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你和我一起進去。”王鈺看著眼前黑漆漆的洞口。“青青你領著其他人在外面等著。”
唐青青有些懊惱地看了王鈺一眼。
她本來還在腦補著自己和王鈺一對俠客一同舉著火把探索面前這深不見底的洞穴什么的,小青青心里滿懷著對這樣一次探險的期待,沒想到王鈺壓根沒給她這樣的機會,一開口就是讓她等在外面。
不過想到自己現在已不再是那個在天涯閣里跟著師兄師姐們滿地走的小青青,而是最早跟隨王大俠的天涯女俠唐青青,在眾人面前還是要保持自己的形象,唐青青也不好再說些什么,只能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揮了揮手,示意讓后面的幾十號人排列整齊,然后握緊了手里那把頗有威名的折扇。千言萬語在心頭,最后凝成了“多加小心”四個字。
王鈺和老周各自擎著一支火把,兩個人并排走在一起,向著山洞內部走了過去。山洞里此刻一片寂靜,連蟲鳴的聲音也沒有,散發著詭異而危險的氛圍。
兩個人走了幾分鐘,繞過蜿蜒的甬道,其間沒能遇到任何的敵人或是動物。火把照射的前方,隱約能看到一間較大的石室,王鈺默默地摸了摸自己的刀柄,然后和老周對視了一眼,兩人一同走上前去。
這間石室很大,一眼望去看不到邊,估摸著少說也能容納幾百人。老周在前,王鈺在后,兩個人謹慎地向前行進。
“沒人。”老周低聲說道。“但這里有東西…”
他舉起火把,臉探向前,在火光的照射下仔細看向了自己面前懸掛在巖柱上的東西。
那東西看起來黃澄澄的,擠在一團,上方是個凹凸不平的球體,表面有兩個圓形的孔洞。
老周沉默了幾秒,這東西看起來很眼熟,但它是什么呢?
他伸出手臂,將火把靠得更近了一些。
然后他看到那兩個孔洞里,已經干枯的一雙眼睛正死死地盯著他。
那是一雙怎么樣的眼睛啊,看起來已經失去了水分,向內萎縮了一圈,眼眸里充滿了痛苦和憎恨,像是隨時都有可能活過來,變成亡靈向這個世界復仇。
老周猛地向后退了一步,手中的火把搖晃了一下,然后才定住腳步。
即便是他,乍一看到這么一雙眼睛,也會覺得害怕。
他再一次努力探出頭,手掌死死地握住火把,機械式地向前伸了伸。
不錯,這大概是一具尸體。
之所以說“大概”,因為這尸體長得十分奇怪。
老周前半生里見多了死人,但現在,他卻有些懷疑自己看錯了——怎么會有這么詭異的一具尸體?
它的皮膚像是曬干的糧食,皮膚緊繃繃地收緊,一顆碩大的頭顱掛在最上面,能看出來是個成年人的尸身,但下面的胸腹和四肢卻萎縮在了一起,看起來像個小孩子一樣。
“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在一旁,王鈺的臉色也變得一片蒼白。“這是邪道的手段吧。血海魔功。”
“多半是。”老周擠出了幾個字。“尸體要帶走么?”
“還是別嚇他們了。”王鈺搖了搖頭。“你我知道就可以了。”
老周點了點頭,心里閃過唐青青的面容。顯然,他覺得王鈺說得是對的。
“哦,這是什么?”王鈺忽然俯下了身,從地上撿起了些什么東西,用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摩挲著。“看起來像是面粉,這里有過糧食交易?”
“和情報一致。”老周回了一句。
據說陳純仁這些日子里一直忙得腳不點地,而收獲就是從各種渠道得來的情報。讓王鈺特別在意的是,這些情報指出,從前分崩離析的中原群盜,這幾天來突然換了一種行動方式。而與此同時,那位著名的山賊頭子祝老虎卻失蹤了,疑似已經死亡。
如無意外的話,這里留下的這具被抽干了血的尸體,就是祝老虎了。
這個作惡多端的山賊頭子,手上沾滿了無辜者的鮮血,此刻卻充滿絕望地死在了這個山洞之中,這讓老周情不自禁地有點迷信了起來,覺得這是老天爺對他的報應。
但他再一尋思,卻不由得苦笑了一聲。
看他的死狀,死前不知道受了多少苦,這老天爺的報應,來得也未免太過殘忍。
“尸體沒什么好看的了。”王鈺沉聲道。“走吧,我們去周圍看看。”
老周默默點頭,和王鈺一起拿著火把,各自去兩邊搜索了一陣。這次搜索很不順利,老周總覺得那雙眼睛還在盯著自己。他勉力壓制住自己的胡思亂想,盡可能地把注意力放在洞穴的各個角落中。
“死去的蝙蝠,還有老鼠。”兩人重新聚集在石室出口處的時候,王鈺這么總結道。“死狀和那具尸體差不多,看來是被波及到的。”
老周點了點頭,他也在地上見到了死去的動物,每一只都是縮成一團。他長大之后第一次,對這些動物產生了共情——看著這些死尸的形狀,他很難不去想象這些動物是如何在極度的痛苦之中迎接末日的。
“走吧。”王鈺嘆息一聲。“出去再和他們商量。”
兩個人重新沿著來的方向走了出去,走出洞口的時候,明晃晃的陽光讓他們情不自禁地瞇起了眼睛,但心里又有一個聲音仿佛在叫嚷著,“快,睜開眼,看看這陽光——不是每個人都能在這樣燦爛的陽光下活著。”
看到王鈺和老周走出了山洞,唐青青很是松了一口氣。她一收折扇,急匆匆走到王鈺身邊。
“怎么樣?”
