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再次站在這里

　　行政大樓頂層的辦公室依然和走的時候那樣，沒有太多的變化，唯一要說的大概就是比以前整齊了一些，這是很難得的事，尤其是在周幽請假之后，讓塔露拉自己來整理應該是更難得的事。

　　回到切城的時候，雖然隔著很遠就看到城市的輪廓，但是在真正踏入這座城市之后，即便早已做好了準備，但向著浣生涌來的還是無數陌生的感覺，一年多的時間，這里就像是變了一個地方。

　　外城的居民區雖然還保持著一部分烏薩斯風格的住房，但是大部分的房屋早就被推翻進行了一輪重建，公路也全都進行了改造，每個城區之中都能夠看到幾棟較高的建筑，那里一般都是辦公以及商業中心。

　　而核心城區的變化更是明顯，天災留下的痕跡早已早已消失不見，讓浣生覺得眼熟的就只剩下了兩樣東西，那朵僅存的巨大源石花朵以及那個看起來和周圍的建筑比以及有好些年頭的行政大樓。

　　機械書架依然靠在墻邊，茶幾上放著一壺冷掉的茶，還有一杯還剩下一半的茶，那個茶盒正躺在那一壺茶的身邊，他一眼就認出來那是自己當年在龍門問老魏討來的茶。

　　從切城離開的時候浣生并沒有帶走，留在了這里，雖然聽周幽提起過，但是看到被糟蹋的茶，還是苦笑著搖了搖頭，現在才七點多，核心城還并未忙碌起來，除了早餐店，環衛工人，還有交班的守衛之外，實在沒有多少人。

　　大抵是因為住在核心城的確實多少年輕人，炎國的老人們習慣早起，但是年輕的一代倒是并沒有太多的繼承這個習慣，畢竟平日里工作是一件很費心的事，塔露拉自然也是其中的一員。

　　頂層的辦公室格外的安靜，除了他進來時那電子門打開那細微的聲音之外，有的邊只是房間角落那個簾子后面，傳出來那略帶疲憊，卻又平穩的呼吸聲。

　　浣生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轉過去望著窗外那一輪剛剛升起的太陽，想起了去年年初那個時候的景色，窗外的天空很藍，和那個時候的景色完全不同，即便依然坐在這個大樓的頂層。

　　他的嘴角微翹，露出了一抹微笑，喃喃念道：

　　“我第一次坐在這里時，見到的時天災的硝煙堆積起來的云層，厚重的云層如同燃燒的鋼鐵，那灰黃色的太陽如此的冷漠，我看著遠處垂落下高傲頭顱的源石，為毀滅而心生震撼。”

　　“我這次坐在這里的時候，天空之中只掛著幾縷如紗一般的閑云，西方的天空是藍色，而東邊的天空吐著白色，剛剛升起的太陽帶著溫熱，我看著那個正在等待拆除的灰色花朵，為新生而心生雀躍，如同為我自己的心思而歡呼雀躍一樣。”

　　“我從來不曾懷疑自己行走在一條正確的軌道上，因為這條軌道是我自己走出來的。”

　　距離第一次坐在這里的時候已經過去十八個月了，行政大樓的修復工作在二月份完成，這棟大樓在天災最核心的區域，很驚人的保存了大樓的主體，破壞掉的只有那些可替換部位。

　　也正是那個時候開始，他成為了整合運動的行政長官，定下了整合運動未來要走的路，并且勸服了這座城市的居民，不過他在這棟大樓里辦公的時間并不久。

　　隔了一年多，再一次坐回這里的時候浣生也已經經歷過許多的事了，從切城開始，去了大半個炎國，去了長安，見過了皇帝，去了聯邦，參加了聯合大會，制定了感染者公約，和聯邦總統一起澆過花，也去總統家中吃過飯。

　　親手扶炎國皇帝走了一段路，也替皇帝傳過一段話，成為了整個泰拉的名人，從一開始的石棺里那個失憶的年輕人，一點一點走到如今的地步。

　　此時的太陽將光芒撒落在了這棟大樓之中，陽光闖過玻璃，照在浣生的身上，他微微的瞇起眼睛，然后抬起手來遮了遮那些有些刺眼的晨光。

　　此時距離最后的流程還很遠，但在這晨光之中浣生仿佛看到未來的一切，當太陽不會被天災的塵云所遮擋，當人們不再為疾病所困擾，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時候，那樣的景色...就像是一場夢。

