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
往年,大楚朝廷官府下鄉征收賦稅。
今年情況不太一樣。
今年征收賦稅的人,依舊是那些熟悉的衙役官吏,但是他們身邊多了一些陌生人,帶著北地口音的謀生人。
“今年的賦稅,到底是給哪個朝廷?”
“哪個朝廷占了地盤就給哪個朝廷。”
“咱們這里,現在到底歸南楚管,還是歸北周管?”
“你沒看見衙門口掛起來的旗子嗎,這里啊,如今歸北周朝廷管。賦稅自然也是交給北周朝廷。”
“還是按照老規矩收賦稅?”
“規矩是一樣,不過比去往年少了一個攤派,賦稅減少了半成。”
“當真?真有這么好的事情?沒了攤派,官府靠什么給下面的衙役開薪水?”
“這個你就不懂了吧,北周朝廷有錢。衙役的薪水,朝廷出錢。”
“沒見過這樣的。”
“少了攤派不好嗎?今年就可以多攢點糧食,多攢幾個錢,過年的時候狠吃幾頓肉。”
“說不好!和以前都不一樣,怕是這天要變。我們老了,跟不上變化,就怕成了累贅。”
“你想太多。就算你跟不上變化,你家兒子孫子還有機會。難不成你想讓你家兒子孫子跟你一樣,一輩子守在這片土地上,連個三餐溫飽都混不上。”
“守著土地有什么不好?沒有土地你吃什么。”
“是是是!土地才是根本。不過北地和我們這里不一樣,聽說那邊的人都是直接去官府租賃土地種莊稼。聽說,北地那邊,大部分良田都在官府手中,不能買賣。能買賣的土地那是極少極少的。”
“那怎么辦?北周不會在我們南邊也這么搞吧。我們幾輩人攢下的土地,可不能被官府收走。”
“放心,官府不收你們的土地。官府都盯著世家豪強,用錢買他們手里的土地。“
“真用錢買?不會是強買強賣吧。”
“那不能!你不要錢也行,可以給股份。聽人說,平陽郡附近幾個郡的世家,都用土地換了鹽場的股份。”
“有了鹽場股份,豈不是發了。”
“是啊!羨慕死人了。要是我家有足夠多的土地,我也賣給北周官府,換成鹽場股份。”
老農抽著旱煙,心情有些復雜。
這個世道變化太快,好多事情都是首次聽聞,感覺自己被外面的世界拋棄了,心頭有點慌亂。
守著土地不好嗎?
非得出去不可?
“有件事忘了誰,年底之前,我們這里也要辦識字班。聽說隔壁村的王秀才已經去報名考試,只要考上,就能做識字班教書先生,月月有錢拿。干得好,將來還可以去書院,甚至去衙門學政某個一官半職。”
“秀才當官不能吧。”
“別管王秀才。識字班開起來,你要不要讓你家大孫子大孫女去讀幾天書,認識幾個字。
聽說,外面的酒樓繡樓招人,如果識字,工錢都要高一些。
你家大孫女學了識字,就有機會進入繡樓拜師學藝,學個謀生手段,一輩子不愁。你家大孫子要是學會了算賬,還能去做個賬房。”
“有這么好的事?”
“豫州知道吧,豫州現在就是這樣。上面當官的說了,識字班要遍地開花,爭取讓年輕人都能認識幾個字,出門不至于被人騙。”
“都是瞎折騰!能吃飽飯,家里能剩下幾口口糧就不錯了。”
“又不讓你出錢,免費送孩子去讀書,你還不樂意啊?”
“這天下,到底姓周,還是姓楚,這可說不定。現在就忙著朝新朝廷鞠躬磕頭,是不是早了點?當心被人秋后算賬。”
“這天下注定姓周。”
“那可不一定。”
“那就走著瞧。”
人心紛亂,并不能阻擋北周大軍前進的步伐。
他們南征北戰,橫掃南楚境內。
以建州城為中心,朝著東南西北四個方向輻射,拿下一座又一座的城池,拿下一個又一個官府,并且順手收取當帝的賦稅。
蕭逸還特意下令,不要攔截消息。
甚至故意將這方面的消息送入建州城內,禍亂人心。
大正宮內…
又是一個早朝結束。
又是一個浪費時間,沒有商量出任何切實有效措施的朝議。
石溫累了!
