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周白的當天下午,大概四五點鐘的樣子,許志良往孫紹彬的辦公室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是孫紹彬秘書接的,在得知對方是許志良之后,孫紹彬的秘書說道:“原來是小許總,跟你我就直說了吧。孫局今天有些不舒服,早走了一會兒。”
“哦,是這樣,不要緊吧?”許志良問道。
那人笑了笑,說道:“沒什么大礙,可能是剛剛履任,事務繁忙,有些肝火旺盛吧!”
“好的,那我回頭買點敗火的茶葉給孫局送過去。那就先這樣,謝謝。”
“不客氣,再見。”
“再見。”
掛了電話之后,孫紹彬的秘書想了想,又拿起桌上的電話,打了一個電話出去。
電話接通后,秘書低聲說道:“孫局,剛才小許總打電話過來了,說想拜訪一下您。”
“是,是。沒有您同意,我怎么敢私自把您家里的電話給他。”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孫局。孫局再見。”
掛斷電話,作為教育局名義上的科員實際上是孫紹彬秘書的年輕人頗顯沉穩地笑了笑,很為自己今天的表現滿意。
雖然領導嘴上說自己顧慮太多,但從語氣里能聽出來,他對自己的做法很滿意。
心里自得了一會兒,看看也快到下班點了,蔡少杰拿起抹布輕輕擦了擦桌子上并不存在的浮灰,然后從外面輕輕將門關上。
...
孫紹彬從今天上午拿到呂梁送來的文件后,就開始覺得牙疼。
老領導的意思很清楚,第一句信息化教育要從小學生抓起,不能讓安城的孩子輸在起跑線上。意思就是,這一次的信息化教育要普及到安城所有的中小學。
第二句領導干部要發揮主觀能動性,積極思考,用有限的資源辦更多的事情。這個意思,就是讓領導干部想辦法,在安城的企業里,拉拉贊助吧!
安城有六所小學,五所初中,三所高中。加一起就是十四所學校,就算每個學校里只配一個多媒體教室,那也得配十四個!
這還不算下邊鄉鎮里的學校。
而每間教室至少得配六十臺電腦,就算市里給解決一半,那也是四百二十臺電腦。
孫紹彬大概了解了一下市面上的電腦價格,主流低配的話,一臺電腦多了七八千,少的也得五千塊。
取個折中,六千塊一臺,那就是二百五十二萬!
縣里的財政能給解決個零頭就不錯了!
和幾個副局長科長主任的會議也沒開出什么結果,牙疼也讓孫紹彬有些心浮氣躁。索性下午早走了一會兒,到家之后,就坐在那里默默地抽煙。
他妻子是個全職主婦,高中畢業沒有考上大學,后來經人介紹嫁給了當時剛剛大學畢業考上公務員的孫紹彬。
兩人如今有一兒一女,都在外地讀書。
她在廚房里拾掇著晚飯,知道自己男人牙疼病又犯了,沒敢做太油膩的菜,只用五花肉燉了點白菜凍豆腐粉條,清淡下飯還去火。
等她老婆把飯菜端上桌后,孫紹彬身前的煙灰缸里,已經堆滿了七八個煙頭。
她把家里的門打開了一道縫,讓煙味兒散散,然后給孫紹彬盛好飯,說道:“紹彬,先吃飯吧!你坐在那干上火有什么用!”
孫紹彬長長地吐出一口煙霧,把煙頭在煙灰缸里按滅,唉了一聲,起身坐到了飯桌前。
夾一口菜,送進嘴里,用不疼的一側牙齒小心緩慢地嚼著嘴里的飯菜,卻覺得沒什么味道。
“這就是食不甘味吧!”孫紹彬在心里想道。
他老婆問:“事情真這么難辦?”
孫紹彬苦笑著搖了搖頭,給自己媳婦兒夾了一筷子菜,沒有說話。
“要不...問問許文方?他公司不是挺賺錢的么!從認識的這段時間看,會來事,出手也大方。”他老婆試探著說道。
孫紹彬呵了一聲,放下碗筷,喝了口水,然后說道:“許文方會來事不假,出手大方也不假!可這個事兒,他說了不算!”
“那誰說了算?”他老婆問道。
孫紹彬搖了搖頭,嘆了一聲,重新拿起筷子夾菜吃飯。
“你倒是說啊!紹彬!搞得我也跟著急死個人!”
孫紹彬本來因為牙疼就沒什么胃口,索性不吃了,對自己的枕邊人說道:“開始的時候,他們的生意剛剛起步,想借著我和高樹軍的身份地位,把攤子鋪大,把公司做起來。”
“我呢,覺著他們做的是個利人利己的好事,就答應了。”
“中間,人家各方面做的也都到位。”
“然后,我借著這份鐵板政績,順利調任安城教育局局長。擱在別的縣里還是平調,但春城是副省級市,我相當于是升了半級的!”
“現在,東方農產品有限公司已經成了鄉里乃至安城的標桿企業。安城下面這些鄉鎮有一個算一個,也出了幾個所謂的農民企業家,但是干到老許家這么大的,沒有!”
