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楚賢住在了顧輕衍的山間別院,不過一夜之間,顧輕衍便讓人做好了交接,將楚賢保存在他這里的人手以及東西,悉數交給了楚賢。
楚賢十分感慨,對顧輕衍道,“都說了不必急了。”
顧輕衍笑笑,“我已給大殿下保存了三年,夠累的,如今也該物歸原主了,大殿下如今可再沒有理由讓我當管家了。”
“哪里敢用你當管家。”楚賢搖搖頭,站起身,對顧輕衍深施一禮,鄭重道謝,“多謝懷安,若沒有你,多少人命因我而累,我哪怕活著,怕也是難以安枕。”
“當年是感念殿下一片赤誠,我才相助殿下,殿下不必客氣。”顧輕衍伸手扶起楚賢,語氣微微蒼涼,“殿下既忘當年之語,如今我所愿,也莫過一人爾,殿下以后,萬望金安。”
楚賢直起身,悵然感嘆,“那我祝懷安得償所愿吧!”
安小郡主,能讓顧輕衍改變至此,他倒也想見見了。
二人又閑話片刻,楚賢問顧輕衍,“懷安何時回京?”
“殿下先走,我稍晚些再回。”顧輕衍放不下安易寧,昨日實在動不了,只能留一日,今日是一定要回去的,只不過,不能與楚賢一起走。
楚賢也懂,點點頭,“那我先走一步了,我們京城再見。”
顧輕衍頷首。
楚賢出了山間別院,青墨送楚賢下山,道,“聽京中報信,七殿下已經命人將大殿下您的府邸打掃干凈了,您回去就能直接入住。”
楚賢露出懷念之色,“我先去小七府邸,見見他,再見見老王爺。”
至于皇帝,他與他那父皇,也沒什么父子之情,晚些進宮去謝恩就是了。皇宮里,他最想見的,也只是不是親生母親卻勝似親生母親的皇后了。
送走了楚賢,青墨折返回山間別院。
青墨見顧輕衍望著窗外,目光流動,如流水,他默了默,出聲,“公子,大殿下下山了,屬下估計,他今日不見得能回到京城,王六公子就在不遠處的王家別院里,他怕是也會攔住大殿下。”
顧輕衍點點頭,沒多少興趣,“攔就攔吧。”
青墨不再多言。
顧輕衍吩咐,“一個時辰后啟程。”
“是。”
誠如青墨所說,楚賢剛下了這一處山間別院不久,便被鳳冥攔住,對楚賢拱手,“大殿下,我家公子有請。”
楚賢看著鳳冥,訝異了一下,“你家公子沒在京城?”
若是王岸知在京城,鳳冥自然不可能等在這里攔截他。
鳳冥頷首,“我家公子就在十里外的青山別院。”
若非公子前日昏迷了一夜,經過大夫救治,昨日晌午才醒,動不了,昨日就來這里請人了。
楚賢倒也不猶豫,“帶路吧!”
鳳冥頭前引領,帶著楚賢去了王岸知落腳的別院。
王岸知比顧輕衍傷的重,昨日敗在顧輕衍手里,郁結于心,更是加重了傷勢,幸好他手下的大夫醫術高超,才救回了他一條命,他醒了之后,整整昨日一日,一言不發。
王岸知雖然不是個多話的人,但是從來沒有過這種一言不發一整日的時候,鳳冥瞧著擔心不已。
直到今日一早,王岸知才說,“去請大皇子。”
鳳冥才松了一口氣。
楚賢來時,王岸知同樣躺在榻上,半靠著靠枕,因失血過多。臉色同樣蒼白,臉上的神色懨懨的,沒精打采,很是一副厭世臉。
楚賢見了王岸知,長嘆一聲,“你們兩個,真是前世仇家,今世做了表兄弟。”
王岸知冷笑一聲,“他差點兒殺了我。”
楚賢看著他,“你惹急了他吧?懷安不輕易動手的,更不輕易殺人。尤其是你。”
王岸知冷笑,“為了一個女人,他可真是出息。”
楚賢無言地看著他,提醒,“你口中的女人,是啟辰的妹妹,親妹妹。”
王岸知忽然沉默了一下。
楚賢徑自坐下身,對著他道,“你們兩個,兩敗俱傷,懷安如今也不能下榻,你比他傷勢更重。你們如今鬧成這樣,何必呢?條條大路,偏偏要走獨木橋?不至于的。”
王岸知搖頭,“你不懂。”
楚賢嘆息,“我是不懂,圈禁了三年出來,險些不認識這個世界了。”
王岸知這才仔細打量楚賢,見他依舊一如既往,甚至比以前身上還多了歲月洗禮的潤澤,他皺眉,“大殿下,三年了,你可真是一點兒都沒變。”
“懷安說我沒變挺好,可喜可賀。”楚賢道。
王岸知冷笑,“他?他的眼里還能知道什么是不變挺好?他如今整個心眼里,不都是安華錦嗎?”
