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
復旦東南門附近。
方年收起手機抬頭,腳剛好頓在一個人的影子上,困惑道:“劉惜同學,你怎么會在這里?”
正低頭走路的劉惜聽到熟悉的鄉音,微微抬頭,聲音清弱的道:“啊、嗯,我在這里上學。”
方年這次特別注意了劉惜的樣子。
臉蛋干凈,不過臉色泛著黃土色,比較有生活經驗的人一眼便能出來,是從農村,且是干過農活,剛來城里不久的人。
這類人常日與黃土為伴,多數是這樣的臉色。
也不一定非得去大城市里才能改善,少在夏日下地干活就好。
在城里待上半個月一個月自然而然的會消失。
眼睛不大,眼神膽怯無神。
睫毛不長,眉毛沒修剪不整齊,嘴唇泛白,鼻梁倒是挺直。
散開來的頭發微微泛著黃色。
穿著打扮上與高中時期也相差無幾,不洋氣,且沒有絲毫特色。
也沒有穿書院發的衣服:開學典禮前,09級新生按照各自的院系專業被分入了志德、騰飛、任重、克卿四個書院,開學典禮當日要求過全體新生穿書院衣服出席。。
嗯,硬要說的話,劉惜可能是耐看型的女生。
聽劉惜清弱無措的解釋,方年語氣愈加困惑:“你怎么會來復旦,你的分數完全可以上北大清華呀。”
劉惜雙手捏著衣角,頭埋得更低了:“復旦免學費,還給獎學金,北大清華都不給。”
“啊這!”方年愣住了,接著道:“剛好快到晚餐時間了,方便一起吃個飯嗎?”
劉惜哦了聲。
“附近有一家小飯店還不錯,我吃過幾次。”方年邊說邊在前面走著,“真沒想到能在復旦遇見你。”
劉惜:“…”
跟往常一樣,劉惜縮著身體跟在一旁。
人多時,她也不去踩自己影子。
雖然方年嘴上說著閑話,但心里卻在叨咕別的。
‘我怎么沒有獎學金,也沒有學費減免?’
‘不是說我是這次復旦錄取分數最高的學生嗎?’
‘我還說我這種尖子生怎么都沒有多余的待遇,合著別人有的啊!’
‘復旦怎么還區別對待!’
‘我家難道不是農村的嗎?’
方年說的小店不遠,很快就到了:“你來點吧,我請客。”
劉惜小聲哦了聲,怯怯的看了眼菜單,小聲道:“一個青椒雞蛋吧。”
兩人說話一直用的方言,服務員沒聽懂,于是追問道:“什么?”
方年便道:“要一個土豆牛肉、回鍋肉、辣子雞丁、青椒雞蛋,兩個米飯。”
劉惜抬頭看了眼方年,然后立馬又低下頭去,小聲道:“會,會吃不完吧?”
方年笑了下,正經道:“在復旦遇到老同學,就不興我裝裝大款。”
劉惜又哦了聲。
在等待上菜之前,方年主動問起劉惜的一些信息。
“你是選了哪個專業?”
“財政學。”
“競選班委了嗎?”
“沒有的。”
“還習慣嗎?”
“習慣的。”
知道劉惜學的專業等信息后,方年問出了自己的疑惑:“怎么你會有獎學金,還有學費減免,我什么都沒有。”
劉惜啊了聲,小聲說道:“不是你自己拒絕的嗎,李老師還覺得很可惜。”
語氣里面也有可惜的味道。
方年眨了眨眼睛,狐疑道:“我主動拒絕的?”
劉惜嗯了聲:“李老師就是這么說的。”
方年:“…”
接著他‘嘶’一聲:“哦,我想起來了。”
“那個,我好奇問一句,除了獎學金和減免學費,你是不是還收到過其它紅包什么的?”
劉惜點點頭:“是,有縣里和市里教育局送來的。”
方年:“…”
只怪自己當初沒有抓住這個機會!
方年老后悔了!
他全部想了起來,在分數出來之后的幾天里,陸陸續續有高校想要拉方年過去,第一時間自然是聯系的李東紅。
第一次第二次方年還禮貌的表示拒絕,后來直接跟李東紅講說,他的目標只有復旦,別的都不想,煩請李老師直接幫忙拒絕就好。
而且他也不喜歡接陌生電話。
所以…
不僅錯過了應有的獎學金和學費減免,還錯過了各種紅包。
沒錯,方年不缺錢,但他特別喜歡紅包啊!
尤其是官方機構發的!
不要白不要!
就好氣!
菜上來以后,劉惜趁機小聲開口:“你都沒有嗎?”
方年嘆了口氣:“本來都應該有的,可是被我不小心拒絕了。”
劉惜啊了聲:“那…”
方年擺擺手:“不說這個傷心的事情了,吃飯。”
“很高興在復旦大學遇見你,雖然有點可惜你沒去北大清華,給我吹牛的機會,講說我也有北大清華的同學。”
劉惜飛快的看了眼方年:“我,我也很高興在復旦遇見你。”
這頓飯,方年其實是比較照顧劉惜同學胃口點的。
四個菜的份量都不大,最后都吃完了。
在高考結束那個晚上的聚餐上,方年就有發現劉惜同學的飯量不小,只是也沒有人會太注意她而已。
而且劉惜特別不喜歡浪費糧食,飯碗總是干干凈凈的,一顆飯粒都不會剩。
吃差不多時,方年認真問道:“我還是很好奇你為什么高考考得那么好,平時卻不怎么樣。”
接著補充道:“如果不想回答就算了。”
劉惜猶豫片刻,咬著嘴唇小聲回答道:“因為我害怕。”
“你是因為害怕被人關注嗎?”方年追問了一句。
劉惜輕輕點頭,但沒多說。
她的自卑是流于言表的,于是方年再問:“如果你認真考試的話,高考能考多少分?”