“現在我去找人家,小來小去的可能還好說。再多的話...人家不理我,我也沒轍!”
“人走茶涼,現在我說的話,可能還沒有高樹軍好使!”
他老婆卻皺眉道:“難道你跟他開口,他還真敢拒絕?自古民不與官斗,你要真想整治他,也不是沒有辦法。”
“胡說!”孫紹彬皺了皺眉,可一想這是自己老婆,語氣又緩和下來道:“把自己一手帶出來的鄉鎮企業搞垮?把老領導九九年政府工作總結報告里的亮點企業給搞垮?那老領導非活撕了我不可!”
他老婆這下也沒轍了。
孫紹彬不想讓她過多擔心,笑了笑說道:“你別太擔心,我這也就是自己分析的,算是做最壞的打算。明天我去找許文方說說,我估計成的面還是很大的。”
“就算多了沒有,只要能贊助一些,我這個新局長也算對下面有個交代!”
他老婆問:“新單位工作不好做?”
孫紹彬重新拿起碗筷,往嘴里扒拉一口飯菜,一邊慢慢咀嚼一邊含糊不清地說道:“我一個空降過來的一把手,擋了人家升遷的路,人家能看我順眼么!”
“安城這個環境,你多少也了解一些...老領導原本,是想放我去財政局當個二把手的...”
兩人正說著話,放在客廳茶幾上的電話響了。
他老婆見孫紹彬沒有起身的意思,自己走過去接起來,然后嗯嗯兩聲,對孫紹彬說道:“紹彬,是小蔡!”
孫紹彬放下碗筷,喝了口水,然后才走過來接起電話,說道:“我是孫紹彬。”
“嗯嗯,我知道了。”
“你怎么沒直接告訴他我家的電話?”
“小伙子不要想那么多,年輕人嘛,不要像那些老家伙一樣,瞻前顧后!”
“好,我給他打電話!”
掛了電話,他老婆問怎么了?
孫紹彬不答,沉吟了片刻,他從掛在衣架上的大衣兜里掏出電話本,找到其中一個最近記上去的號碼,打了過去。
電話很快被接通。
“喂,你好。哪位?”
電話那頭傳來孫紹彬熟悉的沉穩聲音。
“小許啊,我是孫紹彬。”
“孫局長!”
“是我,小蔡剛剛給我打電話,說你把電話打到了辦公室里。我今天略微有些不舒服,回來的早了些,讓你見笑了。”
“嗯,嗯!不用非去辦公室!你晚飯吃了嗎?沒吃?那正好,我家你阿姨也剛做,直接過來吃吧!”
“有什么不好的!我在安城也沒幾個熟人,你過來,陪我喝兩盅!”
“好,就這樣。我家在...”
掛了電話,他老婆問:“誰啊?”
孫紹彬突然覺得牙齒不疼了,胃口也大開了,他靠在柔軟的沙發上,笑道:“你不是問贊助的事誰說了算么?巧了,那個說了算的人就要來了!”
“啊?”他老婆驚訝道。
“你趕緊看看家里還有啥,再炒兩個菜。然后去樓下的熟食店,買點熟食和涼菜上來。”孫紹彬趕緊說道。
他老婆說道:“安城這么大個地方,他一腳油門,最多二十分鐘就到!做啥都來不及!我給旁邊的飯店打電話,讓他們直接做好送來吧!”
“咱兒子之前回來跟他家要的電話,就在咱家電話本上,我找找!”
“快點!”孫紹彬催促了一句,然后從廚房的一個柜子里,拿出了一瓶已經有些落灰的白酒。
他老婆打完電話,叮囑對方快點出菜后,問道:“平時過年都舍不得喝的酒,今天怎么拿出來了?”
孫紹彬笑了笑,說道:“今天吶!得喝!這小子,我沒看錯!比他老叔有種!”
“到底是誰啊?”他老婆問道。
孫紹彬笑了笑,終于跟自己妻子吐出實情:“東方農產品公司真正說了算的,不是許文方,而是他侄子,一個叫許志良的二十歲小伙子!”
“二十歲!那不是比咱家兒子還小!”他老婆驚訝地說道。
孫紹彬嗯了一聲,把白酒放在桌上,笑瞇瞇地說道:“等咱兒子和姑娘放寒假回來,你整幾個拿手菜,我再把他叫到家里來,吃一頓家宴!”
“這小子!將來肯定是個人物!”
他心里清楚,許志良在這個當口來找自己,一定是聽說了自己面臨的問題。
雖然他不知道許志良是從哪里打聽到的,也不知道呂梁在這件事清里扮演的角色。但許志良既然主動來了,就不可能打法要飯的似地把自己打發了!
不過他也沒指望許志良能把這些缺口都解決,那除非把東方公司的家底都掏空。
許志良到底會做到什么程度呢...
孫紹彬的心里有些期待。
錦上添花人人有,雪中送炭世間無!
這個讓人不得不喜歡的小伙子啊!
連給自己雪中送炭,都讓自己又有面子,又有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