楚賢蹙了蹙眉,“六郎,你為何對安小郡主有如此重的偏見?”
“安華錦惹人厭,安家擋了路。”王岸知依舊是一張厭世臉,“何止是偏見?我最想的是殺了她。可惜,唯一的機會,被我放掉了。”
楚賢已從青墨處得知了宮宴之日的簡略經過,王岸知是有機會殺了安華錦的,只不過,他彼時大約沒料到百殺香不能讓安華錦和楚硯成事兒了,所以,錯過了。
他也明白王岸知說的安家擋路的意思,因為這話,王岸知不是今日才說,是一早就說過了的。
他沉默片刻,道,“六郎,若通往清明之路是累累白骨,不要也罷,你聽我一句勸吧。”
“不行!”王岸知斷然搖頭,死死地盯著楚賢,“別告訴我,三年后,你把你當初說的話忘了?”
楚賢點頭,“忘了。”
王岸知震怒,“你忘了,我沒忘。少年立志青云上,白骨成山功垂成。不成功,便成仁。”
楚賢看著震怒的王岸知,默了片刻,“你有傷在身,切忌動怒,當年我們都年少,有些妄談,如今想想,未必合適。最起碼,累累白骨,鮮血鑄就,不是路。尤其是安家,更不應成為你開辟出的那條荊棘。若我早知道,你這些年如此,當初,也不敢應你。六郎,放手吧,別再為難安小郡主。雖八年已過,但至今啟辰尸骨未寒。”
王岸知沉怒,“安家既然埋骨沙場是死,那么何不…”
“六郎!”楚賢騰地站了起來,打斷王岸知的話,一臉沉痛,“故舊榮光,天命于歸,彼非此,豈能相提并論?”
王岸知住了口。
楚賢沉聲說,“你好好養傷,仔細想想,當路不是路時,該怎么走?總之,我不贊同你這樣走。”
說完,楚賢出了房門,也不逗留,出了這一處別院,回往京城。
王岸知扔了手中的書卷,閉上了眼睛,嘲諷地笑,“七表弟真厲害啊,不過比我早見了大殿下一步,一夜之間,已讓大殿下向著他了。”
鳳冥壓低聲音說,“公子,安小郡主畢竟是安啟辰的妹妹,親妹妹。”
王岸知煩躁,“不用你提醒。”
鳳冥閉了嘴。
王岸知又恢復厭世臉,冷笑,“安家的人都討厭,一個安啟辰,一個安華錦。老南陽王也不討喜。”
鳳冥不敢接話。
王岸知懨懨了片刻,問,“顧輕衍將人手和東西都給了大殿下?”
“給了,如今大殿下身邊跟著的人,就是七公子這三年里保護起來的人。”鳳冥道,“不過,大殿下不見高興,似不愿意收,但七公子也不留著了。”
王岸知懨懨郁郁,“他們兩個,可真是一個德行。”話落,他擺手,“在這里住著好沒意思,收拾啟程吧,回京去。”
鳳冥立即說,“大夫說了,公子您的傷勢太重,不宜挪動。”
“挪動也死不了。”王岸知強硬地說,“去備車,回京。”
鳳冥只能應是。
外面的雪雖然不下了,但是昨日夜雪下的大,積雪難行。
楚賢離開王岸知的別院后,一口氣沖下山,冷風一吹,他平復了情緒,對身邊人說,“他傷的那么重,我與他叫什么勁兒?”
三年未見,只說了一番話,連個告辭也沒說。
身邊人恭敬地說,“王六公子養好傷,總會回京的。”
楚賢嘆了口氣,望著京城的方向,聲音吹散在風里,“我如今倒是寧愿繼續被關著圈禁了。這外面的空氣,并不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