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華錦是真不知道原因,這半日,她都在看書。
孫伯也是一臉疑惑,上下打量安華錦,也納悶,“小郡主,您剛剛做了什么?”
“沒做什么,他抽走我的書,喊我吃飯,我也沒說什么。”安華錦嘆息,顧輕衍果然是個心思深沉的人,她猜不透他忽然眼神冰涼凌厲地看著她代表什么,她從自己身上找不出原因,只能從他身上找,“他這半日,做了什么?”
孫伯想了想,“七公子在客院睡了半日,然后到了用午飯的時辰,就來找您吃午飯了。”
午飯還沒吃,人就走了!小郡主說他惹到七公子,但她這副樣子,顯然自己也不知是怎么惹的,這就很棘手了。
“要不老奴追去問問?”孫伯覺得不能就這么糊里糊涂地讓人走了。
安華錦搖頭,“算了,剛剛我追到他這里,他什么也不說,你追去,想必也問不出什么來。”
孫伯看著安華錦,“那…”
“吃飯!他不吃就算了,我自己吃。”安華錦轉身回了屋。
孫伯猶豫了一下,看看院外,沒了顧輕衍的影子,再看看院里,他跟著安華錦往回走,勸道,“小郡主,七公子脾氣一直以來都很好,不是個輕易發脾氣的人,您再仔細想想,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妥之處?”
安華錦本來沒氣,如今給氣笑了,“我很肯定,我今日沒做什么不妥之事。”
她今日沒有故意氣顧輕衍,今日很乖,一直窩在美人靠上看書,別的什么也沒干。若是這樣也能氣著他,那一定不是她的原因,肯定是他的原因。
“還有,孫伯,你可能弄錯了,顧輕衍的脾氣一點兒也不好,他溫和的外表都是假象,你別被他騙了。”安華錦跺了跺腳,“被偏愛的有恃無恐,他就仗著我喜歡他,總是跟我發脾氣。混賬東西。”
孫伯:“…”
他看著自家小郡主,小郡主的脾氣其實并不好,但卻能夠與顧七公子和睦相處,在他面前不亂發脾氣,凡事與他有商有量,叫孫伯看來,這真是著實喜歡了。
而顧七公子,他也能看得出來,他對小郡主很好,應該也是喜歡的,否則名門世家的公子,自小在顧家受禮儀規矩教養長大,是最懂得禮數的,能讓他破壞規矩禮數照顧小郡主兩日夜,這不是喜歡是什么?
所以,他不太明白,這倆人今日是怎么了。顧七公子怎么突然就走了?他猜測,“是不是顧七公子臨時有什么事兒?小郡主您誤會了?”
她誤會什么?不可能!
安華錦想起顧輕衍冰涼凌厲盯著她的眼神,肯定是因為她怎么他了,沒好氣地說,“他就是冷不丁地在我面前抽瘋呢。”
孫伯:“…”
安華錦坐在桌前,看著兩雙整整齊齊地碗筷,眼不見心不煩地說,“他不吃拉到,將他那雙碗筷撤了,我自己吃。”
孫伯嘆了口氣,“擺著吧,七公子每日在咱們府用飯,老奴擺放他的碗筷都習慣了,別撤了吧。”
安華錦默了默,拿起筷子,不再說話。
這一頓飯,安華錦自然吃的食不知味,隨便吃了幾口,便放下了筷子。
孫伯看著整桌沒怎么動的飯菜,嘆氣,“小郡主,您今日吃的太少了些。”
“這兩日除了吃就是睡,積食了而已,吃不下去,下一頓就好了。”安華錦端起白開水喝了一口,有些神色懨懨,“我去午睡。”
孫伯點點頭,心中清楚,小郡主心里一定是不開心,才沒什么胃口。
顧輕衍出了安家老宅,坐上馬車,面沉如水地吩咐車夫,“去吏部。”
青墨跟在車旁,再三猶豫了片刻,還是開口,“公子,您還沒用午膳。”
“不吃了!”
氣都氣飽了!還吃什么午膳?
青墨無言,實事求是地說,“今日,安小郡主并沒有惹您,您這般生氣,也許安小郡主還會覺得您莫名其妙。”
顧輕衍刷地掀開車簾,清寒的目光鎖定青墨,“你說什么?”
