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旃看著魏相,魏相也在看著邯鄲旃,這兩人已經不是第一次見面,但都好像第一次認識對方一般。
邯鄲旃道:“你有幾成把握?”
魏相聳了聳肩膀,道:“一成也無。”
邯鄲旃勃然大怒,兩只眼睛都要豎起來了:“一成也無,你有何底氣與我簽這契書?”
魏相淡淡的說道:“若是大夫之前能夠以實相告,那么把握就會大上許多。”
邯鄲旃冷冷的說道:“你該去問趙朔為何不對你以實相告!”
魏相抖了抖手中的兩份契書,笑道:“回去我自然會問,就是不知大夫現在要不要簽?”
邯鄲旃冷笑一聲,從桌案上提起毛筆在兩份印章上寫下自己名字,又從袖中拿出一枚印章重重蓋下,砰砰兩聲。
魏相拿起這兩份印章,確認無誤之后笑著將其中一份重新放回邯鄲旃面前,然后轉身離去。
邯鄲旃急了:“你往何處?”
魏相笑道:“夜深,自然是要入睡。”
邯鄲旃道:“那你剛才答應本大夫之事…”
魏相打了個哈欠,道:“明日再說!”
雖然從表情上來看很想一巴掌拍死魏相,但邯鄲旃最終什么也沒有做,而是讓人領著魏相去住下。
趙氏,下宮。
趙朔和韓厥并肩而立,注視著東方繁星點點的天空。
“厥叔,此行前往太行還順利否?”趙朔問道。
韓厥皺了皺眉,道:“不是很順利,但也查到了一些苗頭,對邯鄲氏的行動乃是潞氏主導。”
趙朔抬高了音調:“潞氏?不是留吁?”
韓厥深吸了一口氣,道:“確實不是留吁。”
趙朔臉上驚訝神情良久未散。
赤狄諸部之所以和晉國能夠維持一定程度上的和平,其實和雙方暗中的眉來眼去也是有很大關系的。
有人就要說了,華夏卿大夫怎么可能和戎狄有聯系呢?簡直是胡扯,污蔑!
原因很簡單,因為曲沃武公為了招攬力量滅掉晉國大宗而無所不用其極,因為晉文公的父親胡姬來自赤狄狐氏,更因為趙盾的母親同樣來自于赤狄廧咎如。
和統一晉國、爭奪中原霸權、爭奪晉國最高權力這種目標相比,借助一下赤狄的力量很可恥嗎?顯然曲沃武公、晉文公和趙盾都不這么認為。
既然這三位晉國百年來最優秀的領導者都選擇了這條路,晉國的卿大夫們如果不紛紛效仿,那才奇怪呢。
赤狄諸部之中,除去北上黨的皋落氏和晉國不接壤不談,南上黨四大部族里甲氏和狐氏相交,留吁和中行氏相交,廧咎如和趙氏相交,只有潞氏沒有消息傳出。
所以趙朔一直認為中行氏在赤狄之中的盟友留吁才應該是幕后推動者,但卻沒想到竟然是南上黨四大部族之中實力最強,同時也沒聽說過和哪家晉國大夫有關聯的潞氏!
趙朔臉色開始變得凝重:“看來事情并非我之前想象的那般簡單。”
韓厥淡淡的說道:“臣還發現一件事情,就是潞氏很有可能在我大晉之中也有盟友!”
“什么?”趙朔臉色越發意外:“是誰?”
如果韓厥說的話是真的,那就代表著晉國之中其實一直還有一股勢力潛伏在暗處正伺機而動,這對于趙氏來說無疑也是一種無形威脅。
韓厥搖頭道:“不得而知。”
趙朔沉默,片刻之后道:“明白了,厥叔你辛苦了。”
韓厥看了趙朔一眼,突然道:“臣聽說魏相和士燮一起去了邯鄲?”
趙朔點頭道:“確實如此。”
韓厥道:“如今邯鄲情況復雜,士燮身為士氏嗣卿若是出事,那我趙氏會有大麻煩。”
趙朔有些懊惱的拍了一下大腿:“是我失算了,若是提前將此事告知魏相和士燮就好了。”
韓厥吃了一驚:“他二人竟然一無所知?”
趙朔嘆了一口氣,道:“我原本以為只是甲氏、最多加上一個留吁出手,以魏相和士燮帶出去的人手加上邯鄲那邊的力量足可應對,沒想到…”
韓厥沉默片刻,道:“原大夫的領地距離邯鄲最近,不如請他速速出兵救援。”
趙朔略微一猶豫,道:“仲叔就算愿意出兵,至少也得半個月的時間。”
韓厥道:“那也比趙氏失去邯鄲更強。趙孟如今剛剛接掌趙氏,若是此刻失去趙氏一條分支,今后何以服眾?”
這句話說服了趙朔:“仲叔如今就在下宮,我現在便去找仲叔!”
趙朔離去之后,韓厥依舊站在原地不動。
一聲輕笑隨之響起:“想不到暌違已久的韓大夫居然還會在下宮出現,難得,實在難得。”
伴隨著這句話語,樓嬰從陰影之中邁步而出。
韓厥轉頭看了樓嬰一眼:“宣子逝世之前對你我委以重任,你就是這么輔佐趙孟的?”
樓嬰哈哈笑道:“怎么,難道趙氏已經滅亡了?”
韓厥冷冷的說道:“邯鄲氏馬上就要亡了!”
樓嬰張開嘴巴打了一個哈欠:“邯鄲穿那個老東西本大夫一直不喜歡他,邯鄲氏亡了也就亡了,有甚可惜?”
韓厥哼了一聲:“宣子最大的希望就是趙氏兄友弟恭,而不是如你這般坐視邯鄲氏滅亡而無動于衷!”
樓嬰第一次收起笑容,用同樣冰冷的目光注視著韓厥:“韓厥,你只不過是趙氏一家臣,還輪不到你來對本大夫指指點點!”
韓厥冷笑道:“魏相和士燮若死,到時候怕是趙氏都有覆亡之危,倒要看看你樓嬰如何能力挽狂瀾!”
說完這句話,韓厥頭也不回的離去。
樓嬰站在原地注視著韓厥離去的身影,過了好一會才哼道:“不過是區區一家臣罷了…危言聳聽!”
家臣魏相這一晚睡得很不錯,相較于一路上的風餐露宿,不需要擔心蟲子的木屋和沒有濕氣的木榻簡直就是天堂!
邯鄲旃派來兩名舞姬想要給魏相暖床,但是被魏相直接趕走。
俗話說離家三年老母豬變貂蟬,魏相這才剛離家一個月,還早著呢。
唯一讓魏相意外的是,自己剛剛起床就見到了大舅哥士燮。
“你怎么還沒走?”魏相好奇問道。
士燮的臉色臭得要死,用一個極為冷淡的態度說道:“雖然我很想一走了之,但我不希望季妹剛剛嫁人便當了寡婦!”
魏相停了好幾秒,然后笑了起來。
“謝謝。”