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5章 惡魔
一大早，燕云菲遞牌子進宮。
她守著規矩，宮里的人卻不敢甩臉子讓她久等。
都沒通報，直接讓她進宮。
她撩了撩眼皮，由此可見石溫稱得上是權勢滔天，朝堂上下，人人都要看他臉色行事。
就連宮中侍衛內侍，也不免俗。
如此皇帝，就算宮變也難以掌握實權。
她心中已經有計較。
直接前往大福殿，面見燕太后。
經過通報，她被請了進去。
姐妹二人見面，彼此沉默。
燕云菲內心深處，不勝唏噓。
她一聲嘆息，面有不忍之色，總覺著一切都太過殘忍。
然而…
有的事情，她不做，別人也會做。
與其讓局面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如由她來做這個惡人，等待云歌妹妹的到來。
她親自斟茶，看著憔悴瘦削的燕太后，心中著實不好受。
“妹妹，先喝口茶。”
燕太后的目光從茫然變回清晰。
她望著對待，“大姐姐是專程來看望本宮嗎？”
“是，我專程來看望你。”
燕太后笑了起來。
笑得恐怖，凄涼，令人心痛。
她捂著心口，臉色灰白，哪有什么意氣風發。
她現在就是個失敗者，可悲的失敗者。
“大姐姐是來看我的笑話嗎？”
“不是！我是關心你。”
“如何關心？你能讓石溫伏法，讓皇帝將權柄還給本宮嗎？不能！那么你的關心，又有何用。大姐姐，本宮很想看見你，又不想看見你。你如果沒有嫁給石溫該多好。一看見你，本宮就想起石溫，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本宮心頭難受啊！”
她抓著燕云菲的手，嚎啕大哭。
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像個三歲孩子。
什么面子里子都不要了。
在親人面前，她無需遮掩自己，盡情地發泄情緒即可。
燕云菲緊緊地抱著她，拍打她的肩背，希望這樣做能安慰到她。
沒用的！
根本不可能安慰人。
燕太后哭花了臉，哭紅了眼。
自從宮變發生，她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
也不知哭了多久，等到她哭聲漸漸低沉，燕云菲再次開口問道。
這一次，她問得很認真，很嚴肅。
“你恨石溫，那你恨不恨皇帝？”
燕太后明顯愣了下。
好一會，她才發出聲音，“皇帝是本宮的親兒子，本宮應該恨他的，可是本宮恨不起來。他這個年紀，敢想敢干，竟然有膽子伙同石溫發動宮變，本宮應該感到驕傲。他長大了，成材了，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見…”
“這些都是你的一廂情愿。”
燕云菲果斷打斷她的話。
并且繼續打擊道：“這一切都是你的癡心妄想。你以為皇帝發動宮變，就等于是成材，長大，有主見。全都是虛妄，是騙人的。他哪里成材？
他要是真的成材，他就不該宮變。就剩下最后三四年時間，他都等不了，連這點耐心都沒有，他算什么成材。他根本就是自以為是，自取滅亡…“
燕太后怒吼著打斷對方的話，“本宮不許你這么說他！皇帝是本宮的兒子，從小由名家大儒教導，他比任何同齡人都要強。
他發動宮變，本宮相信他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狗屁的苦衷！”
燕云菲怒罵，顯得格外憤怒。
她因為燕太后的執迷不悟，對皇帝的名全心全意信任而憤怒。
她憤怒地嘶吼，“他根本就是為了提早親政，為了權勢地位才會發動宮變。他想親政沒有錯，任誰也不能說他錯。但他不該被人挑撥離間，伙同外人奪你的權柄。他就是個逆子，他大不孝。”
“閉嘴，閉嘴，閉嘴！”
燕太后捂著雙耳。
她不要聽，一個字都不想聽。
因為…
她會痛苦，會絕望，會想死。
會整夜整夜睡不著，會心生恨意。
她很恐懼！
她恐懼自己會仇恨親兒子，走上陶太后那條絕路。
“你不要再說了！”
她痛苦的怒吼，沖燕云菲發火。
“你知不知道，這些日子，本宮心頭是多么的痛苦。
本宮努力在勸服自己，坦然接受這一切。你為什么要如此狠心地撕開本宮的傷疤？
難道眼睜睜看著本宮渾身染血，這才是你的目的嗎？你是我的親姐姐啊，你怎么忍心如此傷害我？”
“說服自己坦然接受？你認為你能做到嗎？你看看你，宮變過去這么多天，你可曾從絕望中走出來，你可曾放下仇恨？你敢 說，你真的不恨皇帝嗎？他背叛你啊！”
