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善良的人是最好騙的
隱藏在一處距離神恩村很近的灌木叢中，廖祺不知為何忽然打了個噴嚏。
瞬間警惕心大起。
該不會又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發生吧？
揉了揉鼻尖，廖祺朝周圍掃視了一下。
藏身之所的灌木叢里有不少盛開的野花，小島生態下，密林中都彌漫著淡淡孢粉，自己在這里呆久了，鼻子受到點刺激也是很正常。
嗯，應該是個正常的噴嚏。
姑且說服了自己，稍微安心些后，在廖祺旁邊，與他一同藏在灌木叢中的妖精女子，索菲爾倒是借此機會，開始有點不滿地問道 “我說，為什么我們要呆在這里？”
明媚的陽光穿過林間，時間已經來到了正午。
由于小女童艾瑪獲得了職業，廖祺只好提前返回聚集地，但中間路上，為了采集一些必備的調味材料，又耽擱了不少功夫，以至最后，早飯變成了午飯。
不過其實對于村民們來說，早飯與午飯都沒什么區別，因為本來他們每天就只有下午與傍晚的交接點，才會吃上唯一的一頓飯。
至于索菲爾現在發牢騷的原因是 明明一行人都來到了村子門口，可廖祺卻非要在此分別，讓洛特和小女童先帶著食物進去了，并拉著她一起藏在了這里。
視線透過灌木，望向不遠的神恩村中，廖祺簡單回答道 “因為我們是外人。”
“外人？”索菲爾皺了皺眉。
“對，如果我們在旁邊的話，以這些村民的性子，恐怕還會礙于面子，拒絕我們的東西，但要是只有艾瑪和洛特的話”
廖祺努了努嘴，伸手指了下村子的空地。
“村民們放松了警惕，整個過程就會輕松很多了。”他十分得意地在說著。
索菲爾目光順著廖祺手指望過去，發現洛特已經找到了幾位女性村民幫忙，開始升起炊煙，在烹飪食材，起火做飯了。
這樣的景象，自然是引起了不少關注。
只見很多村民先是被炊煙吸引，接著遠處觀望，發現只有洛特與小女童后，才迅速圍聚了過去。
然而再往后，似乎是和洛特進行了溝通，清楚緣由后 成年村民們還好，可其中不少一部分的青年村民們，倒是很快又散開來，瞧他們臉上的表情是充滿拒絕，仿佛不愿于伍的樣子。
于是，本就對廖祺不爽的索菲爾立馬嘲諷般道 “看樣子，你的計劃還是行不太通呢，年輕村民才是真正的勞動主力，但很可惜，他們并不咬食上鉤呢。”
“呵呵。”
廖祺根本不虛地笑了笑。
他一副勝券在握地模樣朝妖精女子說道 “放心吧，他們一定會的。”
“你為什么這么肯定？”
現狀都擺在這里了，索菲爾完全不明白廖祺還如此自信的源頭。
對此，廖祺只是瞥了一眼妖精女子后，淡淡說出了一條不變的真理。
“因為，我們人類的本質就是真香啊！”
路恩是一名普通的村中青年。
他最先發現了洛特與小女童的回歸，并且一眼就望見了，在他們懷中與背上包裹里所裝著的食物。
難道是那個外來人類送來的？
路恩會這么想也難怪，廖祺一行四人才過去幾個鐘頭，那么點人手，除了接受學院或是血族的援助外，哪里弄來這么多食物？
一想到這里，路恩就倔強地想要把視線移開，畢竟傻子都能猜到，對方這個點會送來食物的原因。
想靠這些就收買我們，讓我們替他賣命，討伐魔暴龍那種怪物？
他才沒那么好騙呢！
這點伎倆就想讓他上當怎么可能！
路恩心中確實是這么想的，可青年的目光卻始終落在了，被小艾瑪串起來掛在脖子上，好幾只又肥又大的青倉鼠尸體。
下意識摸了摸自己扁平的肚子，路恩咽了口吐沫。
距離自己上一次吃到肉是 什么時候了？
人是抵擋不住最原始本能的，它們總會在悄然間影響著人們的意識，一向不怎末擅于觀察的路恩，這次倒非常敏銳地就發現了另一點。
那個外來人類并沒有跟他們一起回來？
路恩伸著脖子又使勁望了望，可除了洛特與艾瑪外，他完全見不到廖祺與那位妖精魔族的身影。