“有一具尸體,應該是祝老虎。有面粉的痕跡。沒有找到其他東西,也沒有其他人。”王鈺簡單明了地總結道。
“是血公子么?”唐青青追問道。
“應該是霍驚天。”王鈺點了點頭。“尸體上能看到血海魔功的痕跡。但是怎么說呢,他給我的感覺不太一樣了…”
王鈺之前見到霍驚天的時候,覺得這位邪道貴公子雖然性格放縱不羈,但并不是個非常陰沉的人。事實上,和他交手的經歷,對王鈺來說是非常愉快的。刀劍相碰之中,他仿佛能隱約感覺到對方胸中的那一股豪氣。
但現在,這具尸體上留下的痕跡,似乎在敘述著這位血公子發生了怎樣的改變。
他變得殘忍了。像是一泓深不見底的寒潭,一旦有人落入其中,就會被冰涼的潭水奪走身上的熱量,然后活生生溺死在其中,甚至連尸體也被鎖在潭底,永世不得解脫。
究竟是發生了什么,讓他身上有了這樣的劇變?離開福澤鎮回歸血海宗之后,他究竟面對了什么不可名狀的恐怖?
很遺憾,王鈺現在無法得到答案。
但他隱約有一種感覺,他覺得霍驚天正在前方等待著他。兩個人注定要用手中的刀劍再做一次交談。
“總結下情報吧。”老周適時地提醒了一句。
這一句話讓王鈺從自己的思慮之中走了出來。
“綜合禪心寺那邊傳來的情報,加上我們現在見到的東西的話…”王鈺一邊思考著,一邊用低沉的聲音總結道。“霍驚天在這里見了中原群盜的頭目們,給他們帶來了糧食,或許還有其他的東西,殺了祝老虎。然后,中原一帶的盜匪們一下子換了一種行事風格,他們現在聚集在一起,四處出招,想要吸引我們的注意力。但這明顯是一手詭計,目標是在我們不注意的時候給我們致命一擊。”
“禪心寺上足足聚集了幾百號人,霍驚天沒有能力攻打下來。”這些日子里,唐青青也成長了不少,此刻她一邊握著那把折扇,一邊有模有樣地分析道。“那他們的目標,就只能是其他人了。”
她猛地抬起頭,兩顆眼睛閃閃發亮。
“會是我們么?”
王鈺下意識地撓了撓頭。以前有吳能在的時候,這些思考的工作基本都是吳能去完成。但現在老吳不在他身邊,他仿佛刻意給自己以空間,讓自己能一個人把所有事情想清楚。
如果我是老吳的話,現在我該怎么去思考這個問題呢?
他不由得這般想到。
只是這個念頭剛一升起,就立刻被他自己澆滅了。
王鈺不是吳能,沒有必要以吳能的角度去思考問題。吳能也不會希望王鈺成為第二個他。王鈺有王鈺自己的思維方式,這才是王鈺身上最寶貴的財富。
如果把兩股勢力之間的交手,想成是兩個武術家相互爭斗呢?
霍驚天現在出的都是虛招,他在掩蓋自己的真實意圖。但他的真實意圖并不難猜測,必定瞄準了對方的要害。
禪心寺就仿佛是王鈺的心臟,此刻被一身甲胄保護得嚴嚴實實的,霍驚天無從下手。
而王鈺自己,就像是握著刀的手臂。
既然如此,此刻沒有必要去考慮對方在出什么虛招——只要對著對方的要害來一下就行了!
還沒結束,這一切不會只有這么簡單。
霍驚天知道自己的要害在哪里,他也不會放任王鈺一刀砍下自己的頭,他會露出一個破綻,引誘王鈺出手,然后試圖把王鈺的手和手里的刀一起剁下去。
如果是吳能,他會試圖破解霍驚天的陷阱。但王鈺和他不同,王鈺是天生的刀客,他看準了目標就不會撒手。
他會搶在對方動手之前,先把對方的頭切下來!
只要他的動作足夠快、準、狠,那就無所謂什么陷阱了。武者不需要太多的防守,肉身永遠擋不下兵刃,重要的是在對方擊中自己的要害之前,先讓對方失去戰斗力。
王鈺深吸了一口氣,他知道自己現在該做什么了。
“不必理會霍驚天的虛招。”王鈺臉上露出一抹微笑。“我們只要追準了他本人,然后一場斬首行動將他殺了,一切就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