位了。”綠裙婦人隨手拿過幾本書,“公子本經是?”
錢淵眼睛都瞪圓了,特么來青樓玩玩還要做題!?
“公子剛才也說了,離鄉試也就二十多天。”綠裙婦人掩口笑道:“其他時候秦淮談詩,唯獨此刻論文,破題才能入內。”
這特么算是特色吧,還是三年一度的季節性賣點,真夠牛的!
“公子可別小瞧了,樓內姑娘若是男兒身,不說舉人進士,一個秀才是不難的。”綠裙婦人傲然道:“就昨兒,魏國公幼子就掃興而歸。”
干這行的都眼睛尖,早就瞄見錢淵身后的那二十個護衛,個個神情肅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自然要找個由頭放在前面頂一頂。
南京城再大還能大得過守備南京的魏國公,而全南京都知道魏國公府最受寵的就是其幼子徐邦寧。
正說著呢,一個油頭粉面的少年郎搖著折扇走進小樓,身邊仆役將錢家護衛用力推開,嘴里還不干不凈罵了幾句。
護衛們知道南京城大佬多,都沒打算惹是生非,但無奈那些仆役太過囂張,一個護衛退得慢了點,居然被一腳揣在心口。
張三眼睛一瞪,手一斜,那仆役立時一跤摔了出去,這下算是捅了馬蜂窩了,十幾個仆役圍了上來破口大罵拳打腳踢,圍觀的人群幾乎是瞬間成型。
楊文還略微克制,但有幾個護衛沒忍住,兩邊動起手來,仆役們幾乎是一觸即潰,被打的滿地找牙。
錢淵實在是無語了,沖著楊文攤攤手,這次可不是我惹的事。
楊文也是無語,少爺怎么一出門總能碰到各種亂七八糟的麻煩呢,看這模樣對面來頭不小呢。
“哎呦喂,小公爺,別在這兒鬧騰啊,”綠裙婦人趕上來嗔怪拉著青年的胳膊,“等下寄筠姑娘出來…可別指望我說幾句好聽的。”
說曹操,曹操到,這位正是魏國公幼子徐邦寧,自小就受盡寵愛,雖然文不成武不就,但極得魏國公寵溺,甚至傳聞可能被立為世子。
正因為從小就受盡寵愛,全南京都得讓著他,毆斗鬧事更是尋常,但如今打不過被揍…徐邦寧自然臉上是掛不住的。
“打,打,給我打!”
“飯桶,飯桶,去叫人!”
“丟人現眼,給我去叫人!”徐邦寧怒視錢淵,“哪來的土包子,以為你是華亭錢展才啊!”
錢淵一愣,邊上的綠裙婦人低聲解釋了幾句,如今亂七八糟的流言在南京城中散播。
其中最有市場的一條流言是:華亭錢淵自幼在莆田少林寺學藝,一身本事能上山打虎,下海捉鱉,一夜之間屠殺百余倭寇,殺的人頭滾滾,血流成河,南京城已經有新話本了。
錢淵眼角都快歪了,上次說我是大報恩寺出身,現在換成莆田少林寺了,特么就非是和尚啊!
這徐邦寧倒是不慫,眼看著自家要落敗,居然要撲過去親自下場,但動作只做到一半,衣領卻被人拽住了硬生生被拉了回去。
“在這兒大打出手,名聲只怕不好聽吧。”錢淵笑著整理整理這廝的衣領,“不說打贏打輸,日后這秦淮河哪家都不盼著你來,不行你看看?”
說實話,錢淵還真不怕魏國公,一個是無實權的勛貴,一個是大有前途的生員。
當然,最重要的是,倭寇直指南京,負責南京守備的魏國公徐鵬舉膽怯不敢出戰,錢淵從太平府回南京,徐鵬舉親自相迎,前幾日還特地下了帖子邀他作客。
徐邦寧瞄了眼,角落處的綠裙婦人正苦著臉。
“好,留個字號,明兒找時間放對!”這徐邦寧也就十四五歲模樣,偏要做出一副豪氣干云,惹得錢淵連連笑出聲。
“不,不不…”錢淵一邊忍笑一邊搖手,“明兒你哪兒找不到硬手,你說我是傻了還跟你放對?”
徐邦寧一愣,摸摸后腦勺,想想也是這理兒,突然問:“那怎么辦?”
“你問我?”
“你的人打了我的人,總要讓小爺出了這口氣!”
“要不咱倆放對?”
“呸,你比我高了一頭,你當我傻啊!”
“那要么…日后道左相逢,再比個高下?”
徐邦寧兩眼一翻,這是糊弄人呢。
“正好今兒牌子就剩寄筠了,要不兩位比比?”綠裙婦人湊上來。
“這主意不錯。”徐邦寧大模大樣的說:“小爺在府里看了兩個月的四書五經!”
看了兩個月的四書五經…嘖嘖,真夠長的。
綠裙婦人翻了翻書本,還沒來記得出題,一個冷若冰霜的聲音傳來。
“百姓足,君孰與不足,請破題。”
徐邦寧臉色一變,立即堆砌出一臉笑意,“寄筠姑娘…”
“請破題。”
錢淵轉頭細看,這女子蜂腰長腿,身材火辣的很,卻面如冷霜,一副冷清秋的氣質,反差中帶著千般風情,偏偏又帶著一股書卷氣,顯得誘惑力十足。
“呃…”錢淵無意識打了個飽嗝,這明顯很符合自己胃口。
“抱歉。”錢淵歉然對徐邦寧一笑,本來無所謂,現在有所謂了。
“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錢淵朗聲道。
寄筠姑娘琢磨了會兒緩緩點頭,微微施了一禮自顧自上了樓。
“公子請。”綠裙婦人小聲說著眼角余光掃著臉色難看的徐邦寧。
“別灰心。”錢淵拍拍徐邦寧的肩膀,“再讀個十年八年,總有機會的。”
徐邦寧正想著要不要耍賴,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突然眼睛一亮,招手高呼道:“老趙,老趙,這邊!”
來人是個粗壯漢子,看模樣是個武官,小跑過來,彎腰恭敬的很。
只聽了兩句,那漢子打量了錢淵幾眼,不禁腳步往后退了退,又仔細打量了門外的楊文、張三等人,忍不住脫口而出,“閣下是華亭錢先生?”
錢淵認得這人,那日是魏國公徐鵬舉身邊的親將,笑著點點頭。
徐邦寧咽了口唾沫,臉色一變再變,不都說華亭錢淵身高三丈,腰粗如柱,力大無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