太奇怪了！
如果要是想來誘惑我們的，不可能自己不現身吧？
鬧變扭了嗎？
還是說路恩忽然又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雖然很荒謬，但這些食物難道 就是洛特他們自己撞大運打來的？
當這個念頭一出現時，就像是打開了某種奇怪開關，路恩決定不管怎么說，先過去看看情況。
一路小跑著趕過去，路恩發現中途也有不少村民加入進來，和自己一樣，青年心里頓時安穩了許多。
他他才不是因為眼饞肉食。
他只是關心洛特與小女童艾瑪的情況。
路恩相信大家也都是如此的！
“洛特，你們這些是”
圍成一圈的人群中，有村民忍不住朝做飯中的少年發問了。
值得一提的是，路恩雖然是最先發現洛特和艾瑪的，可到最后，青年卻反而并不是第一個趕到的，比他提前一步就到了的大有人在。
“啊！你問這些嗎？這些是我和艾瑪從密林中捕獵到的。”
少年第一句話讓所有在場的村民們表情都為之一振。
但下一秒。
“不過是廖祺大哥教會我們的方法！”
洛特還沒臉皮厚到可以獨自一人把這份功勞全包攬下。
盡管廖祺大哥好像突然臨時有事，讓他們先一步到村子里烹飪食物，可少年絕不會因為廖祺不在場，就假裝敷衍隱瞞過去。
雖說那樣做他就能享受更多的贊許與夸獎眼神吧。
之后，果不其然。
村民們朝少年投去的熱切目光一下就熄滅了不少，甚至還有好幾位和洛特差不多大的村中青年，臉上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他們率先扭頭就走，之后帶動了不少還處于旁觀猶豫中的其他青年，也從眾似地，跟著打算離開了。
路恩正是這批被帶跑的青年之一。
聽到洛特說這些食物還是與廖祺有關后，路恩和絕大多數村民一樣，眼中頓時閃過失望之色。
他們沒有丁點打算去幫那個外來人類的打算。
畢竟那在他們眼中，是純粹送死的瘋狂行為。
因此，他們也就沒理由，也不能去接受別人的施舍不，路恩覺得還是叫“報酬”比較好。
勒了勒扁平小腹，正當青年也正要跟隨大家轉身朝外走去時 “路恩哥哥”
一雙小手拽住了青年的衣角。
路恩低頭一看，發現是那位讓他印象深刻的勇敢小女童，艾瑪在用水汪汪地無助眼神望著他。
此時的女童愁眉苦臉，就像是被餓到有氣無力了，虛弱聲音朝青年請求道 “哥哥，能留下幫幫我們嗎？艾瑪好餓如果哥哥能跟我們一起做飯，艾瑪就能越早吃上午飯了。”
仿佛是害怕路恩會拒絕，小女童又連聲說道 “不僅是我，哥哥，我們還要把食物分給村里的大家，可如果僅僅只有我們幾個，人手根本不夠用”
“這，艾瑪我”
路恩很想跟艾瑪解釋下其中的緣由。
村民們是不能吃這些食物的。
因為吃了，就等于承了別人的恩情，自然也就不能不幫別人賣命了，但以一頓飯就想讓他們去送死 青年停頓了半天。
可到頭來也不知道該怎么說，畢竟面前的女童是那么小。
“不可以嗎哥哥？我我還想哈里叔叔送過去一點，哈里叔叔一直腿腳不好，總是咳嗽，娜娜姐姐曾說過，如果多喝一點肉粥，可以緩解叔叔的癥狀”
艾瑪像是在做著最后努力。
至于路恩，本來都是打算要拒絕的，可是在女童的這番話后，尤其是在當聽到“哈利叔叔”的名字時，青年又把話咽了回去。
一兩頓飯可能對他們這樣的年輕人來說，不算什么，但別忘了村子中還有不少上了年紀的長輩們。
艾瑪口中的哈里叔叔，是村中唯一的一名工匠，也是路恩最敬重的師傅。
沒錯，路恩是一名工匠學徒。
青年從小就沒有父母，雙親死于一次魔物的襲擊，是哈里大叔收養了他，并一直將他撫養到大，他們之間的感情，就算不是親情，卻也早就勝似親情。
如果這些食物能幫助哈里大叔的身體好轉一些，那 路恩攥了攥拳頭。