　　任何的夢都會醒來，更何況是一個晨間的小憩，寧靜的辦公室里回蕩著兩個人平穩的呼吸聲，晨光灑在浣生的臉上，映著他熟睡的容顏。

　　房間角落里的蓋著被子的人影翻了個身子，輕輕的咂了咂嘴，然后從被窩里探出了一只手，向著上方伸去，在最高點的時候停頓了一下，然后就像是軟了一樣，落了下來，遮住了塔露拉的眼睛。

　　她刻意沒有把窗簾拉上，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早晨的陽光灑在辦公室里，催促著塔露拉從睡夢之中蘇醒，塔露拉把遮住眼睛的手臂移開，看著熟悉的天花板。

　　眼里的睡意已經消去，卻并不想從床上爬起來，周幽走了之后她醒的時間比以前早多了，不過醒來之后還是會想要在床上多躺一會，看著天花板思考著今天應該要去處理的事。

　　簾子外的柜子上放著整齊的衣物，那也是她自己準備的，她眨了眨眼睛，想起來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九月八日，周幽回來的日子。

　　說實話塔露拉并不知道周幽會不會回來，就像是他已經離開自己一年多一樣，不過他并沒有離開自己，他做的事塔露拉都看在眼里，她在這座城市里關注著離自己愈發遙遠的人。

　　他沒有說過要離開，卻也從來沒說過要回來，這一個月以來并沒有收到周幽任何的聯系，派出去保護她的人也跟丟了目標，正因為不知道周幽回不回來，所以塔露拉才試著改變了一下自己。

　　她會早起，會在旁邊準備衣服，會自己處理公務，不過她還是喜歡在晚上的時候給自己泡一壺茶，雖然只會喝半杯，不過那盒茶葉也快沒了，泡不了幾次了。

　　塔露拉看著天花板安靜的思考著，聽著辦公室里的呼吸聲，片刻之后突然注意到了什么，還有另一個呼吸聲，一開始和自己同步，塔露拉甚至都沒有發現。

　　她的第一反應周幽，但是馬上就確定了不是周幽，塔露拉撐起身子，把腦袋從探了出去，看向了呼吸聲傳來的地方，她看到了背對著自己的椅子，還有露出來的半個腦袋。

　　塔露拉看到了黑色的頭發，僅僅只有一瞬間，她就猜到了坐在椅子上的那個人是誰，微微的張大嘴，臉上露出的不可思議的表情，然后在下一秒伸出手來，掩住了自己的臉。

　　她眨了眨眼睛，眼眶有些濕潤，這里是行政長官辦公室，門口指紋鎖保留的信息只有四個人，身為最高長官的自己，最高長官秘書塔露拉，行政長官秘書陳，以及這個辦公室的主人，行政長官浣生。

　　塔露拉沒有出聲，伸手將放在柜子上的衣服拿了進去，給自己換了上去，拉開了簾子，雙腳輕輕的點地，站了上去，看了一眼那雙鞋子，最后還是沒有穿，光著腳丫子搓手搓腳的朝著那邊走過去。

　　這一段短短的距離仿佛走了很久，就像是走了一年多一樣，塔露拉踩在光潔的地板上，收住了最后一步，站在了浣生之前。

　　她遮住了晨光，俯身而下看著正在睡熟的浣生，就像是1098年那天和他共同躺在床上的時候看到的一樣，然后便瞇著眼睛笑了出來，眼睛瞇成了兩彎月亮，抹著淡淡的橙紅，睫毛上跳動這星光，聲音有些梗塞的說道：

　　“歡迎回家，我親愛的....”

