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七章 莫遣匹馬屬飛將

　　受降如受敵。

　　劉備各路大軍匯集，將句陽城團團圍住。

　　計有摧鋒（典韋）、陷陣（劉猛）、揚武（關羽）、振威（張飛）、討逆（呂虔）、奮武（魯肅）、陳郡兵（于禁）、兗州兵三軍（沐并暫領）以及陳祿、肖建等部，合兵近六萬人。

　　呂布在句陽城中士兵不足兩萬。

　　當日劉備追得急，呂布擔心無法從容進入句陽，留高順斷后。

　　高順襲擊劉備大營，卻被衛靚當頭迎擊，典韋、劉猛兩翼包抄。

　　高順雖給予劉備軍一定殺傷，但寡不敵眾，摧鋒陷陣二軍論甲具及單兵戰斗力，為劉備諸君之冠。

　　典韋、劉猛指揮復雜戰斗，還有些難度，這種搏殺之戰，兩人均表示正合心意。

　　典韋舞動鐵戟，劉猛掄起雙刀，宛如兩個殺神。

　　高順練兵不過數月，其眾雖整，卻非摧鋒陷陣二軍之敵。

　　等到天色大亮，高順軍僅剩下千余人結成圓陣負隅頑抗。

　　劉備命人招降高順。

　　高順不答。

　　劉備見如此惡斗，雖能拿下高順，但其垂死反撲，也會對將士造成損傷，下令于禁軍馮習部出戰。

　　馮習率強弩列陣，采取三段射方式射擊高順軍。

　　高順軍在死傷兩三百人后，被動挨打的圓陣終于崩潰。

　　這種慢慢等死的滋味非常人可以忍受。

　　將士們雖敬重高順，但入軍時間畢竟尚短，恩信則有，感情尚淺。

　　終于開始有人投降。

　　隨即迅速波及他人，約有四五百人放下武器。

　　高順一聲不吭，仍舊持戟作戰。

　　眾將皆知劉備對呂布軍中高順、張遼的欣賞，于禁命馮習停止放箭。

　　關羽、張飛、典韋、劉猛四將親自上前夾攻高順。

　　高順雖勇，怎敵這四將聯手？

　　這四將聯手，莫說高順，即使勇如項王，也難抵擋。

　　高順被關羽一槊將長戟擊飛，急伸手拔刀，右手被典韋棄戟抓住，然后腰間一緊，整個身子騰空而起，然后重重砸落在地上，摔得七葷八素，站不起身。

　　卻是張飛瞅準空子，將高順抱摔在地。

　　劉猛將高順壓住。早有士兵沖上前，將高順捆綁起來。

　　劉備擔心松綁后高順會自殺，不松綁又擔心他絕食，從容道：

　　“仲達，兩軍雖交戰，未嘗不能成為一家。

　　君受呂將軍恩遇，不愿叛之，我深知之，必不會勉強。

　　君當知樂文謙之事，文謙辭我而歸曹孟德，我忍痛送別。

　　待不久后見到呂將軍，君若欲歸之，我必不阻攔。

　　但如今形勢未定，還請在我軍中委屈一二。

　　聞君一諾千金，若肯為客，請言之。”

　　高順沉默良久。

　　劉備還以為他最終不會開口，他方道：“呂將軍于某有知遇之情，救命之恩，已許生死，義不能背。君不必費功夫了。”

　　劉備笑道：“那仲達便為使者。兩軍交戰，不斬來使。君且稍安勿躁，安心等候。”