他忽然又眼神一亮，如同想到了什么般，突然開口問道小女童 “艾瑪，那個外來人額，就是那個廖祺哥哥，他有跟你們說，讓你們怎么分配食物，有沒有限制你們把食物都給誰嗎？”
“沒，廖祺哥哥什么也沒說，就是讓我們把東西帶回到村子里，給大家做一頓飯吃！”
女童肯定地點著小腦袋。
“太好了！”
果然是這樣！
路恩聽完艾瑪的話后，臉上神情瞬間轉喜，因為他自認為找到了廖祺計劃中的一個漏洞。
既不想眼睜睜看著這些食物跑走又不想為外來人類送死賣命 那就將這些食物，只分給村里的小孩和活動力差的長輩們不就好了？
這樣一來，就算到時候那個外來人類秋后算賬，可結果發現，吃了他食物的全是老人和小孩，對方總不能還硬逼著這些沒有戰斗力的人員也進密林里吧？
對，沒錯，只要他們年輕人不吃這些東西，外來人類就奈何不了他們什么！
想到這里的路恩不禁露出得意笑容，為他這個兩全其美的方法感到高興。
于是他迅速回答道 “既然這樣的話，哥哥就留下幫你們好了！而且不僅如此，哥哥還要把其他人也拉過來，讓大家一起幫忙！”
“稍等一下小艾瑪，哥哥這就去把大家找回來！”
路恩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他這個想法分享給大家了。
望著青年著急跑去叫人的背影，在小女童臉上之前那番無助的表情漸漸褪去，艾瑪只剩下了對肚子空空如也的餓極苦惱色，以及一種 無奈般的感嘆色。
事實證明，路恩的想法很成功，至少是立馬說服了大家。
只見不一會的時間，之前那些離開的青年們，就又都折返回來了。
他們臉上的鄙夷之色全部消失，轉化而成的是一種好似偷占了便宜般的竊喜，以及另一種，說不上來的隱隱閃躲感。
這讓洛特完全摸不清頭腦。
少年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說什么，只能沖著旁邊的最大功臣，小艾瑪豎起了拇指。
人手充足后，食物的烹飪就火力全開了。
咕嘟咕嘟的沸水被一鍋鍋燒開，莖塊類的素食被清洗干凈，切成小塊的下過鍋煮沸，熬成糊糊，不一會棕薯的淡淡薯香就蔓延出來。
至于堅果類的則被碾壓成粉狀碎末，灑在另外一口鍋內，伴隨菜葉與植桿混在一起，做成菜湯。
當然，最讓大多數年輕村民，包括路恩在內，全都忍不住不停咽吐沫的，還是唯一的葷菜，青倉鼠的肉食。
這些肥美松軟的倉鼠肉，將原本的菜湯變成了肉湯。
肉塊燉得稀爛，湯汁開始呈現乳白色，濃郁的樣子好像有牛奶的質感，溢出的脂質，更是讓湯面變得油汪汪，再加上不知道又加了什么調味香料，使得整口鍋的肉湯香氣無比四溢，撲鼻而來。
光是瞧上一眼，嗅上一下，就足以讓這些不知多久沒吃過肉的青年們食指大動了。
這些被路恩叫過來的村中青年們，全部忍住了沖動，他們分別將肉湯、棕薯糊糊盛到碗里后，挨個向周圍附近的年長一代送過去。
是的，在村頭空地這么大的事情，除了年輕人外，成年村民們也都早就圍了過來，想要弄清狀況。
路恩一眼就望到了人群中的那張褶皺面孔。
哈里大叔算是村中很老的一輩了，但其實他的歲數并不大，按照哈里大叔自己的話來說，他只是最“幸運”的而已。
所有那些比他大，甚至同歲的都已經死去了。
作為村中唯一的工匠，常年沒日沒夜的辛勞以及愈加艱苦的環境，在這個大叔的身上留下了與之不對應的蒼老痕跡。
“叔叔叔，喝肉湯！剛出鍋的！”
路恩將還冒著熱氣，濃香無比的肉湯雙手遞到了哈里大叔的面前。
“我不餓，你先喝吧。”
老哈里用他充滿皺紋的臉擠出了個笑容，伸手將肉湯又推回到了青年的身前。
他已經都是一把年紀的老骨頭了。
這些朝氣蓬勃的年輕人，才是村子中真正的希望。
但這一回的路恩，沒有像往常那樣接受，而是又趕緊把它推了回去。
“不不不，叔叔我不能喝，因為，因為哎呀，總之大叔，師傅，你快把它喝了吧！”
