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你到哪兒?”坐在許志良對面的一個中年男人笑著問道。
許志良收回目光,笑著回道:“春城。”
“巧了,我也到春城。”
兩人買的都是下鋪,許志良買來留著晚上充饑的兩桶泡面放在窗前的小桌板上,旁邊就是對面那個男人的保溫杯。
他給許志良身前倒了點瓜子,說道:“一起嗑,這車到春城要跑一宿呢。”
許志良道了聲下,隱晦地打量了對面這個男人兩眼。
瓜子,報紙,保溫杯。
戴著眼鏡,渾身透露出一股儒雅和隱隱的氣勢。
穿著不上不下,但很嚴謹。
而且他那股儒雅,和錢進的不一樣。
怎么形容呢,錢進的儒雅,是披著一層儒雅的皮,試著內在是一頭陰狠吃肉的狼!
而對面這個男人...許志良在心中搜索著自己匱乏的詞語。
技術!
他就和前世華為最頂端的那些總工一樣,多年來的技術沉淀自然而然地帶給他們儒雅的氣息。
而隱藏在儒雅氣息之后的那股氣勢嘛...
許志良心中猜測,這人應該是個技術出身的官僚。
他不知道的是,從他一上車,對面的那個中年男人就已經注意到了他!
畢竟這年月,許志良這個歲數,能拿著手機滿街走的,少見。
更何況看他穿著也不像是富二代的樣子,再聽他打電話聊天的內容,雖然許志良壓低了聲音,但他就坐在他對面,有心去聽,總能聽得見。
第一個電話是媽媽打的,不去說他。
第二個電話是他老叔,可電話里說的內容嘛...就很有意思了。
開業典禮,孫書記,去處,教育局...
兩個人一邊嗑瓜子,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在中年男人的有意調節之下,倆人竟是越聊越熱乎。
通過聊天,許志良知道,對面這個人姓黃,但具體做什么的,他沒有透露。
許志良也就識趣地沒有繼續追問。
兩人聊著聊著就聊到了春城的城市建設,談及地鐵和輕軌應該先上馬哪個的時候,兩人發生了分歧。
姓黃的男人說道:“近年來春城的車輛越來越多,以前少見的堵車,現在也越來越頻繁。”
“要改變情況,擴建道路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要加大公共交通的建設力度。”
“既然地上已經堵了,為什么不在一開始就克服短期的困難,優先發展地下交通呢?搞輕軌,完全沒有必要嘛!”
許志良卻搖頭笑道:“錢從哪來?技術從哪來?這會兒別說東三省,放眼全國,除了少數幾個超級發達城市,其他城市哪個有地鐵?”
“連輕軌都沒有嘛!”
黃先生,我們姑且這么叫他,卻不同意地反駁道:“小許,我看你也是懂一些的。那我問你,你說未來的春城,究竟要不要建地鐵?”
許志良點頭說道:“當然!”
黃先生笑著攤了攤手,說道:“既然如此,為什么不一步到位?眼光還是要放長遠一些嘛!”
許志良說道:“你的心是好的,但放眼未來的同時,也要考慮眼下的實際情況。在經濟和技術條件都不成熟的條件下,輕軌是最好的選擇。”
“而且輕軌的建設,必然會帶動整個春城的人口活躍度,也會造就很多新的商圈。”
“人動起來了,錢就動起來了。而錢動起來了,經濟也就動起來了。”
“在這個期間,我們還可以加大技術的引進和研究,等一切條件都成熟的時候,再上馬地鐵項目。”
“那時候,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如果現在強行推進地鐵建設...”
許志良直視著黃先生,一字一句地說道:“我不看好。”
兩個人討論了很久,反正這會兒坐火車也無聊,又不能看小說或者刷劇,聊天就成了最好的消遣方式。
尤其東北人嘛,愿意嘮。
關于輕軌和地鐵的問題,兩個人誰都沒能說服誰。
黃先生干脆換一個話題。
...
