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孝武心痛萬分,他想要叫眾人輕些手腳,鄭大夫立即攔住了他,道:“這些婦人比你懂得如何救人。”隨后鄭大夫將一塊軟木抵在阿吉的牙間,防止她咬舌自殘,又讓健婦們以麻布捆綁住阿吉,隨后找來一瓶烈酒灌進了阿吉嘴里。
喝了酒之后,阿吉的疼痛這才緩解,不一會兒沉沉睡去。
“她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如此了?”張孝武問。
鄭大夫這才滿頭大汗回身與張孝武解釋:“張大俠還請見諒,非是我醫術問題,而是令夫人的疾病比那朱先生還要嚴重難治了,我本以為她只是生蟲入體,傷及肺臟,而今看來那生蟲已然入腦,無藥可救也。”
“啊?”張孝武大驚,也就是說這寄生蟲從身體鉆進了大腦了?一想到這里,他悲從中來,看著阿吉痛苦的表情,無助地握緊了拳頭。
鄭大夫捋著胡子說道:“我觀令夫人乃扶桑人,這扶桑人么,孤懸于海外,許多生活習慣與我等大不相同。張大俠,我且問你,許多扶桑人有食生肉習慣,尤其是他們吃魚只吃生魚,令夫人是否喜食生肉?”
張孝武回想一下,阿吉的確非常喜歡吃生魚肉,而自己喜歡吃烤魚肉也就是熟肉,導致阿吉每次做飯都分開兩份做。現在想來,必然是因為這吃生肉的習慣,導致她感染了寄生蟲,最終落得如此疾病。
鄭大夫遺憾道:“我中原千年文明,為何要烹飪而食,便是古人擔憂生肉生蟲害人,這是千年的教訓。你扶桑妻子因吃生肉習慣導致感染生蟲,便是她不學我中原文化的結果,而今這生蟲長到了她的腦子里,莫說我無力回天,便是任何神醫也救不回來。張大俠,你要做好準備了,幫她一程。”
張孝武點了點頭,后悔道:“我明白了,我不會為難與你的,是我沒教好她,我應該早早勸阻,或許我太寵溺了。”
鄭大夫搖頭說:“你誤會了,我告知你做好準備,是做好…”他附耳說道:“幫她早早脫離人間苦海。”他做了一個刀割的動 “你說甚?豈有此理!”張孝武惱怒不已,這醫生的意思是讓自己殺了阿吉?
鄭大夫苦勸道:“張大俠冷靜一下,我知你聽后必然憤怒,然而我作為大夫卻要對你實話實說。這生蟲入腦之后令夫人生不如死,整日疼痛難忍且瘋癲不自知。對她來說,活著才是痛苦,死了反倒解脫。若你真為她好,便早日幫她解脫,你若恨她,便讓她活得久一些,因為只要她活著,便仿佛日日夜夜被折磨于地獄之中啊。”
張孝武雙目赤紅,恨不能替她受了這份折磨,他現在后悔非常,若是當初自己執意不允許阿吉吃生魚肉,她又豈能寄生蟲入腦。
想到二人的交往,張孝武更是心情難過,最初阿吉欺騙自己,甚至害得自己墜入大海,與她一起在海上漂流近一個月才抵達陸地。但他二人在海上和沙加王國,再到后面出海返回中原,又到在海上漂泊一年才抵達中原,在這兩年的時間內,他和阿吉朝夕相處,用情頗深。
沒有一個女人如此長時間的陪伴過他,也沒有一個女人如此朝夕相處地跟在他身旁。今阿吉的惡疾居然如此痛苦殘忍,他內心如同刀絞,只覺得自己最終還是敗給了命運。
如此剛強的漢子,也難過的低下頭來,坐在阿吉身邊,大手按著她的腦袋,柔聲道:“好了,好了,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顧清兮傷心得留下眼淚,恩人也有如此難過一面,人世間為何如此痛苦?醫館學徒將煎服好的藥送給顧清兮,她詢問張大俠的情況。學徒說與她聽,得知張大俠的遭遇,顧清兮更是難過,卻不知自己能如何幫助。
“不是好人有好報嗎?為何做了好人,反而如此痛苦?”顧清兮只能問蒼天,但蒼天不作答。
鄭大夫長嘆一口氣,讓下人離去,給張孝武與阿吉獨處時間,待眾人走后,鄭大夫說:“作為大夫,此事我算是遇到的多了,有時候死人反倒比活人更容易。或許,活著才是十八層地獄。讓她有尊嚴的死去,還是痛苦的活著,你來選擇吧。”
顧清兮尚未離開,她走上前來,向張孝武盈盈一拜,道:“恩公。”
張孝武擺擺手,道:“你們都走吧,讓我冷靜一下。”他握著阿吉的瘦小蒼白的手,心中悲愴萬分。
幾日之后,趁人不備,阿吉自殺身亡。
那天阿吉居然清醒過來,還多吃了一些美食,甚至喝了一些酒,對張孝武說:“我希望你能記住我最美的樣子,而不是如今要死的鬼樣子,這樣以后你遇到別的女人,心里至少還會說,我從前的老婆更漂亮,是不是?”晚上,她悄悄將瓷碗砸碎,又用瓷片割破了手腕,次日人們發現時,阿吉已經死了。
張孝武讓鄭大夫找當地人辦了喪事,鄭大夫盡心盡力,事后張孝武給了他不少銀錢感謝。阿吉的墳墓修的莊重,既沒有寒酸害眼,也沒有夸張富貴得引起盜墓賊覬覦。張孝武坐在墳前,盯著墓碑上阿吉的名字,神情些許恍惚,似乎在回憶,也似乎在反思。
鄭大夫安慰道:“張大俠,錢我不收了,當初我以為能幫她延長幾個月壽命,沒想到自己的確是醫術不精,你不找我麻煩,我已經感激萬分了。”
“不是你的錯。”張孝武愛憎分明,“鄭大夫,你能幫我,我已然十分感激,這次阿吉的喪事我欠你一個人情。日后你有需要幫忙的事情,尤其是需要武力解決的,只需要通知我一聲,我定竭盡全力。”
鄭大夫啞然:“我一個大夫,能惹什么麻煩,誰不知道我貪財如命,誰會跟一個貪財如命的人拼命?”
張孝武愕然地看著他,笑道:“原來你拼命扮演一個貪財鬼,也是為了保護自己?”
鄭大夫淡淡一笑,道:“生在一個好時代,人人都想做好人,可生在一個壞時候,人不做壞人,便只能做鬼了。對了,朱先生吃了藥,病好了一些,那朱夫人向我打聽起你來…”見張孝武呆呆地望著墓碑,鄭大夫不再多言了,帶著手下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