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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八十六節 兩個霍比特人的消息

  緊接著,又一聲凄厲的長長尖叫響起,然后消失,皮平從城墻邊退卻,像只被追獵的動物一樣拼命喘息著。除了那令人戰栗的尖叫,他聽見下方似乎遙遙傳來微弱的號聲,結尾的音符長而高亢,像是從狹窄的石墻縫隙里鉆出來似的。

  “那是波洛米爾大人!要不然就是法拉米爾!這是呼喚的號聲!”眼尖的貝瑞剛德指著城墻下喊道,“這可真是勇敢!可是,如果這些地獄來的邪惡鷲鳥還有恐懼之外的武器,他又如何能搶抵城門?但是快看!他們挺住了,他們會沖到城門口的。糟了!馬匹在發狂瘋跑。看!人被摔出去了,他們用雙腳在跑。不,還有一個人在馬背上,但他騎回去找其他人了。無論如何,那一定是高貴的德內梭爾之子,不管是人還是牲畜,他都能掌控。哎呀!那些邪惡的東西有一個朝他俯沖下去了。救救他!救救他啊!難道就沒人出去援助他嗎?”

  說罷,貝瑞剛德便呼喊著,拔出武器奔進了昏暗中。

  衛士貝瑞剛德首先想到的是他敬愛的大人,而皮平則為自己的恐懼感到羞愧。若是甘道夫或是費恩維迪恩在這的話,則會寬慰他,因為那茲古爾的力量便是使人恐懼,只有堅定的信念才能抵御。當然,這可能也會讓皮平更加羞愧,因為他一直羨慕著自己的同伴,羨慕著他們擁有的堅定決心。

  霍比特人爬起身來,朝外望去,就在那時,他瞥見一道銀與白的閃光從北而來,就像一顆小小的星辰從天而降,落到了昏暗的平野上,它像箭一般飛速移動,并且越來越快,迅速向那正朝城門奔逃的四人飛去。皮平看它周圍似乎散發出一團淡淡的光暈,濃重的陰影在它面前一觸即潰。

  在它接近的同時,霍比特人覺得自己聽見一個洪亮的聲音在呼喊,那聲音充滿了力量,像是久違的陽光破開云層,照進他的心底,就像城墻之間的回音一般振聾發聵,驅散所有的恐懼。他知道那是誰了,在米那斯提力斯,只有一人擁有這種力量。

  “甘道夫!”他喊道,“甘道夫!他總是在最黑暗的時刻出現。前進!前進,白騎士!甘道夫,甘道夫!”

  霍比特人大聲狂喊,像在旁觀一場激動人心的競賽,并為那全然不需要鼓勵的賽跑者加油。就在這時,那些俯沖的黑暗陰影察覺了新來者,有一只盤旋著朝他飛去,皮平覺得他似乎舉起了手,一束白光從他手中迸發,仿佛一桿長長的騎槍一般朝上直刺而去。

  那茲古爾發出長長的,尖利凄慘的哀號,它猛然扇動翅膀,轉了個彎飛走了,其他四個見狀猶豫了一下,也迅速盤旋上升,向東飛進了上方低垂的烏云中,再也消失不見。似乎有那么片刻,下方的佩蘭諾平野也因為那束光顯得不那么黑暗了。

  皮平看著城下,那騎馬的人與甘道夫會合,他們停下來等候那些步行的人。這時人們才壯起膽子,從石城里出來,急匆匆地朝他們迎去,很快,他們全都來到外墻下,從視野中消失了。霍比特人知道他們正在進入城門,他猜他們會立刻上來,到白塔去見宰相,他便急忙趕往王城的入口。

  在那里,他遇到了許多也在高高的城墻上觀看了這場競賽與救援的人。這讓他有些莫名的欣慰。沒過多久,從外環城通上來的街道中便傳來了喧囂,眾人的聲音歡呼著,喊著法拉米爾和米斯蘭迪爾的名字,皮平看見了火把,簇擁的人群緊跟在兩位緩緩騎行的騎手身后。

  一個全身白衣卻不再閃亮,在微光中只見蒼白,仿佛他的火焰已然耗盡或隱藏了,臉上盡顯疲憊;另一個衣色沉暗,并且垂著頭。他們下了馬,馬夫牽走了捷影和另一匹馬,他們上前,走向門口的哨兵。甘道夫步履穩定,灰斗篷撩到背后,雙眼中仍隱隱燃著一股火焰,另一個人一身綠衣,像個疲憊或受傷的人一樣走得很慢,腳步有些蹣跚。

  當他們經過拱門下方的燈盞時,皮平擠到了前面,他一見法拉米爾那張蒼白的臉,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那是一張遭受了極大恐懼或痛苦的襲擊,但已控制住并已平靜下來的臉。法拉米爾佇立了片刻,跟衛士說話,看起來莊重又嚴肅。皮平盯著他看,發現他跟他哥哥波洛米爾極其相像——皮平從一開始就喜歡波洛米爾,他很仰慕那位杰出人類高貴又親切的態度。雖然他們的交流并不是太多,但卻足夠皮平喜歡他了。

