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任何一個國家,君候死了都是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整個扈邑到處都是披麻戴孝的臣子,郤缺當然也不例外。
成年人的世界總是充滿了虛偽和表里不一,所以披麻戴孝的郤缺面帶笑容的和自己的心腹們商討著下一任晉國君候的情形就顯得既諷刺,卻又十分合情合理。
“先君候想要公子據作為下一任君候,不知諸侯怎么看?”
郤缺的開口提問并沒有立刻就得到回答,人們看向郤缺,希望先從這位上卿的口中得到一個思路,一個讓大家能夠借題發揮的話題。
郤缺等待片刻之后才恍然,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起來:“看看老夫這個記性…罷了,老夫就直說吧,諸位可知曉公子據的品行?”
一名郤氏心腹家臣道:“聽說公子據在洛邑之中名聲頗為響亮,雖然交際不多,但卻被天子和諸公卿贊譽有加。”
郤缺淡淡的說道:“那就是一個年輕有為的君候,二三子覺得大晉需要一個年輕有為的君候嗎?”
所有人齊齊搖頭。
郤缺微笑了起來:“不錯,大晉不需要一個年輕有為的君候。不然,我等這些成熟穩重、能夠匡扶國政的老臣還有何用處呢?先伯,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原來這一次的會議并不是只有郤氏中人,六卿之中的先轂同樣也在座。
先轂淡淡的說道:“話雖如此,但恐怕六卿之中有人不是這么想的。”
中行林父和士會。
中行林父希望有一個年輕有為的國君來壓制住郤缺,甚至是把郤缺直接趕走,這樣中行林父就可以順利上位成為上卿執政了。
士會雖然身為六卿之一,但他也是六卿之中唯一一個對晉國公族還有著效忠念頭的人,這一點郤缺作為士會的老友自然心知肚明。
到了六卿這樣的層次,很多時候在某件事上各自的立場其實早就已經心知肚明,大家比拼的其實僅僅是誰的手段更加高明,誰的利益交換更加能夠打動人心爭取到更多的盟友。
這是一個文明而又無禮,不會像戰爭那樣血腥但卻遠比戰爭更為殘酷的游戲。
任何一次戰爭的失利都不會將任何一個卿族連根拔起,但政治舞臺上行差踏錯一步就足以讓一個原本顯赫的卿族立刻中衰甚至直接滅族。
在這個選擇繼承人的游戲上,郤缺覺得自己有很大的勝算。
郤缺向先轂開出了條件:“先伯,若是你愿意支持老夫讓公子莫成為新君的話,荀氏的公族大夫之位便是你的。”
先轂沉默片刻,緩緩說道:“我還要韓厥的公族大夫之位。”
郤缺皺起眉頭,道:“兩個公族大夫之位對于先氏來說還是太過招搖了,但老夫可以讓你們先氏的中牟封地深入太行五十里,如何?”
先轂咳嗽一聲,道:“那樣的話趙氏是不會答應的,因為南太行可是人參的產地。”
郤缺哈哈的笑了起來:“人參有多么值錢和珍貴,想必先伯你已然心知肚明。魏相聯合趙氏和士氏便想要將人參一口全部吞下,要老夫說還是過于貪婪了一些。”
先轂瞇起眼睛,道:“如果郤氏和先氏也能夠在人參產業之中分一杯羹,那才是比較合理的事情。”
郤缺的笑容越發愉快:“不錯,六卿之中有四家能夠分潤,這不就皆大歡喜了嘛?”
先轂道:“中牟城的西邊就是廧咎如的領地,而廧咎如正是魏相小妾的外家,如果先氏封地西進并且接觸到人參,那么廧咎如就會成為麻煩。”
郤缺笑了起來:“一旦公子莫即位,先氏就會得到征伐廧咎如的命令。魏相、趙氏和士氏都是大晉的臣子,他們是不可能在先氏和廧咎如的戰爭之中支持廧咎如這個赤狄的。”
先轂臉上也露出了微笑:“只要廧咎如一滅,人參的利潤先氏和郤氏對半分成。”
郤缺一拍大腿,贊道:“善!”
片刻之后,先轂滿意離去,幾名心腹也紛紛告退,書房之中只剩下郤缺和這一次跟隨郤缺前來的長子郤克。
郤克性情頗為沉穩,乃是郤缺欽定的下一任郤氏家主。
只見郤克思考半晌,道:“父親打算怎么應對中行伯和士伯?”
郤缺笑了起來,淡淡的說道:“那當然是要借助趙氏的力量。”
雖然針對下一任晉國君候的政爭還沒有正式揭開序幕,但郤缺其實已經將六卿之中所有人的立場都摸得清清楚楚。
郤缺剛剛和先轂結盟,兩人屬于公子莫一派。
中行林父為了反對郤缺,士會為了忠于晉成公遺囑,都會站在公子據一邊。
而剩下來的趙朔以及欒盾這一對下軍將佐組合,無疑就成為了決定勝負的關鍵。
眾所周知欒盾其實就是趙朔的應聲蟲,所以問題就可以簡化為拉攏趙朔。
趙朔在這件事情上的立場,郤缺也是經過一番分析的。
趙朔的父親趙盾雖然殺死了晉靈公,但晉靈公乃是晉襄公的兒子,而剛剛去世的晉侯姬黑臀則是晉襄公的弟弟,因此晉靈公就是晉侯姬黑臀兩個兒子公子莫和公子據的堂哥。
如果是殺父殺祖之仇那當然是要報的,但殺堂哥的仇好像就沒有那么重要了。
從某種角度來說,如果趙盾不殺晉靈公也輪不到晉侯姬黑臀這個庶子上位,說起來甚至還算是有恩呢。
綜合判斷,郤缺得出了結論——趙氏應該會在這一次的君候之位爭奪戰中選擇中立。
郤克有些憂心的說道:“父親,您剛才和先伯說的那些可完全都是侵害了趙氏的利益啊。”
郤缺哈哈的笑了起來:“確實如此,但那都是君候大位之爭塵埃落定之后的事情了,到時候趙氏就算知道老夫耍了他們又能如何呢?”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戲耍趙氏了,趙盾在臨死之前就看走了眼,導致郤缺在上位之后狠狠的耍了趙氏一次。如今再戲耍一次趙盾之子趙朔,想想都讓郤缺很有成就感。
郤克問道:“父親打算怎么做?”
郤缺捋須而笑:“當然是利用原同、屏括和樓嬰這三個蠢貨了。”
郤克問道:“那韓厥和魏相呢?”
郤缺緩緩說道:“韓厥在這種事情上通常會聽從趙朔的意見,至于魏相…雖然有些才能,但畢竟不過是區區一個士人家臣出身,不值一提!”
郤缺說這句話的時候,整個人自信滿滿,感覺勝利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