　　高順點頭答應，在劉備給他的單獨營帳中閉門不出。

　　該吃吃，該喝喝，黑黝黝的臉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

　　劉備軍中跟他交情最好的是牽招，可惜遠在潼關，不能招來。

　　不然可以讓牽招好好勸勸。

　　許汜前來，劉備并未讓高順知曉。

　　劉備清楚，若呂布能投，高順、張遼定能收入帳下。若呂布不肯投，高順必與之共死。

　　所以，當日他對諸將說希望招降呂布，“唯其勇耳”，實際不只是指的呂布，還包括高順。

　　高順清白威嚴，善于練兵，有名將之風，殺之可惜。

　　劉備陳兵句陽城下，派人呼呂布出城相見。

　　呂布自派出許汜后，又接見了一名曹操使者。

　　使者卻非程昱，乃是替程昱向呂布送上一封書信。

　　呂布展開一看，信中寫道：

　　“書呈奮威將軍、溫侯閣下：

　　將軍鷹揚河南，曹公遂走；虎踞中原，群賊拱伏，真一世之雄也。

　　聞君欲降于劉備，竊為將軍惜之。

　　劉備外寬內忌，嫉妒英雄，將軍自度能為之下乎？

　　且其看似兵強，其實四面皆敵。北有袁紹，南有劉表，東有袁術，西有將軍與曹公。

　　曹公如今提重兵入河南，已據洛陽，提兵西上，將殲滅牽招、李通、許褚諸軍于河洛，斷劉備之臂。

　　曹公已讓河內于麴義，屆時愿讓河南、弘農二郡于將軍，曹公自取河東。

　　三方結盟，共觀袁本初、劉玄德兩虎相爭。

　　聯兵而進，殺慘勝之虎，再定天下誰屬。

　　將軍有意否？

　　若有意，將軍可趁劉備、關羽尚未封鎖河南之際，速西上河洛，與曹公合兵。

　　若遲疑，則為劉備之虜矣。

　　漢征西將軍曹公麾下、軍師中郎將程昱。

　　頓首！”

　　呂布怦然心動，心中思忖：“我派了許汜前往劉備處請降。

　　此人向來服膺劉備，乃是真心實意，劉備定然不會懷疑。

　　若劉備不做防備，大搖大擺前來受降，我未嘗不可以予其雷霆一擊！

　　即便不能徹底擊潰劉備，以有心算無心，小破之，應無問題。”

　　呂布遂留下曹操使者，派人送回信給程昱。

　　程昱潛藏在陳留郡之長垣縣，他是剛從張邈處離開，就北上至長垣。

　　接到呂布書信后，程昱罵道：“我固知豎子不足與謀！事到臨頭，還抱僥幸！那劉備若如此容易上當，曹公還會被他逼出兗州么？”

　　急忙收拾行囊，向北而去。

　　關羽正在分兵西取東郡、河南諸縣，程昱若拖延下去，說不定會被堵在大河之南。

　　根據曹操安排，若程昱勾連張邈、呂布，事或不諧，則北上去依麴義，協助其抗擊袁紹大軍。

　　呂布接到劉備要求出城的命令，偷偷登城望見劉備諸軍皆甲胄在身，刀槍林立，嚴陣以待，心中頓時涼了半截。

　　莫非我與曹操溝通之事，被劉備發現了？

　　這等陣勢，又如何偷襲？

　　呂布在室內左右彷徨，一籌莫展。

　　劉備等了半天，不見呂布答復，知道他乃是起了猶疑反復的心思，道：“既如此，且試我之投石機，讓呂奉先知道句陽不足守。”

　　典農中郎將、工司從事張式應聲出列。

　　他原為典農校尉，因主持開發投石機有功，升職為中郎將。

　　當然，他并非技術人員，只是做些后勤保障。

　　真正開發出投石機的周景現為干將校尉、械曹主事。

　　除了田豫外，關羽、張飛諸將雖知劉備在研究攻城武器，但皆未親見投石機之威力，紛紛凝神觀看。

　　張式、周景等指揮輜重兵將二十架投石機成半弧形在句陽城下擺開。

　　句陽南臨濮水，劉備軍涉兵而過，劉備立營在城西。

　　時值午后，呂布在城墻上看著劉備軍鼓搗著推出二十架形狀古怪的車子，大感驚疑：

　　“這莫非是拋石機？但不見有拉索。且拋石機射程不可能這么遠。看這車子距離城墻足有一里多。”