  雖然這次來的不是波洛米爾讓霍比特人有些失望,但皮平的心中仍舊對法拉米爾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奇異情感。因為這人有一種如同阿拉貢偶爾流露出來的高貴氣質,也許地位不那么高,也沒那么不可估量、遙不可及,但這位是人中王者的一員,雖是生不逢時,仍浸染了年長種族的智慧與悲哀。

  現在皮平明白了,為什么貝瑞剛德會懷著敬愛說起他們的名字,因為法拉米爾是一位人們甘愿追隨的統帥,哪怕是在黑翼的陰影之下也是如此。霍比特人握緊了腰間的短劍,跟著其他人一起大喊。

  “法拉米爾!”

  法拉米爾在城中眾人的喧嘩中注意到了他的異鄉口音,轉過身來低頭看向他,大吃一驚。“你是從哪里來的?”他說,“一個半身人!從哪里…”

  但他還沒說完,甘道夫便舉步來到他身旁。老巫師說:“他是跟我一起從半身人的家園來的,他是跟我來的,不過咱們別在這里逗留了,要說的話跟要做的事還很多,而且你也累了。他會跟我們來。來吧,皮平,跟我們走!”

  他們到了城主的內室,屋中圍繞著燒木炭的黃銅火盆擺放著松軟的坐椅,酒被侍從送了上來。皮平站到甘道夫的椅子后面,他矮得幾乎沒人注意。霍比特人熱切地聽著每一句話,簡直忘了疲累。

  法拉米爾吃過白面包,喝過一口酒后,就在他父親左手邊一張矮椅上坐下。甘道夫坐在對側一把雕花木椅上,離得稍遠些,起先他看起來像在打盹,因為法拉米爾一開始只提到了他十天前被派出去執行的任務,這些消息老巫師都不太關心。

  法拉米爾帶回了伊希利恩的消息,還有大敵與其盟友的動向,他報告了大道上那場擊敗哈拉德人和他們的巨獸的戰斗,這聽起來就是一位統帥在向他的主上報告那些過去經常聽到的軍情,它們都是些邊界沖突的瑣事,此刻顯得既無用處,也不重要,沒什么光彩可言。

  哈拉德人是對居住在中洲南方哈拉德地區的各民族的統稱,他們殘酷、好戰,他們在歷史上曾經多次入侵剛鐸,是剛鐸王國的宿敵之一。他們有時馴服,有時反抗,是剛鐸常常與之作戰的敵人,沒有人會因為哈拉德人的入侵感到驚訝。

  緊接著,法拉米爾突然看向了皮平。“不過現在我們講到奇怪的事了。”他說,“因為,這位并不是我第一個看見的,從北方的傳奇中走出來,進入南方的半身人。”

  一聽這話,甘道夫立刻瞪大眼睛,坐直了身子,他抓緊了椅子的扶手,一言不發,并且一眼制止了皮平已經沖到嘴邊的驚呼。德內梭爾看著他們的臉,點了點頭,仿佛在表示,他早在事情說出來之前就已洞悉始末。這讓甘道夫頗感訝異地瞅了他一眼,但老巫師卻什么都沒說,反而陷入了思考——他不知道德內梭爾從哪兒得來的情報,從歐斯吉利亞斯來的軍情他都知曉,但從未有提到過霍比特人。

  老巫師突然想到了一個可怕的可能,他緊緊盯著德內梭爾的臉,想要找出些許破綻。這是他的疏漏,他早該想到的!難怪德內梭爾的態度如此奇怪,有了那東西的存在,一切都好解釋了。但老巫師現在還做不了什么,而且,相比起那些,甘道夫現在更想聽弗羅多和山姆的情況,他想知道他們到哪兒了,現在怎么樣。

  其他人默然靜坐,法拉米爾慢慢講了他的故事。大部分時候他都看著甘道夫,但不時會掃視皮平一眼,仿佛借此重喚他對見過的另外兩人的記憶。

  他講述著與弗羅多和他的仆人相遇的經過,以及在漢奈斯安努恩又發生了何事。皮平發覺甘道夫緊抓著雕花木椅的手在顫抖。那雙手這時顯得慘白又蒼老,皮平盯著那雙手看,猛然間也感到一陣恐懼的戰栗,他明白了,就算是甘道夫本人,這時也憂慮萬分,甚至是在害怕。

  室內一片窒悶壓抑,最后當法拉米爾說到他和那些旅人分手,波洛米爾的到來,以及他們決定要去奇立斯烏茍時,他的聲音先是興奮,后是低落。法拉米爾搖了搖頭,嘆了口氣,而甘道夫聞言霍然起身。

  “奇立斯烏茍?魔古爾山谷?”他焦急地問道,“什么時候,法拉米爾,那是什么時候?你什么時候和他們分手的?他們幾時會抵達那受詛咒的山谷?”

