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孫家船
孫堅自然不會想不到自己中計了。
但是他并沒有慌亂。
畢竟他孫文臺活這么久了，從尸山血海中爬出來的，怎么可能在死亡面前認慫。
不過鎮靜不代表孫堅覺得自己能夠幸存下來。
在這漫天箭雨之中，就算是呂奉先來了，估計也難逃此劫吧。
這可是真正的囚牢和末路。
好在自己最終還是倒在了沙場上，壞在自己還沒有來得及跟家人好好道別。
可是征戰沙場的，能有幾個人能跟家人好好道別再坦坦蕩蕩上戰場赴死的呢？
伯符應該可以撐起來孫家吧，那小子，虎得很。
孫堅抽出了自己腰間的長劍，雙手撐住劍柄，狠狠地扎在了土地上，他希望這把跟隨了自己許多年的劍能夠支撐住自己，讓自己的身軀一直屹立在戰場上。
當年他可以選擇翻身下馬滾進草堆中，是因為還有翻盤的機會。
但是如今面對著山谷空中的漫天箭雨，四周無處可避，他知道自己唯有迎接這一場雨了。
“唰！”
箭雨傾瀉而下，岷山的山谷中，恢復了平靜。
劉表為了這次伏擊，是完完全全將荊州能夠開的弓和用的弩全都送到山谷中來提前設伏了，兵力也主要派給黃祖驅使，其實孫堅不知道，劉表就是靠著襄陽城城高墻堅，能夠直接讓孫堅無功而返。
否則如果孫堅愿意付出大半損失的話，他是有機會能夠攻下襄陽城的一面城墻的。
可是孫堅如果當時真的跟袁術多要一些攻城器械前去攻城的話，他有沒有機會？
沒有的。
孫堅的身死，并非只是中了黃祖的計，也并非只是中了劉表的計。
這身后的黑手，少不了袁術袁公路。
當年孫堅在諸侯會盟時和袁術起的沖突，袁術并非忘了，而且他還一直惦記著孫堅手上的傳國玉璽。
只不過在他依靠著袁家勢力將自己的實力提升，收服了大片土地之后，很快就成為了南方最強的諸侯之一，哪怕荊州足夠與袁術的勢力抗衡，但是不代表劉表能，荊州本身就不是一股繩，更何況，劉表也需要借助袁術的力量威懾住荊州內的各個勢力。
劉表和袁術早有來往，當年就是袁術給劉表傳的消息，讓劉表截殺孫堅，拿到傳國玉璽。
否則南方這么多年的四處動亂，袁術和劉表這兩個具有代表性的大勢力彼此之間甚至連摩擦都沒有，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可惜孫堅是個實誠人。
就像當年他跟劉備借城，哪怕他打著利于自己的算盤，但是還是老老實實地給劉備頂在前面當靶子用，諸侯討董的時候，也是他領了先鋒沖在前面，當時和劉備一塊攻城的時候，孫堅帶的隊伍，沖得最勤快。
所以孫堅在投靠了袁術之后，時不時會給袁術報告點其他勢力的動向，而這兩年的相處，袁術的親和，也給了孫堅一種其實這家伙也可以當朋友的感覺。
更何況自己現在也算是袁術手下的人，只不過是在長沙獨立運作而已。
作為隊友，他總不能害自己吧？
所以在接到了袁術的命令和拿到他送來的補給之后，孫堅根本就沒有太深入思考袁術會害自己。
可惜他忘了袁術的經典屬性，當年諸侯會盟就有所顯露的，現在卻忘了。
在他答應了袁術的那個時候開始，孫堅就已經徹底進入了一個局，針對他的局。
就這么的。
一代豪雄、江東猛虎，孫堅孫文臺。
在漫天箭雨之下渾身數十創而死，雖然他死的時候還是站著的，但是他的眼睛卻合上了，沒有想象中的虎目圓睜，仿佛有一種慈悲為懷的感覺，倒是讓人奇怪。
黃祖下了山，到了孫堅的尸首面前。
他深深地看了孫堅幾眼。
對于這樣的豪雄，死在自己手上，黃祖沒有什么感覺，只是微微地低了低頭，以示歉意，戰亂年代，都是各自為戰，否則以武藝來說，其實是可以坐下來好好喝上幾杯的。
可惜了。
