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呼哧呼哧”地在風中燃燒著,謝大刀站立在洞穴之中,臉上的那道長如蜈蚣般的疤痕隨著左眼一起躍動著。
中原群盜之中,謝大刀算是一號人物。
他是屠戶出身,一手刀法又漂亮又精細,能在豬身上雕出花來。但是連綿不斷的災禍讓他沒了生計,官府的救援不力讓他失去了家人,最后他只能抄起一口屠刀跟著山賊們四處打劫為生。
失去了家人和前半生的依靠,謝大刀從此變了個人。他跟著山大王打家劫舍,靠掠奪他人的活路為生,最后一路干到了今天的地位。
如今中原一帶,群盜們提起謝大刀,都不敢直呼其名,只能恭恭敬敬地道一聲“謝頭目”。
中原的盜匪們原本日子過得并不容易。在正道門派連續不斷的打擊之中,他們被迫隱藏在偏遠的山頭上居住,每日都在擔憂正道的刀刃加在他們身上,一閉眼就不知道能不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陽。
據說初出江湖的正道俠客,就愛用這些盜匪的命給自己揚名。翻開那些正道大俠的履歷,沒有幾個人經歷里不留下幾個寨子的名字的,前面往往還要加上兩個大字:“鏟除”。
正邪大戰讓這一切發生了變化。邪道和這些山賊水寇是天然的同盟者,兩者都一樣的殘忍,且精明。為了盡最大可能調動正道的人手,邪道為中原地區的盜匪們帶來了各種各樣稀缺的物資:金錢,人手,甚至是油光锃亮的好兵刃。
如今謝大刀面對的便是這般形勢。正邪大戰一來,多少無家可歸的人被迫當了山賊,手底下有把子力氣的就跟著謝大刀四處劫掠,沒有力氣的就留在山寨里看家護院。
謝大刀一下子變得非常富有,但同時又變得非常貧困。他需要銀子,需要糧草,需要兵刃,這樣才能維系他手下愈發膨脹的人員規模。
他現在每天只能睡三個時辰,其他時間都要帶著手下人四處掠奪。隨著群盜的規模越來越大,正道和官府在地方的控制力越來越弱,地方上的百姓變得愈發貧窮。很多村鎮中的居民整家整家地遷徙,向著東北和東南邊疆遠行,能搶到的東西也愈發少了。
但謝大刀不敢停下自己的動作。他雖然不識得字,說不出許多道理,但是很多事兒他心里一清二楚。如果自己不把這些狗日的手下人養活,他們早晚會和自己火并,任憑他往日里有多么兇殘多么豪橫,睡夢里一把尖刀就能要了他的命。
饒是如此,他能做到的也已經不多了。因為搶不到東西吃,他山寨里的三當家前幾天帶著幾個人跑了,而他甚至只能為此感到慶幸,慶幸對方沒有真刀真槍地和自己干過一場,而只是偷偷拉攏幾個人去別的山頭居住。
他的一切地位,一切威望,實際上都脆弱得像是秋天的枯葉,輕輕一捏就會粉粉碎。就像他山寨里的上一任山大王,被他煽動了一下就眾叛親離,最后在一場自殺式的攻擊中身中數刀,在奔跑中流盡了血,死得像一頭掙脫了繩索的母豬。
想到此處,謝大刀不禁握緊了手里的大刀。
而在他對面,祝老虎、牛踏天、李螃蟹…一個個能在中原一帶止小兒夜啼的巨寇,心中也都是一般的想法。
這個時代,不是我吃你,就是你吃我,任你多高的本領,最后都他娘的要當別人嘴下的肉。
但誰也不想死,真想死的人當不了賊。那些不想活著的人,或者肚子里塞滿了觀音土和樹皮餓死在老樹旁,或者在遷徙途中一不留神離了隊再也沒有回來,又或者在面對著謝大刀的大刀時橫下一條心沖上去,血濺了謝大刀一身。
此刻他們聚集在此,為的都是一條活路。
邪道使者來了,帶來了他們想要的銀子、糧食和兵刃,他們中就有人能活下去。
但不是所有的人。上次邪道使者來的時候,群盜們因為分贓不均起了內訌,最后有六個人是被抬出去的。
“今兒個也得立立規矩。”祝老虎一臉的橫肉跟著火光一起搖擺著,雙眼瞪得像牛眼珠那么大。“祝某人手下一百多號弟兄,人人都想吃肉喝酒。”
“老祝,你這說得是什么話。”在他一旁,李螃蟹幫腔道。這人身材矮胖,學了一手摔跤的本事,打斗起來的時候,身上仿佛能生出八個爪子,將人死死抓著就不松手,所以人們都管他叫“螃蟹”,最后反而丟了他原本的名字。“這里都是自家弟兄,你需要什么只管說,咱們都不會不管你。”
一邊這么說著,李螃蟹一邊用兩只凸出來的眼睛掃視著其他幾個人。
“祝老鼠,你真有百多個人?”牛踏天冷哼一聲。“真有的話,你今日怎么不帶來給兄弟們看看?聽說有些人早年當過兵頭,就好吃個空餉,現在咱們可就見識到了。”
聽牛踏天嘴里吐出“祝老鼠”三個字,祝老虎臉上的肉緊在一起,提著刀就沖了上去。李螃蟹急忙伸出手將他拉住了。
“怎么,要火并?”牛踏天的聲音又粗又鈍,活像是一頭真正的牛,不白瞎了他這個姓氏。“上次我家十幾個弟兄在你的地盤上沒了,老子正等著你來呢!你今天不說清楚這事兒,老子還要先跟你打過一場,算算這筆賬!”