青墨徒然壓力驟增,“沒、沒說什么。”
顧輕衍頓了一會兒,忽然泄氣,慢慢地放下了車簾,淡聲說,“你覺得她是喜歡我,可是她這般樣子,是喜歡一個人該有的樣子嗎?我陪了她兩日,她好吃好睡,半絲沒有女兒家的臉紅心跳,我今日不陪著她了,她一樣舒心愜意,如此沒心沒肺,我是瘋了才會覺得她是喜歡我的。”
青墨:“…”
他琢磨再琢磨,拿自己認識的顧家的小姐們比較了一番,給出中肯的評價,“也許公子不能拿這般尋常定論來看待安小郡主這個人。若是尋常女子,未曾大婚,只有婚約在身,是死活都不會讓公子您留在她處同床共枕照顧她的。安小郡主異于常人,與尋常女子不同。”
顧輕衍蹙眉,“是這樣?”
青墨也不敢十分肯定,只能模糊地說,“屬下也是猜測。”
顧輕衍哼了一聲,“這兩日,她與冰塊無異,我抱了兩日冰塊,她是實在太難受了,才同意我留下來陪她,是我對她有用處,她利用而已,如今利用完了,就扔了。若是喜歡,怎么會利用完就想著扔開?”
青墨:“…”
這個他就實在不知道了!
他是護衛,自小跟著公子,沒與誰談風弄月過,至今也沒娶媳婦兒,也不懂。
“怎么不說話了?”顧輕衍也沒誰可說,只能抓住青墨。
青墨心里苦,絞盡腦汁地建議,“聽聞趙老尚書與夫人伉儷情深,要不然,您去了吏部后,向趙老尚書取取經,請教一番?”
顧輕衍不吭聲。
“公子?”青墨喊了一聲。
顧輕衍郁郁,“我沒那個臉,拿這種事情去老尚書面前說,徒惹他笑話。”
青墨:“…”
那您就自己琢磨吧!
來到吏部,正是用午飯的點兒,吏部各位大人們的隨身小廝拿了盒飯送到各位大人面前。各部門一陣子飯菜飄香。
顧輕衍踏進吏部門檻,聞著飯菜香味,腳步頓了頓,面色平靜地走了進去。
“顧大人!”眾人見他來了,都與他打招呼。
顧輕衍一一點頭,進了自己的地盤。
趙尚聽說顧輕衍來了,提著盒飯找過來,對他問,“安家小丫頭如何了?看起來是好了?”
顧輕衍點點頭,“是好了。”
趙尚打量他,“怎么這般疲累?這兩日沒休息好?”
顧輕衍嘆了口氣,覺得還是先把面子扔一邊,解決自己面前的難題是最主要的,他揉揉眉心問,“老大人,您與夫人伉儷情深,可有什么相處之道?”
趙尚一愣,須臾,揶揄地看著顧輕衍,直樂,“怎么?你與安家小丫頭相處的不順利?”
那一日,他看著挺和睦的啊。
顧輕衍難以啟齒地說,“也不是不順利,是我覺得,她對我沒上心。”
趙尚呵呵一笑,對他問,“你這個點來,還沒用午膳吧?”
顧輕衍點點頭。
“來,我這里飯菜多,你與我一起用午膳,用完了午膳,我再跟你聊聊。”趙尚一把年紀了,從來沒跟哪個小輩聊感情問題,如今顧輕衍有難題了,不礙于面子,愿意與他聊,他很是樂意為他開解一番。
“我吃不下。”顧輕衍搖頭,“您先吃吧,我等著您。”
趙尚嘿嘿一樂,“你這個臭小子,原來也有為情所困的一天吶,真是新鮮。”
顧輕衍不說話。
趙尚打開食盒,今日他的飯菜十分豐盛,有四五個菜,他拿起筷子,又問顧輕衍,“懷安,你真不吃?”