劉表和袁術都只是想要這只江東猛虎身死，拿走他身上的傳國玉璽，但是黃祖在第一時間派人搜查了孫堅的衣服和隨從的包裹，都沒有發現傳國玉璽的蹤影，只能夠讓手下們找來輛馬車，將孫堅的尸首原封不動地放上車，打掃了岷山的戰場，回到襄陽去。
這次箭雨過后，岷山此處拐角的山谷之中，地面都有些微微的赤色，之后在這里種田的山民，發現了這塊紅土地上種的莊稼長勢格外的好，這里之后就成了富產的農地了。
劉表沒有收留人尸首的習慣，而傳國玉璽也沒有，他就沒有留下來孫堅尸首的理由。
他讓黃祖帶兵回江陵，自己則是派遣使者將孫堅的尸首送往袁術處，并且告知他沒有找到傳國玉璽的消息，至于傳國玉璽在哪，他推測還在長沙郡中，所以讓手下加快對長沙郡的攻勢，希望早日能夠拿到傳國玉璽，來換取袁術對自己的支持。
沒有人知道為什么劉表希望能夠得到袁術的支持。
不知道是因為他自己感覺到身體的衰弱，還是荊州世家的潛伏起來的死士讓他感覺到了危機感。
孫堅死了，對于袁術來說是出了口老氣，但是其實他并沒有那么想要至孫堅于死地，他更想要傳國玉璽而已。
在見到了孫堅的尸首之后，他也覺得有些不是很提得起勁，讓人好生安置孫堅的尸首。
劉表選擇讓荊州軍告知長沙府的長沙軍將士們孫堅的死訊，并且將孫堅的隨身物件公示，坐實了孫堅的死。
在失去了孫堅之后的長沙軍，并沒有投降，而是繼續抵抗，并且戰斗力還是很猛，但是卻只是個體的勇猛，對于戰局并沒有任何改變，而且因為失去了主心骨，他們像是無頭蒼蠅一樣抵抗著四面八方而來的荊州軍，最終只有部分隊伍逃出了長沙府，往孫堅家人前來的方向逃去，他們不是為了求生。
而是為了及時護送孫將軍家人回去，以保下孫家的香火。
此時的孫策，正護送著前往長沙的孫家車隊，不用幾日，就能夠抵達長沙跟父親見面，這讓他心情大好，還會欣賞周邊的風景。
孫堅將不少家將都留著護衛孫家，其中就有以程普為首的十二家將，他們就是孫堅從長沙派去江東接孫策他們過來的，有著經驗老道的戰將，和孫策這頭江東小猛虎，孫家一路上遇到的大小盜賊都無功而返。
行程也不受影響。
孫策還坐在馬上看著長沙郡外圍的風景，算著自己距離抵達長沙府還有多久，卻突然感覺到了地面似乎在震動。
“前方有大批人馬行進，尋找地方隱蔽！”
當機立斷，孫策高舉長槍，命令家將和護衛們保護著車隊找地方躲避，而他親自帶著家將和精銳抵擋在前，看看來者是何方神圣。
不多時，遠方的平線上就出現了一支軍隊，烏壓壓的，似乎陣勢不小，聲勢也大，而且還有旗幟飄揚。
孫策瞇眼遠眺，不過他的遠視能力并不怎么好，看不清楚。
“赤虎旗？”
家將中有眼力好的，遠遠地就瞧清楚了那旗幟，開口說道，聲音中帶有一絲欣喜。
因為赤虎旗就是孫堅愛用的軍旗，只不過并非朝廷封號的，是他自己一直喜歡帶著的，所以孫家人可以很容易就認出來拿旗幟。
舉著這個旗幟的，那就是自己人，孫策松了口氣。
他倒是不擔心敵人眾多，只不過身后還有著家人，自己能夠突圍，家人卻不方便，所以如果在這個時候遇上強敵的話，他更希望能夠找到辦法繞路避開。
“那出來吧，應該是父親知道我們到了，派隊伍來接我們。”
孫策沒有多想，父親確實是一個極為重視家人的存在，所以能夠動用隊伍來接家人也是正常的事情。
他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
右邊的虎牙都冒了出來。
可是他這笑容還沒有持續多久，那舉著孫家赤虎旗幟的大軍就快到了面前了，他們也看清楚了這支軍隊的情況。
并非是他們想象中的前來迎接的風光隊伍。
而是更像一直被打垮的隊伍，更像是竄逃之后，逃出生天的松散。
孫策腦子中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牙關一咬，攥著長槍的手一緊，整個人鬢角痛絕，幾乎要摔下馬來。
