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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逃命

  大軍被一股求生的力量推動著,不顧一切的沖鋒著,利刃在不斷切割著敵人的身軀,而他們自己的身軀,也隨時有可能被敵人切割砍殺。

  地面上早已撒滿了鮮血,原本的雪白已經不見,大地被染成了紅色,雪花大多被人的體溫融化,行成了一條條細流,恰似大地的哭泣,而這眼淚是紅色的。

  血腥的味道在空氣中飄散著,雪花依然零零散散的落著,地上尸體也在不斷增加,有的士兵雖然已經死了,但是仍和敵軍摟抱成一團,他臨死也要帶走對方的生命,不可謂不勇,而繼續撲上來的人根本沒有時間去分辨敵我,踐踏著他們的身體和鮮血,新的對手已經惡狠狠地撲了上來。

  每一個人的前后左右都是刀槍劍戟,這時候人命是絕對平等的,無論誰倒下,等待他的都只有死亡,就算不被敵軍殺死,也要被自己的同伴踐踏而死。

  只因為沒人有時間去看看腳下踐踏的那個人是屬于活著的,還是已經死亡,掠奪生命的利刃就在他們眼前飛舞,雙方士兵只剩下一個本能,那就是為了求生揮動武器的本能。

  野豬皮剛剛的一聲怒喊,確實讓尼堪外蘭等人找到了求生的希望,但是他自己也暴露在敵軍的眼睛之下,現在正有大批的官兵在抓捕他,他只有跑。

  在這樣的亂軍之中個人的武藝已經無法起到作用,他并沒有上前沖殺,他唯一能記得的責任,就是把消息盡快傳達給城中的阿臺舅舅。

  只是他沒有想到,與此同時,那齊婭竟然也被敵軍的人發現了,她正被三四個士兵包圍著,野豬皮只有沖回去。

  他殺掉圍住那齊婭的士兵其中一人,拉緊了那齊婭的手,將她拉到馬上,她跟著自已來的,自已做不到一個人逃走。

  野豬皮依仗寶馬神駿,帶著魂不守舍的那齊婭漸漸脫離了戰場,奔上了山坡,因為敵軍從下面追來,他們只有逃向更高處。

  雖然脫離了大部隊,但是依然有大量的官兵在圍捕著他們,一邊追一邊不斷的放著冷箭。

  隨著明軍的追逐,野豬皮此時與明軍相距甚遠,箭依然在身邊飛舞著,他不斷用劍擋開。

  山路越來越陡,再加上雪地路滑,追擊的敵軍已經放棄了用戰馬追擊,因為戰馬已經無法前行。

  他們眼看追擊不上,口中謾罵著,同時憤怒的拔箭急射,憤怒射箭,力氣也更大一些,野豬皮用劍擋來擋去,將射向他的箭一一打落。

  但是馬腿上卻被射中了一箭,馬兒守勢不住,就此摔倒,兩人也雙雙從馬上跌落下來。

  敵軍眼前一亮,趁勢不斷放箭射他,因為慣性,野豬皮來不及躲閃,他的肩頭已經被利箭射穿,而他仿佛不知道疼痛,急忙起身,拖著驚慌失措的那齊婭繼續奔跑。

  快到山頂時,因為失血過多而疲憊不堪的野豬皮已經后力不足,他開始被那齊婭拉扯著向上跑。

  那齊婭喉嚨發出了與仙女般外表不相襯的喘聲,她已經從震撼中清醒過來,開始用盡全力扯著野豬皮逃命。

  兩個人終于跑上了山頂,一看到眼前的情形那齊婭不由倒抽一口冷氣,最后一絲逃生的希望也破滅了。

  山的另一面是將近八十度的陡坡,叢草擋著,一眼望不到底,根本無路可逃。

  那齊婭絕望地放開野豬皮的手,回頭望了一眼窮追不舍的明軍,將頭上的金簪抵在自已的咽喉上,然后雙眼一閉,攥緊簪子向自已的咽喉猛地刺了下去。

  那齊婭并沒有死,因為她的手已經被野豬皮抓在手里,野豬皮努力大聲說道:“你答應過要聽我的,我現在告訴你,我沒死,你就要陪我活著。”

  野豬皮上前打量著這近乎筆直的山坡,一邊極速思考著活命的可能,一邊向那齊婭招著手,他嘴里很干,嘴唇有點發白,嘶啞著嗓子說道:“那齊婭,你快過來。”