路恩不想再浪費解釋的功夫了，他有點著急遞催促著面前的師傅。
而老哈里則是也沒多問，只是停頓了下后，并沒有接過肉湯，而是接過了再路恩手上的另一樣東西。
一個木勺。
“這樣，我來喂你喝一口，你喝了，就當是我喝了。”老哈里瞇著眼笑呵呵說著。
“啊師傅，我都多大了！怎么還當我是小孩啊！”
路恩的反應很激烈，他先是被驚了一跳地埋怨著自己的師傅。
“你個臭小子，嫌棄我了是吧！相當年你尿過多少次床，也不都還是我來給你擦”
老哈里瞪了一眼青年。
至于路恩則是不想被揭底，滿臉慌亂，急忙連聲答應阻止了大叔再說下去。
“好好，我我就喝這一口。”
看著眼前被自己師傅盛了慢慢一勺的晶瑩湯汁，路恩狠狠動了下喉嚨，他不停心底自我安慰著。
就一口就偷偷喝這一口，誰也不知道 老哈里將肉湯送進了青年的嘴中。
然后，路恩瞪大了眼睛。
當舌尖觸及到肉汁的那個瞬間，路恩干澀的味蕾如同瞬間爆炸般，這是來自本能的刺激，齒間的松軟爛肉，仿佛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
“味道怎么樣？”老哈里明知故問，光是看自己學徒的這副享受表情就知道了。
“真真香。”
青年回味了好一會，很沒底氣，磕磕巴巴回答道。
路恩發現他自己錯了。
這種美味 根本就不是人類能拒絕的。
似乎是讀懂了青年自己都沒意識到的眼中渴望之色，又或者是，老哈里早就在一開始時就這樣計劃了。
“哈哈，瞧你這副蠢模樣，走吧臭小子，咱們去那邊，一人一半給分了，反正也沒人知道，對外你就說是我全喝的，算在我頭上。”
拍著路恩的肩膀，老哈里帶著還呆呆的少年，一瘸一拐地朝自己的小木棚中走去。
這樣的一幕幕，還發生在神恩村的各處。
這些村中青年們最初的想法是好的，只讓年長一輩與年幼一輩吃下廖祺的食物。
到頭來，在誰也看不到的角落中，年長一輩將它們偷偷勻給了年輕人們，孩童一輩又將它們悄悄分給了年長一輩。
一切都是在暗地中進行，誰也沒有將這些說出來。
可這樣導致的最終結果就是 一碗碗的肉湯在村落中不停流動，最終，沒有“哪一類”的群體成為獨占者，而是被無聲無息地，依舊均勻分到了每個村民的肚子里。
村外，可以俯視整個村落的灌木叢中。
索菲爾見到這一幕后，沉默下來，她過了很久后，才向廖祺發問道 “這些也都在你的計劃之中嗎？”
“算是吧。”
廖祺聳了聳肩。
他其實根本不擔心村民們會真的不去吃他的東西。
因為饑餓是他最大的底牌。
只要食物擺在那里，就算再怎樣抗拒，最終也一定會在潛意識地引導下，為自身找到一個合適的借口的。
而只要有了第一個借口后 的匣子就收不住了。
“可是，到時候村民們不認賬怎么辦，你也看到了，至少在看得見的明面上，只是小孩和沒有行動力的長輩喝了。”
索菲爾依舊不解地問著廖祺。
但這個問題下，廖祺卻是笑出了聲。
“索菲爾小姐，你好像忽略了另外一點，你知道，為什么這些村民要費這么大勁，來來回回這么復雜地才肯吃我的這些食物嗎？”
“為什么？”
妖精女子翠綠的雙眸凝望著村落聚集地。
“因為他們心中還有良知，他們知道吃了我的食物，就要為我干事，所以他們才不愿意去吃我的東西，而這，也是最終為什么，他們總歸一定還是會吃到我東西的原因。”
廖祺的這段話聽起來似乎很繞。
可索菲爾在一陣皺眉后，表情慢慢松開，仿佛是悟出明白了些什么。
廖祺的話還沒完 只見他從灌木叢中站起身來，這預示著他們可以結束藏身，準備上場了。
如墨的黑瞳掃視村子。
廖祺淡淡補充完了他的結尾。
“而索菲爾小姐，你知道嗎，在這個世界上，善良的人是最好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