顧輕衍搖頭,他是真吃不下。
趙尚搖搖頭,也不勉強他,徑自吃了起來,且吃的很香,吃的也很慢。
顧輕衍很有耐心地等了半個時辰,才等到趙尚吃完,在趙尚撂下筷子后,他遞給了他一盞茶。
趙尚喝了一盞茶,才慢悠悠地開口,“女人啊,是天底下最單純也是最復雜的動物,她們有時候很簡單,有時候又很難懂,她們喜歡上一個人有時候很容易,有時候卻難如登天。你說你感覺安家小丫頭對你不上心,那你可是真正徹底地了解了她?只有徹底了解一個人,你才能找到攻克她的法子,讓她對你上心。別人如何恩愛,如何情深,如何相處,都是別人,也許對你,并不適用。只有找到自己的法子,才管用。你聰明的緊,應該懂我的話。”
顧輕衍懂。
他站起身,恭恭敬敬地給老尚書深施一禮,“多謝您提點。”
第九十六章冷靜 三日后,趙尚辭官告老,舉薦顧輕衍繼任吏部尚書。
陛下準奏。
消息傳出,朝野上下,一片嘩然。
顧輕衍走馬上任,成了本朝最年輕的吏部尚書,正三品,一時間,天下矚目,風頭無兩。
顧輕衍上任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準備金秋三年一屆的天下官員考核。壓在他肩上的擔子重,除了此事,吏部其他事情也多,都需要他批審,重要的呈遞上去給陛下過目,不重要的自己酌情定奪。
每日里,他從早忙到晚,忙的沒時間再去安家老宅。或者也不是沒時間,只是他覺得,他該冷靜冷靜。
他鮮少有不冷靜的時候,從小到大,可以說,只有面對安華錦的時候,他失去了冷靜自持,每回被她一氣,都會連最基本的情緒控制都做不到。
他怕見了安華錦,忍不住想問個明白,但一旦問明白,他又怕自己沒了立場。
三年前的百殺散之事,不止是她的心結,其實如今也懸在了他心頭成了結,以前覺得永遠不會后悔做過的事情,如今反而成了最后悔做的事情,他當年有一萬種法子,卻選擇了一種最簡單粗暴不近人情的,如今恨不得回頭去揍自己一頓。
端陽節那一日,夜晚游湖,他仍記得,她明明在他彈琴時意動,卻冷靜自持,及時止損,后來又對他說了那樣一番話,那時的她,才是她心底最真實的想法?
她不信他真想娶她,只信他性情涼薄,情要靠演。
如今想起來,他依舊怒海翻騰,平靜不下來。
情感上他壓制不住心緒不平惱怒浮躁,理智又告訴他,三年前之事她沒找他算賬,如今她對他已是極好,能有如今這種待遇,他該滿足,可是他偏偏不滿足。
天平的兩端,就算他聰明絕頂,也拔河不過自己。
這種情緒,一日不平靜下來,一日不能心平氣和與她說話,還是不見為好。
所以,他一忙,便忙了十多日,自然十多日也沒見安華錦。不過他每日倒是會聽青墨稟告安華錦的消息。
自從他那日離開安家老宅后,安華錦又在屋子里窩了五日,也就是說她葵水整整來了七日。葵水沒了后,長公主便拉著她去赴了榮德伯府的宴席,一日宴席下來,她又在府中窩著看了五日書。這一日,皇后說想念她,將她叫進了宮里。
當然,她清楚,皇后除了想念她外,最主要的是要說陛下交代給她的事兒,關于他們的婚約,還他妹妹顧墨蘭剛訂下的婚約。
他給了爺爺那本名冊后,爺爺與祖母、父母親商議之下,從中選出了當今已逝太后的母族義勇伯府二房的嫡次子魏書,義勇伯府多年來,沒靠著太后母族的關系膨脹張揚,反而很是低調,太后在世時,不曾張揚,太后薨了之后,還是一如既往。
義勇伯府可以說是清貴門第,家風很好,人丁又簡單,魏書與顧墨蘭同歲,雖年少,但心性沉穩,沒有品行虧缺之事,又是二房嫡次子,她嫁過去不是宗婦,也不需要承擔什么,只踏踏實實過自己的日子就行。她們年歲尚小,先訂下婚約,晚兩年成婚,很是合宜。
顧老爺子辦事兒干脆果斷,三日內,就定下了婚約,雙方換了更貼。
消息傳出后,陛下氣的險些又將敬王孝敬的那一套新的玉靈春茶盞給砸了。他在御書房來回走了八圈后,到底沒忍住,去了鳳棲宮找皇后。
彼時,惜才人發動,快要生了,皇后在惜才人處。
皇帝又追到了惜才人處,正趕上惜才人生,所以,也只能暫且按捺下此事,惜才人被養的太好,肚子里的孩子長的太大,這一等,就等著惜才人發動了一日夜,才筋疲力盡地生下了一位皇子。
小皇子排行第十七,生下來就白白胖胖,很是討喜。
皇帝龍顏大悅,進了惜才人品級,封了貴人。又抱著小皇子賞玩了幾日,皇后盯著惜才人生產累壞了,好生耳根清凈地歇了幾日。
幾日后,皇帝賞玩小皇子的新鮮勁兒過了,才想起顧家竟然突然間給顧墨蘭訂下了婚約之事,這才氣惱地與皇后說起。
他猜測,顧家怕是那日得了什么風聲,是故意的。
那日御書房,他氣怒不已,砸了最喜歡的茶盞,弄的動靜大,外面有許多侍候的宮女太監,也不知是誰走漏了風聲,他讓張公公查,張公公查了幾日,也沒查出是誰來,猜測也許是趕巧了。
皇帝才不相信什么趕巧,世上雖有巧合的事兒,但他不相信巧合。
所以,皇帝懷疑到了楚硯身上,也許楚硯根本就沒想娶顧墨蘭,故意說出那番話,就是為了氣他,氣了他之后,再將消息透露給顧家。
要問楚硯圖什么?大約就是翅膀硬了,不想聽他這個父皇的擺布。這更氣人。
皇后沒想過原來陛下一直等著顧墨蘭長大,她很是無言了好一會兒,勸說,“陛下,顧家的女兒不嫁皇室,這是顧家不成文的規矩。您怎么想著破壞呢?”