　　春秋戰國就有拋石機，但不能移動，預埋土中，數十人拉動繩索，將石塊拋出。

　　石塊難以過重，操作相當繁瑣費力。

　　至于準頭，更是隨意了。

　　張式、周景等人根據投石機到城墻距離，所拋石彈重量，計算出吊斗配重，很快裝上石塊。

　　巨大的重量將吊斗壓在地上，使得投石機另一端的拋臂高高揚起。

　　張式再命士兵利用絞盤和滑輪拉動鐵索，將拋臂拉了下來。

　　嘎吱聲中，眾人看著數千斤的吊斗被拉到空中，雖然距離很遠，還是皆下意識欲往后退。

　　這東西砸落下來，可不得了。

　　士兵將鐵索掛在投石機底部鐵鉤上，開始在拋兜里裝石彈。

　　石彈皆是匠器營定制，重達百斤。

　　張式見劉備點頭，大吼一聲：“放！”

　　每架投石機后均有數名士兵，其中一名士兵立即揮動手中鐵錘，將鐵索自鐵鉤上重重砸脫。

　　投石機發出巨大的嘶鳴，二十枚石彈一齊騰空，“嗚嗚”怪響，向句陽城頭砸去。

　　城頭上守兵看著半空中飛來的黑乎乎的石彈，有的撒腿就跑，有的還傻乎乎地仰頭觀看。

　　呂布駭然，忙撲到石墻后面。

　　轟隆聲中，那二十枚石彈全部砸在城門樓上一個相對狹小的區域里。

　　城樓倒塌，飛石亂濺。

　　有幾名士兵或化為碎肉，或化為肉餅。

　　鮮血和碎肉隨著石塊四射。

　　城墻上沒被石彈砸中的士兵看著城樓，手足冰涼，如癡如呆。

　　城下劉備軍望著坍塌的城樓、開裂的城墻，也是駭然。

　　呂布灰頭土臉地站起身來，望著近在咫尺的城樓，心中后怕不已：若自己在城門樓上，恐怕也難擋住這等利器。

　　這哪是人力？分明是神魔之器！

　　降了、降了。

　　不等劉備命令第二次發射，呂布就在城頭懸起白皤。

　　劉備命整軍備戰。

　　半刻后，句陽城門大開，呂布率麾下文武步行出降。

　　呂布身穿白袍，背上象征性地綁了幾根荊條，面帶沉痛，畢恭畢敬，來到近前，向劉備拜倒，口稱：

　　“罪將呂布，拜見劉公。

　　向者不識大體，阻擋劉公天兵。

　　今迷途知返，望劉公恕罪！”

　　呂布曾任并州主簿，并非粗鄙無文之人，真到了矮檐下，也懂得低頭服軟。

　　劉備伸手將他攙起，道：“往事已矣，奉先不必擔憂。

　　君勇武善戰，當為國效力，一展雄才。

　　掃平天下，清靜海內，還須借重于君。

　　人生百年，須臾即過。

　　君當留名青史，不可因區區權勢一葉障目，徒然浪擲一身才華。

　　與君共勉！”

　　呂布登時放下心來，起碼性命是保住了。

　　呂布又為劉備引見身后諸將，成廉、魏續等人皆訕訕過來，拜見劉備。

　　劉備一一攙起，好言寬慰。將呂布眾人延入帳內，招待酒食，談及當日并肩與曹操作戰之事，言笑晏晏，歡若平生。

　　呂布、成廉、魏續等皆空手白衣。

　　在劉備身旁侍立的典韋、劉猛、陳到、管亥等則甲胄在身，刀戟在手，虎視眈眈。

　　關羽、張飛、呂虔、于禁等已入城中接管城防，對呂布軍進行繳械整編。魯肅、沐并留在城外戒備。

　　至于曹操使者，呂布出城前已將其砍了腦袋，獻給劉備，稱自己早拒絕曹操，故早已將曹使殺掉。

　　劉備笑而聽之。

　　劉備請呂布寫信給張遼，告知雙方合為一家之事，讓他聽從牽招指揮。

　　劉備隨信又附上親筆書信，敘述情誼，表達期許，寄望殷殷。

　　又將高順請入帳中。

　　呂布雖然桀驁反復，但也算能屈能伸，知道劉備意思，上前拉住高順之手，對他道：“仲達，今后君與我便是同僚，俱在劉公帳下聽令。

　　劉公豁達大度，有王霸之略，以君之才，勿憂不能建功封侯。”

