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所周知,自從差點被宮女勒死之后,嘉靖帝就搬遷到紫禁城西側的西苑。
所以,百官中和嘉靖帝聯系最緊密的內閣理論上沒有搬遷,但實際的辦公地點也搬遷到了西苑,當然了,和嘉靖帝居住的閣樓想比,內閣所在的直廬的環境就有點讓人糟心。
內閣一共就三人,呂本碌碌無為,也不想有所為,除了偶爾來西苑轉一趟,基本都在紫禁城內,而嚴嵩和徐階年紀都大了,北京城冬天又很是難熬,嘉靖帝特許兩人之子嚴世蕃和徐璠入直廬服侍。
沒辦法啊,嘉靖帝常常修道煉丹就是十天半個月,而嚴嵩和徐階都是慣能溜須拍馬的,從不敢稍離西苑。
嘉靖帝道行精進,兩人就要恭賀,嘉靖帝道行停滯,兩人就要請罪,嘉靖帝心情不好,他們還得請罪…
從今年五月份開始,嘉靖帝的心情就一直不是很好,而那封剛剛送進西苑的奏折點燃了他的怒火。
看著嚴嵩、徐階匆匆離去的身影,直廬內的徐璠面帶憂色,轉身道:“嚴世兄,這一番,江南又多事了。”
肥胖的嚴世蕃僅存的那只眼睛翻了個白眼,大馬金刀的坐下,不屑哼了聲,“別弄錯了輩分!”
徐璠那張臉立時漲紅了,特么難道還要老子叫你一聲叔?
呃,這話其實不能說錯,嚴嵩今年七十四,徐階今年五十一,嚴世蕃四十一,徐璠才二十六。
年輕的徐璠拉不下臉,嚴世蕃懶得理會,自顧自低頭看著奏折。
一個多時辰后,嚴嵩和徐階終于回來了,后者殷勤的扶著老邁的前者,口里不時提醒腳下擔心。
“好了,好了。”嚴嵩顫顫巍巍的坐下,嘆了口氣道:“張廷彝上任未滿半載,暫無勝果…元質真是胡鬧!”
徐階并沒有坐下,而是恭敬的站在一旁,“倭寇四處上岸劫掠,元質是浙江余姚人,心念鄉梓,想必雙江公能體諒。”
雖然嚴嵩勢大,但徐階如此恭敬,實在有點令人驚詫,一旁的徐璠只感覺到了羞辱。
而嚴世蕃卻察覺到了異樣,雖然父親和徐華亭一直沒撕破過臉,但如今天這樣…
趙文華彈劾張經、李天寵的奏折第一時間被通政使司送到西苑,而嚴嵩沒有任何耽擱就直接遞交到了司禮監掌印太監黃錦手里,要知道從趙文華開始,通政使司向來是嚴黨的自留地。
嚴世蕃狐疑的看了眼徐階,在心里盤算這廝在陛下面前吃了什么虧…
嚴嵩畢竟老了,喘了會兒粗氣又喝了半杯熱茶才緩過來,“已經派人去通傳呂汝立過來輪值,咱們就回去吧。”
頓了頓,嚴嵩瞇著眼看了看還站在一旁的徐階,“子升,你再想想吧,畢竟浙江、松江那邊…你更熟悉,陛下恐怕要咨詢于你。”
“不敢擅專,還請元輔示下。”徐階垂著頭。
“呵呵,呵呵。”嚴嵩笑著擺擺手,“軍略一道老夫不懂,就不胡說八道了。”
不等徐階再說什么,嚴嵩示意嚴世蕃扶著自己往外走去,徐階在后面緊緊跟隨,殷勤的一直送出西苑才罷休。
“父親。”徐璠低聲問:“陛下大怒?”
“還好。”徐階平靜的看著轎子遠去的背影,“元輔為張廷彝叫屈,還說會去信訓斥趙文華…”
“這不是好事嗎?”徐璠愣了下。
徐階垂下頭,沉默的看著腳下的黃土。
轎子回到嚴府,一眾仆役圍上來,送上熱毛巾凈手擦面,各道程序結束已經是兩刻鐘后了。
嚴世蕃丟下已經涼了的毛巾,將仆役趕出去,才笑著問:“父親,今日華亭這么恭敬?”
“為父在陛下面前力保張廷彝。”嚴嵩慢悠悠道:“如若戰敗罪不容誅,但如今上任尚未滿半年,還需要一點耐心,有當年朱紈一事…前事不忘后事之師,陛下有這點耐心。”
嚴世蕃雖然是個權謀天才,但終究沒有嚴嵩老辣,愣了會兒后低聲問:“讓趙文華去浙江督戰不過是撈點戰功而已,如今他和張經撕鬧…戰敗還好說,萬一張經大勝…”
在已經折騰了五六年的東南抗倭一戰中,嚴黨一直沒有太多的涉入,如果這一戰敗北,趙文華彈劾張經、李天寵糜餉殃民,畏賊失機還算理由充足,也連累不到嚴嵩身上。
如果張經大勝倭寇,趙文華這一舉算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但嚴嵩在陛下面前力保張經…他向來喜歡做這種事,能撈功但又不用擔責任。
“張經大勝,張經大勝…”嚴嵩雙眼半閉半開,“如若張經大勝倭寇,為父自然秉公而斷,當舉薦張廷彝入朝任大司馬。”
嚴世蕃霍然起身,獨目圓瞪,在屋子里來回走個不停,“爹爹,如果張廷彝任兵部尚書,那聶豹呢?!”
如果張經憑借平倭之攻回朝升任兵部尚書,那舉薦其的原兵部尚書聶豹很可能會入閣,畢竟按制內閣應是六人,如今只有三人。
“爹爹別忘了,聶豹和咱們可不是一路人,當年那封信…”嚴世蕃忍不住提醒。
嘉靖二十六年,嚴嵩和夏言斗得如火如荼的時候,聶豹被人誣告,夏言將其下獄,聶豹在獄中給老鄉嚴嵩寫了一封自辯書,但嚴嵩無動于衷。
或許在聶豹自己看來不是什么大事,但在三年后聶豹起復兵部尚書后,嚴嵩將這件事視為兩人之間的仇怨。
原因很簡單,聶豹被公認為心學門人,而他名義上的學生徐階入閣,并且很快被提升為內閣次輔僅次于嚴嵩。
在嚴世蕃看來,一旦聶豹入閣,那朝中勢力對比很可能向著嚴黨不利的方向傾斜,內閣四人有兩個心學門人,而且對方還拿住了禮部尚書和兵部尚書,而吏部尚書李默又和嚴嵩極為不合。
瞥了眼滿屋亂走的兒子,嚴嵩閉上眼睛冷笑一聲,“等著吧,不知道趙文華和張廷彝為什么撕破臉…不過,這道彈劾奏折的時機倒是恰到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