　　她伸出手來抱住了浣生，就像是1098年12月23日那一天一樣，她的身后是無盡的晨光，那個時候是她隔了很久再一次見到浣生，今天也是，依然是在切城，只不過情況卻又有了很多的變化。

　　浣生睜開了眼睛，晨光讓他下意識的瞇起眼睛，幾根銀色的頭發散落在自己的面前，這個有些緊的擁抱給了浣生熟悉的感覺，正如她說得那句話一樣，讓他想起了過去。

　　不過這一次彌漫在鼻尖的不再是鋼鐵和硝煙的氣味，而是從未聞過，卻格外的熟悉的香味，他認識這個香味的主人，就像是這個擁抱，眼前的幾縷銀發，還有在耳邊說話的聲音一樣。

　　在一段時間里他與抱著自己的女孩睡的都是同一張床，銀色的發絲看起來比以前柔順了許多，塔露拉跨坐在自己身上，緊緊的抱著他，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浣生咧開嘴笑了笑，也伸出手用力的抱住了塔露拉，感受著一年多的別離之后帶來的重逢，也回答了塔露拉的話，開口道：

　　“我回來，塔露拉。”

　　時間仿佛定格在了這一刻，兩人緊緊的相擁在一起，幾秒，幾十秒，幾分鐘，感受著女孩溫軟的身體自然很享受，這一點浣生已經證明過許多次了，只不過就算再享受，也不能不呼吸，所以當塔露拉擁抱的越來越緊，浣生自然也就慢慢的撐不住了。

　　“如果你再用力一些，我可真的就要死了。”

　　塔露拉稍微放掉了一些力氣，幾十秒之后，有些艱難的松開了浣生，坐在浣生的身上，看著自己面前這個年輕的男子。

　　“不要怕，我會永遠站在你身前的。”

　　浣生微微抬起頭，看著微低著頭的塔露拉，看著她的眼睛，看著略帶著一抹淡紅的眼角，看著略帶著橙紅的眸子，然后綻放出了一個笑容，開口道：“好久不見。”

　　塔露拉也笑了起來，她松開了浣生的肩膀，伸出手摸了摸眼角，那一抹微紅更加明顯了幾分，有些委屈地說道：“你也知道好久不見啊...”

　　塔露拉哭了起來，就像是一個找到不見了很久的寶貝的小女孩一樣，一邊抹著眼角那大滴大滴涌出來的淚珠，另一邊卻露出欣喜的笑容，因為她終于又找到了自己的寶物。

　　一直到再次見到浣生的這一刻，她終于明白，重要的不是過去，而是現在以及未來，過去的悲慘依然會殘留在記憶之中，但卻會逐漸被未來所替代。

　　此時，窗外吹起了一陣風，從頂部自動打開的小窗里灌了進來，有些急，吹起了放在桌子上的那一疊文件，也吹起了塔露拉那滿頭的銀發，然后她閉上了眼睛微微低下了頭。

　　今日的行政長官辦公室無人打擾，窗戶又自動關了回去，滿地散落著被風吹起的文件。

　　浣生摸了摸被咬出一個小小口子的嘴唇，緩緩瞇起了雙眼，心中默默說道對不起，他做的事確實在朝著整合運動口號之中最終的目標前進，也是處理感染者最理想的一個辦法，塔露拉也為了那個目的而奮斗即便只是說說口號。

　　如果說浣生最對不起的人是誰，那么應該就是塔露拉，他確實替整合運動，甚至是整個感染者群體實現了一個改變時代的目標，但是唯獨塔露拉的請求他卻沒有辦法完成。

　　塔露拉將權利移交給她的時候那個請求浣生至今還記得，然而基于現實，他卻沒有辦法做到那樣的事，這并不是一道多選題，而是一道單選題，所以他知道塔露拉為什么會突然咬自己一口，不過這個小小的報復卻更顯親密。

　　嘴唇上還殘留著小小一片血跡，浣生并沒有舔掉，瞇著的眼簾里藏著少許晨光，于是他開口說道：

　　“未來總比過去重要，當我第一次坐在這個位置上，看著窗戶外面那塵云的時候我就做了這樣的一個決定，所以整合運動從那一刻開始就拋棄了過往，而我更是沒有過往...”

　　仿佛是感受到了浣生接下來要說的話，塔露拉伸出一根手指壓在了浣生的嘴唇上，輕輕的抹掉了他唇瓣上艷艷的紅色，然后順勢捧住了浣生的臉，很認真地看著他，開口說道：

　　“我并非不愿扔下過去，只是那個時候對我來說太重，所以得找個人來幫忙才行。”

　　“所以你現在扔下去了嗎？”浣生問道。

　　“當然，否則的話你會被火焰燃燒殆盡的。”

　　“那你呢？”浣生反問道。

　　“我也會把我一起燒掉。”塔露拉回答道。

　　“那可是個不錯的死法。”浣生點了點頭，認真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