  明軍中已有兩人攀上了山頂,他們方才在馬上追逐了半天,已消耗了不少體力,現在一路追上山來,也累得氣喘如牛,看見山頂的情形,知道面前這兩人已無路可逃,他們放下心來,以刀拄地呼呼地喘著粗氣。

  一路的追逐,他們同樣精疲力盡,現在他們需要恢復舉刀砍人的力氣,同時也在等待同伴的到來,他們正用兇狠的眼神打量著面前的這一男一女。

  那齊婭聽說過戰場上被征服者的妻子女兒都要淪為女奴,慘遭種種凌辱的事跡,女人落在敵人的手中,身價還不如一頭畜生,下場實在慘不忍睹,若是真的被他們糟蹋了,李成梁也絕對不會再要自己了。

  人言可畏,更何況對于綠帽子,男人從來都是不喜歡的。

  雖然她也不想成為李成梁的小妾,但若是被抓,這卻是她最好的歸處。

  那齊婭已經后悔了,她已經知道自己不該跟來,戰場本來就不是女人的地盤。

  雪花擋住了視線,此時距離很近,明軍兩人休息時,看清了那齊婭的容貌。

  那齊婭已經看見明軍的士兵眼中冒出了熊熊欲火,她頓時覺得渾身寒澈入骨,她唯一的選擇便是朝野豬皮奔去,心中想道:“罷了,不能留個全尸,便一齊跳下山去給野獸裹腹吧,怎么也勝過被他們作踐至死。”

  野豬皮攬住那齊婭向雪坡上一跳,雪下的很厚,兩人借著沖力開始從陡峭的坡面上滑了下去,那齊婭本能地尖叫一聲,死死地摟住了野豬皮的脖子。

  眼前景象不斷倒退,他們下滑的速度也越來越快,那齊婭嚇得魂飛魄散,趴在野豬皮的身上一動也不敢動。

  野豬皮全神貫注觀察著前方,在他想來只要運氣好,不刮上什么木樁、石塊,就有可能逃得一命。他摟緊了那齊婭,緊張地注視著坡面。

  這一面山坡上沒有樹木,被積雪壓彎了腰的小灌木和雜草刮破了他的袍子,在他身上劃出一條條血痕,但卻沒有傷及骨頭。

  眼見將至山底,以現在的沖速和角度若是直接砸進雪地中,野豬皮必然會失去雙腿,可他又怕碰到肩頭的箭,只有猛地側面而倒,重心后移,頭使勁兒地向上拱著翹離雪面。

  那齊婭猝不及防,身子向后一栽,倒在了野豬皮的懷里,野豬皮急忙抱緊了她。

  野豬皮向身邊的一顆小樹一腳踹去,和那齊婭抱在一起,滾落了一會才停下身子。

  他四下觀望,只見自已已沖進了一片樹林,身后方十多米處有一根剛剛被他踹彎的小樹苗,除此以外,并沒有其他生物活動的跡象,好在并沒有追兵跟來,他驚魂稍定。

  那齊婭提起的心也放了下來,這時她才發覺自已以一種很暖昧的姿勢趴在野豬皮的懷中,她騰地一下俏臉飛紅,輕輕在野豬皮胸口捶了一拳。

  說來奇怪,在她心里男人本應該都是可笑的野獸,他們貪婪、自大,而自己的身體就是馴服他們的本錢,若沒有這樣的自信,她也不會非要跟來。

  她要跟來的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因為她有馴服李成梁的自信。

  但是事實和她想的卻完全相反,她想救尼堪外蘭,她想要馴服李成梁。

  可是千軍萬馬中的亂軍,她不但無法接近李成梁,就連李成梁的樣子都沒有看見,甚至還差點被明軍士兵所侮辱。

  不過,她對野豬皮并沒有這樣的感覺,她將野豬皮看成了朋友,她剛剛的害羞并不是裝出來的。

  野豬皮正慶幸自己兩人平安無恙,被她捶了一下才發覺自已身上還壓著一具嬌軀,他忙像被蟄了似地放開手,那齊婭臉紅紅地從他身上爬了起來。

  野豬皮也站起身走到了那齊婭的側面眺望兩人躍下的山峰,此時大雪茫茫,林中視線不出百步,已看不清山頭上的情形了,自己看不清山頭,上面自然也看不到自己,那齊婭心中升起劫后余生的喜悅。