“啊…”
最后劉惜小聲又小聲的回答道:“大概730分吧。”
方年:“不滿分嗎?”
“語數英都會扣一點點分。”劉惜小聲解釋道。
方年:“…”
怕不是三門功課加起來扣一分?
這是個絕對的天才!
方年不明白的是,劉惜前世為什么要這么埋沒自己,就算這輩子,也一直在很克制的埋沒。
稍頓,方年用了這輩子前所未有過的認真語氣道:“你應該相信自己沒什么不可以。”
“借用一句魯迅先生的話,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
“嗯。”劉惜重重的點頭,“我曉得了,謝謝。”
飯店門口,方年目送劉惜離去。
路燈下,她依然微縮著身體。
方年喃喃自語:“這樣的天才,真不應該因為自卑、害怕等原因被埋沒。”
走在回去的路上,方年忽然接到了陳遙的電話。
從六月份在鵬城見過陳遙后,這還是方年第一次接到他的電話。
之前都是以短信的形式匯報一些事務。
總之,過去的三個月,陳遙重新扎根在華強北,起早貪黑的忙著再次證明自己。
“方哥,我在華強北的店鋪終于開起來了。”陳遙語氣興奮的道,“這次還不錯…”
聽完陳遙說的,方年道:“那恭喜你了。”
“方哥,最近幾個月的營業收入你的那部分我怎么給你。”陳遙笑著道,“一共有五萬五千多。”
方年嚯了一嗓子:“上個月還不錯啊,難怪可以開店鋪了,給你個卡號,你打過來吧。”
陳遙嗯了聲:“有時間方哥來鵬城的話,可以看看我的店鋪,最近生意越來越好做了。”
接著又用請教的口吻道:“我打算試試電腦周邊,比如內存條和硬盤,您覺得怎么樣?”
方年道:“今年的經濟形勢不錯,可以進行一些嘗試,不過你自己得多注意一點,別在同一件事情上栽跟頭。”
“不會的,方哥放心,幾個朋友是跟我一起看店呢。”陳遙信心滿滿的道。
聞言,方年笑道:“既然這樣,我可以讓出10的股份,你們拿錢來買,按照目前的營業資產計算。”
陳遙頓時愣住,接著連忙道:“謝謝方哥,我們商量商量。”
臨掛電話前,方年叮囑一句:“出門在外,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要多交合適的朋友,避免再次被人兜進去出不來,下次我可不會給你機會。”
陳遙再次感謝:“明白,謝謝方哥。”
這個電話也沒說什么重要消息,無非是經過三個月的打拼,陳遙終于在華強北擁有了一家正兒八經的店鋪。
以后不用滿大街走動了。
有了新的想法,想要擴大經營范圍。
順便按照合同的約束將屬于方年的收入轉過來。
而方年給了陳遙一個新的機會,讓出10的股份,讓陳遙跟他的朋友們分潤。
畢竟給別人打工哪有給自己打工有干勁,對吧?
總得給人家點盼頭,最后的絕望才會那么淋漓盡致。
當然,最令方年滿意的是,陳遙完全按照了他的想法往下走。
方年記得很清楚,山寨機的末路快到了,而內存條這東西啊,更新迭代就比較快。
現在是浪起,等浪退,陳遙和他的朋友們會發現,哦豁,自己的褲子怎么忽然沒了…
心情還不錯的方年,在回家的路上接到了李安南的電話。
“老方。”李安南喊了聲。
語氣低落且頹然。
方年笑呵呵的問了句:“怎么了?”
李安南深深的嘆了口氣,語氣失落的道:“原來申城這么大啊。”
“我還以為我能看到東方明珠,能看到金茂大廈,能看到環球金融中心…”
“我剛才查了查地圖,從學校到陸家嘴有三十多公里,到你的學校有六十多公里,坐公交車都不知道應該怎么轉車。”
方年啊了聲:“我沒跟你說嗎?”
“你早就知道了?”李安南詫異的喊道,“你為什么不早跟我說,早知道我應該去理工的!”
方年就笑:“也沒事,你還是可以來復旦蹭課的。”
李安南:“!!!”
李安南跟陳愛秀在抵達申城南站后,就被前來接站的東華大學學生給接去了學校。
東華大學跟很多學校一樣,在申城的各大火車站、機場都有設立新生接待處,而且是全天候的,今天剛好是第一天。
一般來說大學的報到時間僅有一天,延后需要另做說明,所以提前一天到的學生還不少。
跟五湖四海到的新生一起抵達學校后,李安南忽然發現怎么一路上一個申城的標志建筑都沒看到,怎么還越走越荒涼了?
最后,善用網絡的李安南同學終于了解到真相。
現在正處于最絕望的時候。
而方年的幾句話,給了他最深的打擊。
李安南仿佛看到了那些清晨與日暮掛滿白霜的林蔭小路,漸漸遠去,也看到那些他向往探索的地方,漸行漸遠。
就很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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