但是他覺得自己突如其來的猜測可能只是錯覺，扭頭招呼一聲。
“你們繼續護好奶奶和母親他們，我上前去問問情況，看情況不是很妙，程叔，你隨我一起前往。”
“諾。”
“小將軍保重。”
有一說一，家將們的功夫都沒有孫策強，所以這件事孫策要去，他們也攔不住，還是應該將其他家人也保護好更重要，只有程普跟著孫策一起策馬上前，問詢情況。
“哥哥！”
孫策近了就看清了這支隊伍的領軍之人是誰，是孫堅的侄子孫賁！算是他的堂兄，孫賁的父親孫羌跟孫堅是同母異父的兄弟，但是孫羌死得早，他的兩個兒子，其中一個是孫賁，另一個是孫輔，就到孫家來。
其實孫堅的兄弟不少，到孫家來投靠孫堅的侄子也不少，那個隨孫堅一起出征，一同殞命岷山的侄子，是他同父異母的哥哥的大兒子。
在孫堅看來，這些侄子和自家兒子們，是孫家興旺的希望，也是他值得守護的未來。
現在他倒下了，確實是他的這些侄子和兒子扛起了孫家的大旗。
“伯符！”
孫賁在看清楚趕來的人之后，原本壓抑了許久的情緒爆發而出。
原本身為留守長沙府的守將，孫賁在孫堅死后，自然成為了長沙軍的統率者。
這也是為什么長沙軍在知道了孫堅已經被劉表害死之后，反抗得更加激烈的緣故，但是如今，孫堅身死，長沙陷落，只剩下他孫賁將最后的長沙軍帶來給孫策。
因為他時刻記得要給堂弟留下一些家底，否則他對不起叔叔。
他也只不過是一個剛剛及冠沒有多久的年輕人，諸多壓力的打擊下，在見到跟自己年齡相仿的堂弟時，他宣泄了出來。
孫策看到一向堅強勤勉的堂兄在見到自己的那一刻突然嚎啕大哭，朝著自己奔來。
他的頭有些犯暈，他能夠猜到可能自己的猜測成真了。
“哥哥緩緩，長沙發生了什么嗎？”
兩人碰到了面，下了馬，孫策還沒上前幾步，孫賁就撲倒在了孫策面前嚎啕大哭。
“伯符，叔父......叔父他在岷山戰死了，被劉表和黃祖那兩個狗賊設計誘入了山谷，萬箭齊發，萬箭穿心而死的！”
孫賁的眼淚鼻涕混著，在他的臉頰流淌，流進了他的嘴中，但是他的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了。
在長沙抵抗了數倍于幾的荊州軍，在長沙那種易攻難守的地方，他已經費盡了心力，之后一路奔波尋找孫策他們，更是疲憊至極。
“而且...而...而且長沙也丟了，整個長沙都丟了！快走，帶著隊伍快回江東，這是我能給你帶回來最后一點力量了。將來一定要為叔父報仇，為仲舒報仇！”
孫賁說完，整個人撲倒在孫策懷里，暈死過去。
狗賊！
孫策胸中怒火滔天。
他與劉表黃祖誓不兩立。
但是照堂兄這么說，荊州軍可能還在追擊。
哪怕他現在已經頭暈眼花，沒有辦法接受父親已經戰死的消息，但是父親戰死之后，自己就是孫家的支柱，是孫家的領頭人，那自己就要對孫家負責。
孫家的未來可都在自己的身后。
“走！”
“孫家將士聽我號令，整頓軍陣，刀盾轉前軍，長槍后置，馬上朝東北出發！”
強壓住了自己的情緒，孫策井井有條地下令，讓車隊朝著來的路離開，必須要撤離。
“呼！”
一旁的程普也才消化完這個消息，當年那個帶著自己兄弟們起家的男人就這么去了。
身為家將中的老大哥，程普也會和孫策一起承擔起保護孫家的責任。
“伯符，回江東還是去豫州找袁公路？”
他提出了最重要的一個問題。
何去何從，奔波需要一個終點、
孫策緊咬牙關，孫家的命運，從此落到了他的身上。
孫家這艘小船，要怎么在這亂世之中保存下來，不被各處襲來的巨浪所打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