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淵不想選擇。
但那三位都是朝中重臣,一力抗拒有什么下場很難說,聶豹或許不會干什么,但嚴嵩和徐階就不好說了。
錢淵無意將自己放在賭場上,所以,再不想選擇也必須選。
嚴黨如今在朝中一手遮天,上有嚴嵩,下有嚴世蕃,群臣畏懼,少有人膽敢挑釁,雖然有楊繼盛、沈煉這樣的膽大包天者,但他們的下場也擺在那了。
錢淵沒有以卵擊石的天真想法,但也沒有同流合污的念頭,畢竟他很清楚,嚴嵩在位的時間不會太久了,到時候徐階拉清單怎么辦?
即使是從理性分析,嚴嵩今年已經七十四歲了,在這個年代這算是絕對的高壽,還能撐幾年?
但錢淵也沒有投入徐階懷抱的想法,先不談叔父錢錚和徐階的間隙,僅僅從楊繼盛、沈煉這兩個例子來看,錢淵也能給出徐階一個能忍,也舍得斷尾求生的形象。
這是只老烏龜,八成是打算把嚴嵩生生熬死!
投入徐階門下,萬一出了什么事,說的更明白一點,在東南抗倭中和趙文華鬧出點什么,錢淵絕不相信,徐階會為自己出頭。
想得再陰暗一點,徐階這老王八只是透了點心思過來,要知道錢淵要等明年下半年才出孝期,鬼知道到時候會是什么局面。
錢淵不認為,如徐階這樣的人物還要臉…
所以,聶豹是錢淵唯一的選擇。
在院子來來回踱了許久,錢淵反復思索,也拼了命回憶前世關于聶豹的資料…可惜什么都沒想起來。
不過錢淵可以肯定的是,聶豹雖然肯定在朝爭中落敗,但肯定沒有被殺…后世都認為其是徐階的老師,如果被殺,史書中理應是有詳細記載的。
應該沒有危險吧?
叔父錢錚是聶豹的門徒,自己又在崇德縣就接到聶豹的書信,第一時間被其召入賬下隨軍…這都是現成的理由,錢淵下定決心,就是你了。
既然下定決心,那就要義無反顧,錢淵立即招來王義、楊文等人交代幾句,然后去了后院。
“什么?”陸氏詫異道:“淵哥兒,你才回家第二天,明天就去…雙江公有信來?”
“沒有。”錢淵臉色灰敗,“平泉公那邊已經商量好了,叔母你盡快整理出來,早些去杭州,侄兒這邊也能安心。”
陸氏到底不是尋常婦人,低聲問:“出什么事了?”
錢淵猶豫片刻,但想到萬一張家或徐家女眷找上門來,還要叔母來應付,低聲將剛才的事說了一遍。
一旁的譚氏先喜后憂,她對外事一竅不通只管聽兒子和弟妹的。
“此事沒那么簡單,也不僅僅和叔父大人相關。”錢淵神色陰沉,“如今朝中政爭慘烈,詭異多變,幾股勢力都涉入東南戰局。”
“既然答應了,那就干脆盡早隨軍。”
“省的其他人找上門來。”
“好。”陸氏的聲音有些發顫,她沒想到還僅僅是個秀才的侄兒居然牽涉到朝爭之中,當年自己和丈夫被貶謫出京的場景在腦海中閃現,“若有人上門…”
“一律不見。”錢淵揮揮手,“侄兒留下護院頭領張三,所有人都擋在門外。”
來回走了幾步,錢淵曲指算了算,“咱們兩家和陸家,六七個人倒是不多,但仆役…另外還有護院的家眷,不能超過四十人,盡快整理統計出來…”
“十日內啟程,如果找不到護送的…到時候侄兒領著護院送到杭州,如今嘉興一帶還算安全,如果遲到中秋后就不好說了。”
陸氏一時頭大如斗,光是自家仆役就有好幾十人,更別說陸家了。
“正好,家里被搬的空空如也。”錢淵笑著安慰母親,“倒是省事了。”
“哥哥。”小妹遞過來一份清單,“所有東西都列出來了,哪家的,多少銀兩,多少擺件、家具,值多少銀子…”
錢淵沒接過來,只看了眼就說:“重新寫,所有銀兩都翻一倍,然后每家單獨列出,讓馬管事送過去,限今日黃昏前送來。”
小妹愣了下,“他們怎么可能愿意…”
“無所謂。”錢淵冷冷一笑,“誰愿意把嘴里的肉吐出來?但是他們會愿意的。”
黃昏很快就到了。
錢家宅院前后內外忙的一塌糊涂,到處都聽得見大聲呼喚,時不時傳來重物落地聲。
族人在拐角處小心翼翼探頭看過去,錢家宅子門口站著兩排護院,身披軟甲,腰胯長刀,神情肅穆讓人不敢上前。
不過,狀元巷熱鬧的不僅僅只有這一家。
張三豎著耳朵仔細聽隔壁的鬧聲,笑道:“這是第七家了。”
“你手腳不利索,耳朵倒是好使。”楊文嘿嘿笑道:“跟少爺那條大黃狗似的,一有風吹草動就…”
“會不會說人話!”張三橫眉豎目,“要不要我把你那肚兜的事兒傳傳?”
“你敢!”楊文登時紅了臉,在崇德縣城頭拼死殺倭的間隙,張三瞄見他從懷里掏出一個肚兜放在鼻子前…
隔壁的喧嘩聲越來越響了,聽見一個婦人尖聲尖氣道:“那秘方肯祖上傳下來,當然是咱們長房的!”
“就是,還沒讓他把秘方還回來呢!”
“不過就是讓他家出點銀子罷了,真不知好歹,三伯您說呢?”
坐在那都顫顫巍巍的老頭兒拄著拐杖,眼中精光四射,“淵哥兒這不對,都是族人,鬧開了…華亭錢氏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三伯是華亭錢氏的族老,也是如今輩分最高的,雖然不是族長,但對族內各事都有裁斷之權,這話一出,眾人都松了口氣。
“是啊,和他祖父一個德行!”
“當初就說了,干脆從族譜除名,三伯當年太心慈手軟了。”
“不不不…三伯當年做的對。”一個中年人一邊說一邊擠眉弄眼。
“噢噢,對對,那秘方…嗚嗚嗚…”
中年人捂著這廝的嘴,朝隔壁指了指,“都小聲點,那幫人據說手上都是有人命的…”
“怕什么!”一個年歲稍微輕點的族人不屑笑道:“敢對族人動刀動槍,天下人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這倒是。”
“說的對。”
后世強調的是家,這個時代強調的是族。
家族的分量不是后世人所能想象的,族人不可親,何況乎外人?
和族人不睦,往往得到的評價都不高。
這一些細節錢淵前世就知道,可惜他穿越而來,只感受到家的溫暖,從未感受到族…不,在喪禮上,他看到了族人的冷漠、失禮、不屑。
所以,在錢淵的心里,只有家,沒有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