建州城被封,其實他住在皇宮,無論戰時還是和平都住在皇宮,對他的生活基本上沒有任何影響。
真正有影響的,是人心。
有人偷偷摸摸出城,他一直都知道,卻沒有下令阻攔。
因為…
人口少,糧食壓力就少,尸體和糞便處理壓力就少。
為了保持城池穩定,人心穩定,官府必須定期往市場投放糧食,穩定物價。
只要人們手中有糧,心頭就不慌。
心頭不慌,生活穩定,城墻上的守城將士,他們的心才是安穩的,才能勇猛地打退敵人一次又一次的進攻。
每減少一百個人口,建州城內就減少一百份口糧。
減少一萬人,就能省下一萬人的口糧。
糧食就是命根子,就是守城的底氣和勇氣。
只是…
最近偷偷摸摸出城的人,似乎有點多。
金吾衛稟報,已經有高官世家,偷摸將家中子弟安排出城,分明是打著兩頭下注的主意。
石溫冷笑一聲。
他很想任性一回,學劉章大開殺戒,一片片殺,成串地殺。
但是,他不能這么做。
不亂殺人,城池能守兩年。
一旦開了殺戒,怕是兩個月都守不住。
高官世家也是篤定他不會亂殺人,才敢偷摸將家中子弟送出去。
石溫捶打桌子,“金吾衛聽令,去城墻上守著。誰敢偷摸運送人口出城,抓一個是一個。朕喜歡大魚,你們最好能抓幾只大魚回來。”
“諾!”
這種差事,金吾衛太喜歡了。
金吾衛一出動,全城風聲鶴唳。
尤其是,當金吾衛的身影出現在城墻上,開始嚴查城中運送人口出城的產業鏈的時候,大家更是臉色都變了。
很對人悔不當初。
“早知今日,就不猶豫,早點出城。這會說不定已經安頓下來。”
“現在是送錢,都沒人幫我們出城,如何是好?”
“難道朝廷是要抓壯丁了嗎?”
“最近北周大軍攻城并不猛烈,戰事也不吃緊,金吾衛為何突然全城打擊出城人口?”
“或許同最近的壞消息有關吧。”
是啊!
最近有太多太多的壞消息。
江州淪陷,江南淪陷,楚州淪陷…
大半江山已經陸續落到北周手里頭。
沒了江山社稷,只剩下一座孤城,又有何用。
當南楚最后一塊地盤丟失的時候,建州也將城門洞開。
屆時,北周不費一兵一族,就能拿下建州城。
這么多壞消息堆積在一起,就算是最樂觀的人,也避免不了心頭發慌。
心頭一慌,就免不了從眾,就會產生出城的想法。
越來越多的市井小民,都在攢錢,只要錢一攢夠,就出城。
偏偏這個時候,金吾衛出動,大肆打壓出城業務。
原本已經形成產業的出城業務,瞬間陷入冰點。
嚶嚶嚶…
想哭!
大家不敢明著罵金吾衛,私下里可沒有少罵金吾衛不干人事。
“南楚都完蛋了,你們還關著城門,不讓我們老百姓出去。你們是想讓我們給皇帝陪葬嗎?”
有人憤怒質問,有人大聲吶喊。
“我們不陪葬!”
“我們要出城!”
“南楚完蛋了,全完蛋了!”
群情洶涌,只要有人帶頭振臂一呼,從者云集。
金吾衛全體出動抓人,可是抓不完啊!
太多太多的人,每個人都很激動,很憤怒。
到最后,百姓和金吾衛直接開始械斗,并且迅速蔓延全城,從平民區蔓延到貴族區…
這場混亂究竟是怎么開始的,其實誰都說不清楚。
大部分人都稀里糊涂,看著別人往前沖,自己也跟著往前沖。
沖到最前面,才發現是在和金吾衛干仗。
這個時候,想要退出已經遲了。
因為退路已經被堵死,身后全是人,密密麻麻的人,人多到看不到盡頭。
仿佛全城數十萬人都出來了,直接就將金吾衛給淹沒了。
金吾衛的人再多,也沒有市井小民人口多。
這是暴亂!
雖然市井小民心頭不這么認為,他們只是被人帶著往前沖,并不是真心暴亂。
但是在朝廷眼里,在皇帝眼里,這就是赤果果暴亂。
而且,已經波及到城墻守軍。
“一定是蕭逸,一定是燕守戰,是他們安插了奸細在城里面興風作浪,挑撥離間,禍亂人心。”
“平亂!趕緊平亂!”
守城將士不得不分出部分兵馬走下城墻平亂。
然而…
很顯然,這就是有計劃的預謀。
因為,大周兵馬鑼鼓響徹天際,這是出兵的信號,是攻城的信號。
就在建州城內亂之時,大周兵馬開始攻城。
要說這不是商量好的里應外合,鬼都不相信。
“這是陰謀!這是蕭逸殺人誅心的陰謀!”
守城將士全體集合上城墻。
至于城中亂象只能靠金吾衛,已經部分禁軍平亂。
希望一切都來得及。
石溫坐在金鑾殿,聽著從遙遠地方傳來的喊殺聲,一坐就是一天。
內侍擔憂不已,“陛下,天快黑了,要不回寢宮歇息。”
“這張椅子,朕還能坐多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