  她偷眼觀瞧野豬皮,此時的野豬皮狼狽不堪,上身的袍子已經被刮破大半,身上一條條的血痕,而最嚴重的是他的左肩,箭還沒有拔出來,剛剛觸動傷口,那里又在流著鮮血,他的嘴唇也白中發青。

  一路奔波,野豬皮也實在勞累過度,此時意志一松,終于再也堅持不住,跌落在雪地里。

  那齊婭急忙上前抱住他,野豬皮在她的懷里好像睡著了,一動也不動,她想起摔下山時,他一直緊摟著自已,把自已墊在上邊,同時用手臂擋住了有可能掛到自己荊條,那齊婭心中一陣甜蜜,眼中不覺浮起了一抹溫柔。

  她仔細觀瞧著野豬皮,才發現野豬皮原來還挺帥氣的,五官好像用刻的,高高的鼻梁,劍眉虎眼,不由得心里小鹿亂撞,她還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

  那齊婭心中猜想到:這大概是因為野豬皮成了她此時唯一的依靠吧。

  對于自己的依靠,女人總是容易動心,因為被保護的感覺,的確讓人身心愉悅。

  其實,只有當你信任一個人的時候,才會感到依靠,就像孩子對父母的依靠一樣。

  她并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足夠信任野豬皮。

  那齊婭現在也是狼狽不堪,發鬢散亂,她謹慎地四下觀望著,然后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野豬皮,確定他暈過去了,才開始脫衣服,她將白色的內衣脫下,拿到手里,又急忙穿好了衣服。

  她先把內衣撕一條條的,而后才扶起了野豬皮,讓他趴在雪地上,然后自己小心的握住箭柄。

  她打算將其先拔出來,可是又感覺莫名的害怕,她的手不停的抖著。

  那齊婭身邊并沒有麻藥,她怕野豬皮吃痛醒來,咬到舌頭,便把其中的一條白布疊成了一個四方塊,放在了野豬皮的口中,這才又開始拔箭。

  那齊婭雙手顫顫巍巍的放在箭上,狠了狠心,用力的向外拔去,還好箭射的不深,她一下就拔了出來,鮮血噴出,濺了她一臉。

  野豬皮也吃痛醒了,他重重的“嗯”了一聲,又輕聲對那齊婭道:“明軍多數不敢這樣下山,但為防萬一,我們還是要先到林中躲一躲,避過他們的搜索。”

  那齊婭看著陡峭的山坡,有些遲疑地道:“這么陡的山坡,他們應該不會下來吧?”

  她的問話并沒有回答,因為野豬皮又再次暈了過去。

  那齊婭無奈道:“他們下來又能怎么樣呢?難道我還要拖著你前行么?”

  望著野豬皮發白的嘴唇,那齊婭抓起一團雪塞到了他的嘴里,可是野豬皮似乎極為怕冷,潛意識里將雪吐了出來,而化掉的雪水,卻嗆得他直咳嗽,但他并沒有咳醒。

  那齊婭似乎露出無奈的表情,又好像是為自己找到了理由,她微笑著把雪放到了自己嘴里,慢慢等著冰雪被含化了。

  她先吐出一點水在傷口上,用步擦干凈了野豬皮傷口旁的血,然后又往上倒了一些紅色的粉末,這些紅色的粉末果然有效,因為血已經被完全止住了。

  雪水已經不再冷了,她才打來野豬皮的口,送了進去。

  野豬皮雖然暈倒,但是意識還算清醒,他將水慢慢的吞了下去,并沒有辜負那齊婭的一片好意。

  那齊婭又重新含了一口雪,然后才用布給野豬皮包扎傷口,包扎完成還剩下的一點布被她揣在懷里,已備不時之需。

  她輕輕打開了野豬皮的嘴巴,往里面放了一顆白色的藥丸,那是毒王的徒弟曾經送給她,說是有救人性命的療效,而她也只有這么一顆。

  可野豬皮并沒有吃下,那齊婭將口中的化好的水送了過去,水雖然被喝了下去,可是藥依然沒有吞下去。

  那齊婭取出藥丸,無奈的自語道:“你都已經是大人,卻還需要我嚼碎喂你,這份恩情我遲早要討回來的。”

  那齊婭背起野豬皮,向林中走去,心里暗暗想道:“你暈倒了,卻要去林中,你可知道我背著你有多累,等你醒了,我非讓你背我回城不可,也讓你好好體驗一下。”