皇帝板著臉說,“太祖時還立了許多規矩呢?后來漸漸地,不是也被打破了不少?有什么規矩是一成不變,不能打破的?皇家的規矩能打破,顧家的規矩也能打破。”
皇后嘆氣,“天家畢竟是天家,顧家是顧家。”
皇帝沉聲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顧家有規矩,但是否也該遵循天家的規矩?代代相傳,哪有真不被打破的那天?”
皇后琢磨著話不能這樣說,只委婉地說,“顧家最是重規矩,如今既然顧墨蘭已訂下婚約,陛下便作罷吧。硯兒的皇子妃,不著急,慢慢選,總有合適的。”
皇帝惱怒,“朕就看上了兩人,一是小安兒,一是顧家九小姐。沒了這兩人,何人于他有利?適合太子妃的位置?你說!”
皇后說不出來。
“你改日將小安兒叫進宮來,再探探她的意思。”皇帝心中煩悶,“朕還是最屬意小安兒,還有你的好兒子,你也管管他,他如今不聽朕的話,是連朕都不放在眼里了,你問問他,是真想娶顧墨蘭,還是糊弄朕呢。”
皇后心中有氣,但想著楚硯總歸是她兒子,陛下如今眼睛里心里總算有了她兒子了,雖諸多算計,但也算好事兒,為了她兒子,她也就叫安華錦進宮再問問吧!
這樣一想,皇后點了點頭。
皇帝見皇后點頭,面色稍霽,這才沒多少氣地出了鳳棲宮。
皇后琢磨了一日,派人去喊楚硯,她也想知道,他兒子是真想娶顧墨蘭,還是真為了攪合陛下的算計。
楚硯似乎明白皇后找他做什么,人沒來,只讓貼身侍候的小太監傳了話,說,“無論父皇說什么,母后聽聽就好,別理會。”
皇后嘆氣,這是不讓她插手了?只能作罷。但是該做的樣子,還是得做做,于是,過了幾日,她命人喊安華錦進宮。
安華錦自從那日顧輕衍冷眼厲色地看了她一眼生氣甩袖離開安家老宅后,她不止那日晌午時吃飯不香,后來幾日,也吃飯不香,但她覺得自己沒做錯什么,自然不會上趕著再去找顧輕衍。況且,朝堂上傳出消息,顧輕衍任職吏部尚書,新官上任,多著人找他,忙的很,她也懶得湊上跟前去再惹他冷眉冷眼。
幾日后,她想開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便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
長公主喊赴宴,她去了一日,沒什么趣味,周旋于一眾夫人小姐們中間,因顧輕衍成了大楚最年輕的吏部尚書,她這個未婚妻,也跟著水漲船高,很受人追捧。
顧輕衍本就驚才艷艷,出眾出彩,傾慕他的人多,如今年紀輕輕官居三品,更讓無數人對她眼紅不已。偏偏,沒人敢惹她,也不知陛下有心想破壞這樁婚事兒,見了她只一個勁兒地夸,夸了她又夸顧輕衍,她聽的耳根子都快磨出了蔣子,很是心煩。
那一日后,她累的在府中歇了五日,長公主再有宴來喊,她也不去了。
這一日,若非皇后喊她進宮,她還在府中窩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