不知不覺,火車熄燈了。
躺在上鋪的人探出頭,朝許志良二人說道:“哎,兩位,熄燈了,睡覺吧!有什么話,明兒再聊!”
許志良朝那人笑了笑,說道:“這就睡。”
黃先生這時候才感到口干舌燥,他拿起小桌板上的保溫杯,幾口就喝光了里的茶水,然后笑道:“睡吧,小許!睡一覺明天就到了。”
他躺了下去,把胳膊枕在腦袋下面,長舒了一口氣。
“舒坦!跟你嘮的,真舒坦!”
“平時辦公室里那些人,就會滿嘴官話套話,看似什么都說了,其實你仔細一品,屁用沒有!”
看著眼前說話談吐一直頗為講究的男人忍不住說了臟話,許志良笑道:“其實關于輕軌和地鐵的事情,有一點我還沒說。”
“哦?是什么?”黃先生支起身子問道。
許志良笑了笑,小聲說道:“如果這條輕軌建成,應該是國內第一條輕軌線路吧。這個意義,對于上位者而言,要比建成一條地鐵強!”
“畢竟,燕京和魔都幾個大城市,早就有地鐵了。”
黃先生面露沉思之色,良久,他點了點頭,嗯了一聲,說道:“有道理啊!你說的有道理啊!”
“我說為什么大領導們,都要先輕軌,后地鐵呢!”
許志良知道他有些想偏了,忙糾正道:“根本原因還是沒錢沒技術,而且我也就是閑聊,你聽聽就得了。”
“睡了啊!”
“睡吧睡吧!”黃先生擺擺手說道。
把被子蓋好,許志良面朝里,隨著火車的震動和況且聲,沉沉睡去。
剛要睡著,兜里的手機就響了。
他趕緊掏出來,按下了接聽鍵。
是華強。
“良哥,抱歉,我下午一直在出貨,沒來得及看BB機。剛忙活完,看見消息就趕緊給你回電話了。”
許志良壓低聲音道:“沒事,忙了一天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華強哎了一聲,然后問道:“良哥,臺島之行還順利嗎?”
許志良嗯了一聲,說道:“順利!我明早六點左右到火車站,你來接一趟我。”
“好。”華強答應道。
“家里沒啥事吧?”許志良問。
“一切都好,放心。”
“嗯,那先這樣,掛了。明天見。”
掛斷電話,把手機塞進兜里,許志良重又沉沉睡去。
...
第二天一早,列車員挨個車廂提醒起床,車要到站了。
“春城站還有半個小時就到了啊,在春城站下車的旅客趕緊起床。”
“幾點了?”許志良撓了撓頭發,還有些睡眼惺忪。
對面的黃先生起來的略早些,這會兒剛刷完牙洗完臉,聞言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說道:“五點四十了,你也趕緊起來收拾收拾吧!”
“要說年輕啊,就是好!能吃能睡的!不像我這個歲數,想睡都睡不著嘍!”
“每天一到點,準醒!”
許志良笑了笑,從背包里拿出牙具和毛巾,穿上鞋,往車廂一頭的洗漱區走去。
在春城站下車的人不少,這會兒洗漱還得排隊。
終于輪到許志良的時候,有人突然從后面拍了他一下。
“良子!真的是你!”那人驚喜地叫道。
許志良回頭一看,也是一樂,笑道:“觀瀾,你小子咋這會兒回來了?”
劉觀瀾眼神一黯,隨即強笑道:“這不是馬上元旦了么,跟導員請了幾天假,多回來待兩天。”
許志良看著他,笑而不語。
劉觀瀾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說道:“先洗漱吧,后邊的人還等著呢。”
“是你就好辦了,咱倆用一個洗臉池。”
兩個人一人接了一牙桶水,刷的滿嘴白沫,還含糊不清地互相說著什么。
說到當初上學時的糗事,忍不住把嘴里的白沫都噴了出來。
洗完臉,許志良問道:“你說都在一趟車一個車廂里,竟然快下車了才發現,真是...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劉觀瀾個頭很高,但比較瘦削。和許志良高中三年同學,是個很講義氣的高材生。
他笑著說道:“見著了就好,你現在干啥呢?當初我讓你復習一年,你復習沒有?看你的樣子,沒聽我的!”