　　高順才發現自己從并州跟隨呂布，已近十年，還是沒有真正認識這個恩主。

　　呂布投入劉備帳下，似乎毫無尷尬之感，與他殺丁原投董卓后一般無二。

　　這也許就是呂布的能力之一。

　　歷史上他為曹操所敗，投劉備，就對劉備毫不見外，“請備于帳中坐婦床上，令婦向拜，酌酒飲食”。

　　如今呂布似乎也根本沒把自己當外人，在劉備大帳內隨意走動，儼然以劉備心腹大將自居。

　　劉猛已算臉皮較厚之人，也看得瞠目結舌。

　　典韋、陳到等更是面面相覷。

　　劉備親自牽高順入席，坐在自己身側，舉杯相賀，道：

　　“今日得奉先、仲達及諸君相助，實乃天也。

　　掃平群賊，再興漢室，須賴君等之力。

　　此杯水酒，乃為大漢社稷而賀！請！”

　　一飲而盡。

　　高順不飲酒，本不欲舉杯，聽劉備說是水酒，舉起一聞，果然是水，不由飲下，心中對劉備親近了許多。

　　劉備起大軍征戰，糧食緊張，已嚴令禁止用糧食釀酒，軍中更是不準飲酒。

　　關羽等將呂布軍繳械，居然還有欲反抗者。

　　關羽等當場格殺數百人，才止住騷動，完成繳械。

　　按照劉備要求，對士兵進行精簡，得一萬余人，編為六部。各級軍官等皆從劉備諸軍中調撥。

　　滿編一部需隊級將領（隊正、隊副）以上87人，六部共需將領500多人。

　　為免影響呂布軍戰力，劉備要求軍官從關、張、呂、魯四軍中選派，必須同級調動，不可胡亂搪塞。

　　關張諸將皆肉疼不已。

　　對呂布軍原有軍官，逐一甄別。

　　確實有能者，同級調動，補入原曹操兗州兵、陳郡兵等軍中。

　　能力有所偏重但有潛力者，入講武堂進修。

　　無能者，罷黜。

　　對呂布軍高級將領，劉備親自安排。

　　成廉入摧鋒軍為校尉，原校尉雷升提拔為守中郎將，領兗州左軍。

　　魏續入陷陣軍為校尉，原校尉左煌提拔為守中郎將，領兗州右軍。

　　秦誼征為左將軍政務部、戶司、簿曹從事。

　　陳衛、李黑只是個人勇武，統兵能力一般，入講武堂進修。

　　趙庶、李鄒分別轉為彭城郡、東海郡警曹主事，隸屬左將軍司法部警司，同時也向郡守匯報，負責緝捕盜賊、維持治安等。

　　張遼、高順，仍為中郎將。張遼繼續領其軍。高順暫入軍謀司中。

　　最難處理的呂布，劉備仍舊保留其奮威將軍官職，負責協助劉備指揮諸軍，實際上只是個尊號，無所統御，亦無士兵。

　　呂布聽了劉備安排，堆笑的臉上頓時僵硬起來，眼中怒氣閃過，又堆上笑容，道：“劉公，某之能在于將騎沖鋒陷陣，指揮諸軍非所長也。”

　　劉備道：“奉先勿急。我軍現在尚無成建制騎兵，養馬、買馬皆需時間，當徐徐辦之。屆時必用君為騎主。”

　　呂布只得怏怏拱手道謝。

　　劉備說的是心里話，他是要用呂布的。

　　但前提是，呂布的嫡系不能保留。

　　唯其勇也。

　　用的是他的騎射和武勇，不是讓他擁兵一方、鐵桶一塊，再有造反的機會。

　　若呂布為騎主，其副可用趙云或許褚等。騎將可用趙進等。

　　這是后話，先要將呂布軍全部消化吸收再說，要讓這些將士受劉備之賞，蒙劉備之恩，只知劉備，不知呂布。

　　而這需要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