  雪已經停了,可現在那齊婭也已累得寸步難移,渾身都因汗水濕透了,她將野豬皮放在地上,自己在一旁不斷的喘息著。

  剛剛走路的時候還好,現在一停下來,身上的汗水慢慢變的很涼,似乎快要結成冰了,凍得她瑟瑟發抖。

  眼看天近黃昏,如果就這樣過夜,兩人非得活活凍死不可。

  還好野豬皮終于悠悠醒轉過來,于是在他的指點下,那齊婭學到了一手野外求生的本領:用雪搭建帳篷。

  兩人合力搭建了一個比較大的帳篷,卻蜷縮著坐在里邊,距離雖然不遠,卻也不近。

  這樣雖然不會被寒風吹到,勉強可以御寒,但是依然覺得很冷。

  夜幕完全降臨了,那齊婭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和野豬皮擠成了一團,她的頭搭在野豬皮的肩上昏昏欲睡。

  野豬皮輕輕推醒她,柔聲道:“我們不能睡,一起說說話、提提神,一定要熬到天亮。”他自己的眼皮也快合上了,他用力掐了自已一把,用力的推著那齊婭。

  那齊婭不為所動,喃喃道:“努爾哈赤大爺,努爾大俠,我現在又累又困,你就讓我靠一下,就靠一下,等天亮了就好。”那齊婭有氣無力的聲音傳來,柔柔弱弱的腔調像是在撒嬌。

  “不行!你給我起來。”野豬皮有過野外生存的經歷,他知道太多睡夢中凍死的事跡,他想喚醒那齊婭,可那齊婭卻倦得一動也不想動,整個柔弱無骨的身子懶洋洋地靠在野豬皮身上,無論他怎么推,就是耍賴不肯起來。

  “那齊婭,給我起來!等天亮了,你也凍死了,身上也會結了一層冰,我不想拖著一具冰雕回去!”野豬皮著急了,不斷搖晃著她的身軀,可那齊婭只是“咿呀”的哼著,就是不肯起來。

  野豬皮著急也沒有辦法,一時著急生氣,一巴掌打在那齊婭的臉上。

  野豬皮打的并不重,卻也讓那齊婭驚得說不出話來,她雖然知道野豬皮是因為想打醒自己,是因為要救自己,但眼淚還是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野豬皮愧疚道:“對不起,但是你真的不能睡覺,睡夢中凍死的事跡還少嗎?你和我聊聊天吧。”

  那齊婭生氣道:“我和你沒什么好聊的,你竟然敢打我。”

  那齊婭是真的感到委屈,自己為了救他,付出了這么多,可眼前的這個男人竟然打她,氣的她眼淚又不斷的流下來。

  野豬皮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最多你也打我一巴掌,讓你消消氣,別哭了,我們聊會天好么?”

  那齊婭停止哭聲,含怒說道:“好呀,那你先把那一巴掌還我。”說著她就已經舉起了手。

  可是回想起,野豬皮本來已經走了,是為了救自己才又沖回來的,又看見野豬皮身上零碎的傷口,也都是因為護住自己被刮傷的,這一巴掌她又如何打的下去?

  野豬皮并不知道那齊婭心中所想,黑暗中也看清那齊婭的表情,他正閉眼等著那一巴掌的到來呢?

  可等來的卻是一只柔若無骨的小手輕輕的拍打在他的臉上。

  那齊婭又鉆進了野豬皮的懷中,她喃喃道:“你想聊什么呀?夜還很長,我們靠近一些,也暖和一點。”

  野豬皮并沒有推開她,反而他把自己的外衣脫了下來,放在那齊婭的身上。

  “聊什么都行,”野豬皮嘆息道:“你要打起精神來,我的身子骨,怕是捱不過今夜了,我只希望你能回去幫我完成任務,把消息帶回去。”

  那齊婭搖頭道:“你怎么知道你熬不過今晚,要我說一定可以的,因為你若是熬不過去,我也一定不會幫你轉達的。”

  野豬皮詫異道:“難道你連你養父尼堪外蘭的死活也不在意么?”

  那齊婭嘆道:“我自然在意,可是父親一定跑不出來了,對么?”

  野豬皮安慰道:“那也不一定,戰場上反敗為勝的例子還少嗎?”

  那齊婭道:“若真的反敗為勝,那他應該已經回城了,也不用我去帶什么消息了,所以,你若想帶什么消息,必須要好好活著。”

  野豬皮當然知道那齊婭只是想要給他活著的動力,他微笑道:“好,我答應你,我們都一定要好好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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