許志良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是學習的那塊料,我自己心里有數。現在嘛,搗鼓點小生意,賺點老婆本。”
劉觀瀾唉了一聲,說道:“也好,有時候想想,我這個大學讀的也真沒什么意思。”
許志良笑道:“首都師范啊,還沒意思?就你那成績,打個對折還比我多個零!”
劉觀瀾笑著錘了他一拳,然后嘆道:“在燕京這一年半,我算是看明白了。啥教書育人的理想啊,最后都抵不過那輕飄飄的一張大團結!”
許志良問道:“咋?這是受到啥愛情的傷害了?”
劉觀瀾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許志良知道他這是遇到事兒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書還是要好好讀,要不那十多年的寒窗苦就白費了!”
“有什么難事兒和我說,能幫的我一定幫,不能幫的,頭拱地我也想辦法幫!”
“咱倆是兄弟!”
劉觀瀾用力地點頭,轉而問道:“周白他們幾個怎么樣?”
許志良嗨了一聲,說道:“都在大學里呢,應該都挺好吧!眼看著過年了,等他們都放假了,咱們就能見著了!”
...
下車的時候,黃先生問許志良去哪,要不要自己順路帶他。
許志良說了聲謝謝,然后婉拒道:“我還要等我一個同學。”
“好。”黃先生朝他伸出手,說道:“那就江湖路遠,我們有緣再見。”
“謝謝!”許志良用力地和他握了握手。
黃先生用手指點了點他,說道:“好好干,我覺得你小子,將來一定是個人物!”
“借你吉言!”
黃先生走了,許志良等劉觀瀾也下車后,和他一起走出了春城站。
“良哥!”華強剛看見許志良,就大聲喊道。
許志良循聲望去,就看見華強在朝他這邊用力地揮手。
他回應似地也朝華強揮了揮手,然后看向一旁的劉觀瀾,說道:“走吧!反正我也回安城,把你帶回去。”
“啥時候買的車,良子?”劉觀瀾問道。
許志良說道:“這不是高中畢業之后,也沒考上大學,又不愿意復習。只好子承父業,讓我爸花光積蓄給我買了個快報廢的捷達,在安城跑跑黑車!”
“走吧!”許志良拍了拍他的肩膀。
許志良和劉安瀾并肩朝那邊走去,華強和大柳子兩人趕緊迎了上來。
華強要幫許志良拿包,許志良卻笑罵道:“別來這套,這么個包我還背不動了!”
“這是劉觀瀾,我高中同學,好哥們!”許志良介紹道。
華強看得出來許志良和劉觀瀾關系很好,當下笑著說道:“巧了么這不是,我和良哥是小學和初中同學,高中我沒念,被你接力了!”
幾個人一起哈哈大笑。
笑完,許志良指著華強說道:“華強,我發小。”
“這個是...”許志良看著大柳子,一時不知該怎么介紹。
下意識地,他就不想讓象牙塔里的劉觀瀾,接觸這些社會的陰暗面。
還是大柳子反應快,說道:“我是華強的鄰居,正好他說今天來春城,我也要來辦事,就讓他順路給我捎過來了。”
說著,他拍了華強一下,說道:“人你接到了,就趕緊回去吧。路上滑,慢點開。”
“先走了啊!”他朝幾人擺了擺手,隱晦地看了許志良一眼,后者朝他微微點頭之后,他才竟自離開。
“我們也走吧!”劉觀瀾把行李裝好后,許志良關上后備箱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