  “我跟他們在兩天前的早晨分手。”法拉米爾說,“如果他們朝南直走,從那里到魔古爾都因河谷是十五里格,之后他們離東邊那受詛咒的塔樓還有五里格遠,他們最快也得今天才可能到達那里,也許他們現在還沒到。事實上,我知道您在害怕什么,但這股黑暗并不是他們那趟冒險引起的,它起于昨天傍晚,昨夜伊希利恩全境都籠罩在這片陰影底下。我認為情況很明顯,大敵謀劃已久,要攻擊我們,而出擊的時間早在那些旅人還處于我保護之下時,就已經確定了。”

  甘道夫來回踱步,“兩天前的早晨,將近三天的路程!這里離你們分手的地方有多遠?”

  “鳥飛的直線距離大約二十五里格。”法拉米爾看著父親說道,“但我無法更快趕回來。昨晚我在凱爾安德洛斯過夜,那是大河北邊一個我們用以防守的長島,馬匹則藏在這邊的河岸上。隨著黑暗蔓延,我知道需要加緊行動,因此波洛米爾代替了我的防務,我帶了另外三個會騎馬的人趕回來,其余的戰士,我已經派往南邊,去增援歐斯吉利亞斯渡口的守衛部隊,波洛米爾率領著他們。我希望自己這么做沒有錯吧?至少兄長支持著我。”

  “錯?”德內梭爾吼道,剎那間雙眼射出精光,“你為什么要問我?那些人是由你指揮,或者你是想問問,我對你的所有作為有什么看法?波洛米爾太過溺愛你了,法拉米爾,溺愛讓他看不清你的本性!你在我面前顯得恭敬有禮,但你早就一意孤行,不把我的建議放在心上。瞧,你一如既往,說話充滿技巧,但我——我難道沒看見你總用眼睛盯著米斯蘭迪爾,詢求自己是說得好還是說得太過嗎?他早就讓你對他言聽計從了。我兒,你父親老了,但還沒糊涂。我仍像過去一樣看得見聽得見。你說出來的一半以及你沒說的那一半,我都了如指掌,我知道許多謎語的答案!你的兄長在哪,為什么他不來見我!”

  “父親,倘若我所做的令您不悅,”法拉米爾低聲說,“我真希望在這么重的批評加到我身上之前,能事先得知您的看法。”

  “而那足以改變你的做法嗎?”德內梭爾反問,“我認為你依然會照做不誤。我對你了解得很。你向來渴望像古時的王者一樣,表現得高貴威嚴又慷慨大度,親切和藹,和善賢明。這對出身顯赫王族,大權在握又處于和平時期的君王或許很恰當。但在危難關頭,回報和善的可能是死亡。”

  “縱死也罷。”法拉米爾說。

  “縱死也罷!”德內梭爾大吼,“但那不只是你死,法拉米爾大人!那還包括了你父親的死,你所有百姓的死,波洛米爾也會死!我不該高看你,波洛米爾會做得比你更好!他在哪?他為什么沒有回來!”

  “他不會回來了。”法拉米爾說,“這是他親口說的。他說:在接受了世界上最可怕的考驗之后,我的雙眼變得無比清晰,若是父親想要那東西,就讓他自己去拿吧!”

  “不可能!波洛米爾忠于我,他不是巫師的學生。”德內梭爾用力咆哮著,唾沫飛濺到了衣服上,“他會記得他父親的需要,不會白白浪費幸運的賞賜,他會給我帶來一件強有力的禮物!不是你,法拉米爾,你在撒謊!我的兒子在哪里!”

  法拉米爾似乎再也無法忍受自己父親的指責,他說,“父親,我想提醒您,為什么是我在伊希利恩,而不是他。就在不久之前,您的看法至少在某個場合占了優勢,若是我去幽谷,波洛米爾留在那主持防務,他可不會將那東西帶給您。事實上,他是空著手回來的。”

  “你該感到安慰!”甘道夫說,“無論如何,波洛米爾都不會把它帶來給你,但你卻在自欺欺人。假若他會伸手奪取這東西,一旦得到,他必沉淪。他會自己占有它,而當他歸來,你會不再認得你兒子。”

  德內梭爾的神色變得嚴峻冷酷。

  “你發現波洛米爾不那么好擺布,對不對?”他輕聲說,“但我是他父親,我說他會把它帶來給我。米斯蘭迪爾,你或許有智慧,然而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辦法是可能找到的,但既不會是巫師的羅網,也不會是愚人的草率。關于此事,我擁有的學識和智見,比你以為的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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