燕太后抬起頭，睜大一雙通紅的雙眼。
“現在，本宮想不通，不能坦然接受這一切。不等于將來不能。或許一年后，兩年后，本宮就能接受眼前這一切。”
“你別騙自己了！妹妹，讓我替你了結一切，讓我結束這一切。”
“你想做什么？大姐姐，你不許亂來，我真的認命了，我沒有騙你。你不許傷害皇帝，本宮不許你這么做。”
她拉扯著燕云菲，她心頭慌亂啊。
她是了解燕云菲的。
那是和四妹妹一樣的脾氣性格。
只不過云菲大姐姐比云歌妹妹更擅長隱忍，更擅長隱藏內心真實的想法。
然而…
人人心中都住著一頭惡魔。
燕云菲心中的惡魔，已經整整蟄伏了二三十年。
這一刻，她想釋放出來。
讓惡魔主導一切。
她一下接著一下，掰開燕太后的手指頭。
她眼神堅定，無人可摧，“二妹妹，姐妹當中屬你性格脾氣最好，最溫和。
若是身為當家主母，男人常伴身邊，你肯定是一個合格的內宅太太。
但是，身為太后，身為帝國至高無上的女人，你駕馭不了這個天下。你甚至連自己的兒子都駕馭不了。
我知道你累了，這些年辛苦你了。把一切交給我，我來替你處理一切，你可以安心歇息。
你放心，我不會傷害皇帝的性命，我只是讓他回歸現實。
真以為宮變成功，就可以掌控一切，簡直是癡人說夢。
皇帝太年輕，他根本沒領會何為宮斗，何為朝斗，何為天下，就敢上石溫的賊船，真真是令人失望透頂。
這樣年輕魯莽的皇帝，注定不是云歌妹妹的對手。
我唯獨擔心，他會像劉寶順一樣毀滅一切。
這個天下，不是蕭氏一族的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
我明知道帝國會走向毀滅，卻什么都不做，我辦不到。
是時候，讓我出面，同云歌真正較量一番。想必，云歌妹妹也很有興趣。”
燕太后感到了恐懼，發自心底的恐懼。
她渾身顫抖，臉色煞白。
她惶恐不安，她拼命掙扎，她想要阻攔。
“大姐姐，你不要走上歧途啊！你就安心的做平武侯夫人不好嗎？你說的對，這個帝國已經開始走向毀滅，你犯不著以身試險啊！皇帝也不值得你親自教訓。大姐姐，你聽我一句勸吧！”
燕云菲輕撫著燕太后的臉頰，“二妹妹，我就知道你最心善。到了如今，你依舊如此。
可是沒用啊！皇帝不會因為你心善就感到愧疚，石溫也不會將權柄交還給你。
未來的日子，你只能被拘束在宮殿內，哪里都去不了。你不累嗎？”
燕太后連連搖頭。
“我不累，我一點都不累。大姐姐，我的事你就別管了，皇帝你也別管了。將來會成什么樣子，大家冷眼瞧著就行了。大姐姐，就當是我求你，好不好？”
不好！
一點都不好！
燕云菲很痛心，但并不失望。
進宮之前，她就已經料想到了一切。
她鄭重其事地說道：“求我沒用。我一直在避免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可是最終依舊敗了。
這件事讓我明白一個道理，凡事指望別人，只會得到失望。
只有指望自己，才會得到想要的結果。云歌妹妹就是因為早早明白了這個道理，才能坐擁半壁江山。”
“你是羨慕云歌妹妹嗎？你要效仿她，跟著一起造反嗎？”
燕太后連聲質問。
她變得憤怒，她步步緊逼。
“云歌妹妹有了半壁江山，你看著眼紅，所以你也想要半壁江山。皇帝宮變是不對，的確是個不孝子。可也輪不到你來教訓他。你算哪根蔥，你憑什么教訓他？”
燕云菲掐住燕太后的下巴，“你問我憑什么教訓他，就憑我我手中有兵有將有錢，就憑石溫也要聽我的話。這樣的條件夠不夠教訓你的寶貝兒子？”
“你瘋了！你就是瘋子！”燕太后大哭出聲，厲聲痛斥。
她質問對方，“你憑什么要管我的事？我沒讓你管，沒讓你插手。你可不可以當做不知道。”
燕云菲緩緩搖頭，“我沒辦法當做不知道這件事。我說了，與其等到將來兩敗俱傷，不如由我來做這個惡人，終結這一切。”
“我不同意你這么做，你偏心，你成心害我。南魏朝廷若是斷送在我的手上，我就是罪人，死后都沒有臉面去見先帝。”
“蕭成文那個病秧子，他很好，只可惜太短命。他要是多活個十年八年，這個天下會是什么局面，真的難料。恐怕，云歌妹妹也不可能如此順利拿下半壁江山。”
說到最后，燕云菲一聲嘆息。
她不是棧戀權位的人。
她只是討厭有人弄權，水平稀爛，將好好的局面弄得糟糕透頂。
她要糾正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