“打啊,打起來啊!”謝大刀總算忍不住喊了出來。“老祝,老牛,你倆不如先打一場,誰活下來誰跟哥幾個分東西啊!眼下正道的雜碎們每天摸著黑到處跑,一個寨子一個寨子的清理,哥幾個不想著多殺幾個正道給弟兄們報仇,天天在自己窩里掐架,你們好大的本事啊!”
“老謝說的也是。”李螃蟹隨聲附和。“你家沒了十幾個人,我家昨天也死了七、八個,眼下誰家都不好混。那伙姓王的雜碎——”
說到這里,他仿佛有些怯懦地看了一眼周圍。
“——那伙雜碎每日在附近游走,見了我們就像蚊子見了血,稍不留神就被他們一口咬下來。雷老大手下多大的一個寨子,被他們趁著天黑摸上去,放了一把火燒成了灰,連帶著雷老大自己也死于非命。咱們這么爭下去,遲早要被對方吃干抹凈。”
聽了這話,幾個人都是一陣安靜。
這伙姓王的人,確實是來勢洶洶。從雷閻王的寨子開始,接連有三、四個寨子遭了殃。最可恨的是,他們不知道從哪里來的情報,對山川形勢了解得比本地的盜匪們還清楚,每每能繞過層層把守的正門,從小路進入寨子,然后將人質都放走,再把寨子里的山賊們殺個干凈。
這么連續干了幾場,這伙人的存在在群盜之中已經被傳播開了。中原一帶是個賊都知道,有個叫王鈺的家伙帶著一幫人到處截殺盜匪們。說起來,如今這些在群盜之中聲名顯赫的賊頭們,現在被迫聚集在這么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山洞里商量對策,其中倒有幾分原因是被這家伙嚇的。
“早晚和邪道聯手,殺了這雜碎!”祝老虎怒喝一聲,聲浪震得旁邊的火把都閃了幾閃。
“說得倒是輕巧,誰能打得過他們?”牛踏天又重重地哼了一聲,似乎非要和祝老虎對著干。“修羅寺的寶善大師都折在了他手里!”
說到這里,幾個人又是一陣沉默。
修羅寺他們都是知道的,世代相傳的修羅秘術,能幻化出多條手臂,算得上是真正的神仙手段!
哪知道見了這姓王的小子,被輕而易舉地生擒活捉,五花大綁著送到禪心寺去了。
一行人沉默之中,洞口外傳來了密集的腳步聲。聽到這聲音,祝老虎的精神為之一振。
“使者來了!”
腳步聲由遠及近,拐過了幾個彎,最后一直蔓延到了幾個人的面前。
來者舉著一支火把,臉孔隱藏在火把的陰影之中,看不清楚五官。隱約能看到的,是他那標致的身材,和腰間掛著的一把長劍。
“見過使者!”祝老虎大喇喇地拜了一拜。其他幾個人也慌忙帶著手底下的人向著使者行禮,心中各自有些不安——邪道中人自稱“魔道”,他們剛才用“邪道”二字稱呼已經是失禮,也不知道對方聽沒聽到。
若是聽到了,那可是有些不好看了。
來者喉嚨里發出低沉的笑聲,將火把舉了起來,讓其他人看到他的樣子。
看到這人的一剎那,幾個山賊頭子都露出了震驚之色。
“血,血公子?”李螃蟹的喉嚨咽了一下。“拜見血公子!”
這血公子的名字,幾個人都是知道的。這位公子乃是邪道大派血海宗的嫡傳弟子,學了一身的血海魔功,更受賜了那把邪兵“飲血劍”,能生飲人血,是鼎鼎有名的兇器。
此刻見到血公子真人,祝老虎等人只覺得此人眼眸中暗藏了一股氣勢,讓他們情不自禁地想要低頭,真是不負盛名!
霍驚天坦然受了這些賊頭們的禮數,接著才輕描淡寫地說了句“不必多禮”,讓他們都直起了身來。
他揮了揮手,讓手下從后面搬來了一個個袋子。袋子沉甸甸的,里面不知道裝了多少東西。
“請幾位頭目驗貨吧。”他說道。
以祝老虎為首,幾個山賊頭子都走近前來,將袋子一一割開,里面有的裝著銀子,還有的裝了糧食,都是頂好的貨色,看得一群人眼中冒光——這可幫了大忙了!
幾個人看得眼睛發亮,一個個前來拜謝霍驚天和邪道各大門派。
“不必多禮,都是自己人。”霍驚天面無表情地回答道。“此番前來,我還有一件事,要請各位頭目幫忙。”
“血公子請說,咱們都聽著!”謝大刀急忙接話道。
“今日前來,除了給幾位提供些物什,我還有一項使命。”霍驚天言道。“幾位和正道周旋多日,想必也都累了,不如就此放松放松,將手下的人暫借于我用用,你們覺得如何?”
祝老虎等人面面相覷,臉上都是驚愕。
說是暫借,可是誰不知道這話里的意思!這霍驚天此次前來,赫然是要將他們的人馬都強奪過來,給自己使用!
“霍公子這話,咱們就有點聽不懂了。”祝老虎壓著嗓子回道。“咱們手下雖然有些人手,但也都是自己的兄弟,如何能暫借給別人使用?”
“哦,是這樣么?”霍驚天輕輕用手指敲了敲腰間長劍。“你們都是這般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